贵太妃脸色陡然生变。 周才人险些跳起来。 裴行昭道:“传赵太医。” 赵太医是在廊间候着的,少顷被传进来。 裴行昭看住他,“周才人说王婕妤小产了,你怎么说?” 赵太医不知老小二郑也来了,当即回道:“禀太后娘娘,确有此事。今日王婕妤出现不妥之后,微臣去长春宫诊脉,深以为憾,碍于身份,不敢声张。” “属实?”裴行昭问。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传二位郑太医。” 赵太医惊愕,继而如丧考妣。 老郑太医今年六十多,小郑太医是他的旁系侄孙,祖孙两个在医术上相辅相成。 裴行昭和声吩咐:“有劳二位给王婕妤把脉,看她有哪些不妥。” 祖孙两个领命,相继给王婕妤把脉。 王婕妤垂了眼睑,过了会儿才肯伸出手。 把脉之后,老郑太医道:“王婕妤忧思过重,想来已有数日茶饭不思,有所亏损,倒是无妨,调理数日便无恙。” 小郑太医附和。 周才人跌坐到地上。 贵太妃闭了闭眼。 裴行昭一笑,“周才人、赵太医,可有异议?” 周才人的回答是哆嗦得牙齿叩击的轻微声响。 赵太医冷汗涔涔,心里直骂收买自己的人是猪——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就完了,哪里有容他逃命的时间? 裴行昭对二郑微笑,“没别的事了,二位请回。” 二郑行礼退下。 裴行昭道:“周才人诬告,赵太医为从犯,认不认?” 二人知晓逃不过重罪,却不知哪条路好一些,陷入犹豫。 贵太妃起身呵斥二人:“这种过错是要牵连家族的,你们都没想过?好在太后娘娘慈和大度,不会牵连无辜,否则,你们就等着灭族吧!” 二人闻言,神情透出怆然和坚决。 裴行昭眼眸微眯,“贵太妃再三混淆视听,存的什么心?莫不是笃定哀家不会责罚你?” 她可是为先帝育有一儿一女的人,不论是谁,到了宫里,也得遵守那些不成文的规矩。沉了沉,贵太妃委婉地挑衅:“请太后娘娘降罪。” 裴行昭嘴角一牵,缓声下令:“贵太妃言行失当,小惩大诫,掌掴二十。”先帝的一个妾,不当着人弄死就不叫事儿。 “啊?”贵太妃不可置信。 李江海抢步到贵太妃跟前,把人拖了出去。 裴行昭看住王婕妤,“令堂是心怀天下的女子,哀家有幸结识,甚为钦佩。却不想,她的女儿,是个任人构陷的窝囊废。” 王婕妤面上终于有了情绪。 “太后娘娘,”她哽咽着磕头,“嫔妾有下情回禀,求您拨冗一听。” “尚无人定你的罪,便不需跪。”裴行昭轻一拂袖,“起来说。” 王婕妤起身时,已经整理好思路,道:“嫔妾与周才人同住在长春宫,彼此的父亲都是知府。最早位分相同,相处和睦。嫔妾的位分升为婕妤之后,不快之事便多了起来,周才人也明说过不服气的话。” 裴行昭颔首,示意她往下说。 王美人继续道:“两年半之前,嫔妾生母与家父和离,没了诰命,只有商贾身份。 “上个月的下旬,周才人用这事情找茬,说的话实在刺心,嫔妾气不过,罚了她两名宫女,她扬言要嫔妾身败名裂。 “嫔妾后怕不已,谨小慎微。 “这个月初,周才人拿着一封家书跟嫔妾说,嫔妾生母的一些生意,恰好在她父亲的辖区,若是以窝藏流寇、宫中宝物甚至禁书的由头找茬,足够嫔妾的生母掉脑袋。” 裴行昭望着周才人。 周才人身形摇摇欲坠。 “不瞒太后娘娘,嫔妾平时与宫外常互通消息,家母两个大掌柜就在京城。嫔妾求证后,不得不信。”王婕妤吸着气,“家母的三个大掌柜和数十名伙计,已经身陷囹圄,家母也已赶去事发地。为此,嫔妾由着周才人摆布,却没考虑没的。” 裴行昭问道:“周才人可有从犯?” “赵太医。周才人说,嫔妾会被关进暴室严刑拷打,撑个三两日,便可招认出赵太医。” “关进暴室严刑拷打,撑个三两日。”裴行昭微笑,“这建议可真好。” 周才人瑟瑟发抖,“太后娘娘,不、不是那样的。嫔妾与王婕妤的确有嫌隙,为此她才做戏,害得嫔妾误以为她小产……” “这种戏,你怎么不做?” “嫔妾不敢……” “你误以为别人小产,你父亲又误以为了什么?” “家父抓人,是因为商贾的确窝藏了违禁的人和东西。” “如果这种冤案是宫里宫外串谋,哀家把你扔油锅里炸了也未可知。” 周才人险些瘫在地上,“太后娘娘饶命!” “你是否要挟、诬陷王婕妤?” “……” “不想说便算了。”裴行昭搁下她,问赵太医,“宫里这碗行医的饭,是不是特别难吃?” “不是,太后娘娘饶命!”赵太医用力磕起头来。 “构陷嫔妃,且准备做那奸夫。有胆色。” “微臣,不,罪臣死罪,求太后娘娘开恩,错只在罪臣一人!”赵太医真转过弯儿来了,若再嘴硬,不亚于逼着太后光火灭他九族。 “真知罪?” 赵太医略一思忖,“周才人先给了罪臣三千两银子,说事成之后,待罪臣回到江南祖籍,可凭字据到一间绸缎庄取五千匹绸缎,亦可按市价的七成兑换银两。 “银票与字据,罪臣存到了一间当铺,银票没什么出奇的,字据是周才人亲笔写就,盖着她的私章。” 周才人见这情势,终于认头了,“太后娘娘,嫔妾有罪,的确是嫔妾陷害王婕妤,只求太后娘娘赏个全尸!” 贵太妃被拖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差点儿晕过去。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安排妥当的人询问记录口供,若哪个又翻供,立刻赏碗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的汤药。” 李江海转身安排下去。 裴行昭看向王婕妤,“到底是出自一片孝心,这才甘愿被人冤枉,罚一年例银,端午时交给哀家一部手抄的《楞严经》。” 王婕妤行礼谢恩。这哪儿算惩罚?她何曾需要指望例银度日? 裴行昭示意她平身,“先帝在位末期,内忧外患不断,朝廷不断用兵。原东家屡次将存在各地的粮食低价卖给官府,更屡次无偿捐赠军需。哀家甚是钦佩,曾寻机造访,相谈甚欢。” 王婕妤掩面哭泣,太后说的正是她的生母。 “今日之事,那等罪名,只要从严从速惩戒,你至亲都没好下场,别人承诺你的,皆是空谈。日后清醒些,没有下次。” 王婕妤泣不成声。 裴行昭和声道:“回宫吧。” “是。” 裴行昭这才看向贵太妃。 贵太妃惊惶不已。 裴行昭问道:“后宫独大十年,育有一子一女,终与后位无缘,可知原由?” 贵太妃经常想,没有定论。 裴行昭又道:“是你唆使周才人诬告王婕妤,猜猜看,他们会不会把你招出来?” 贵太妃色厉内荏地道:“太后娘娘无凭无据,怎能给嫔妾定罪?” “这是跟你学的。”裴行昭笑得意味深长,“你像是认定了哀家不会在宫里杀人?” 贵太妃的腿肚子直转筋。 “宫里要死人,宫外出了冤案。”裴行昭活动了一下指关节,眼中迸射出寒芒,“你做的好事。” “救……饶命啊!”贵太妃低声尖叫起来,她真以为裴行昭要杀她,陷入死到临头的巨大恐惧之中。 裴行昭语气酷寒:“把事情说清楚,我继续跟你文斗,不说,就提防着无故暴毙。” 贵太妃身形打着摆子,忽然没了筋骨似的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李江海坚信,贵太妃是被吓哭的。
第04章 贵太妃一边哭一边想,太皇太后说的没错,裴行昭就是个土匪! 另外,她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太后给皇后撑腰在先,她们便是一体的,不论哪一个经手此事,功过都要同担。 而这明明是她们出丑收尾的事情:先盘问周才人、赵太医,再问长春宫里的宫人和王婕妤。以王婕妤那个讨嫌的样子,任谁都会压不住火气动刑,或是直接处死,最不济也会关进暴室。 最多三两日,人就没了。 届时再做些文章请太皇太后发话,命太医验尸,到那时,太后与皇后便会成为阖宫的笑柄,再也无法服众。 太皇太后会酌情降罪,或是谈条件拿好处,而皇帝,因着那顶被坐实又消失的绿帽子闹出的笑话,怎么能再尊敬他名义上的母后和皇后。 整件事的关键在于王婕妤根本没怀孕,这正是会被忽略的盲点,谁都不会想到王婕妤被栽赃这种事也不申明,谁又会想到再传太医诊脉? 裴行昭怎么打一开始就揪住了这一点?她那是什么脑子?她是人么? 贵太妃到底怕死,开始痛定思痛。 她说了也没大事,谁都要顾及她的姑姑是太皇太后,可要是不说……她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裴行昭的胆色,尤其那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绝顶高手。 拿定主意,不等裴行昭再次逼问,贵太妃道:“周才人送给嫔妾一对儿价值不菲的镯子,要嫔妾帮她除掉王婕妤。嫔妾真的以为王婕妤与人私通,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 “还有呢?” “时机要由嫔妾决定。” 裴行昭提醒道:“镯子。” 贵太妃愣了愣才会意,“周才人说……价值五万两。” “属实?” “属实,嫔妾不敢撒谎。” 裴行昭示意宫人扶她起来,“镯子充公,留一份口供。” “嫔妾遵命。”贵太妃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吩咐知情的宫人,管好自己的嘴,酌情处置长春宫助纣为虐之辈。再去一趟内阁值房,将周知府做的好事告诉首辅,请他酌情处置。” “奴才明白。” 裴行昭这才想起皇后,命人唤她出来。 皇后观望这大半晌,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几次紧张得不行,可终究是置身事外,太后又是再度给自己撑腰,心情大体非常愉悦,周身都松快了几分。 转过屏风,到了太后跟前,她主动道:“坤宁宫那边,知情的都是儿臣的心腹,必不会乱嚼舌根。” 裴行昭笑了笑,“那再好不过。回去缓一缓,处理正事。” 皇后脆生生称是而去。 清净下来之后,阿蛮问裴行昭:“贵太妃说的是真的么?” “应该是。”裴行昭道,“贵太妃不论唆使谁生事,都不会留下切实的证据。刚刚她是真被惊吓得乱了心智,其实镯子又能说明什么?再昂贵,也不过是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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