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为长公主效力五年左右,但职权有限,只是帮她摸五城兵马司各首脑的底细、经办的差事。” “付云桥是四年前露面,在京城遮人耳目地盘桓了两年多,便如当年一样失去踪迹,长公主回京这一阵,不曾吩咐罗家什么事,他们留心打探,也没发现付云桥的踪迹。” 裴行昭听完,思忖一阵,问:“长公主那边,没有异象?” 阿妩知道她所指何事,回道:“一直盯着,没发现生面孔进门。长公主传出去很多信函,这方面她做足了工夫,我们要是拦截便会被察觉。” “不用拦,只管由着她招揽旧部、人才到身边。”裴行昭用下巴点了点供词,“拿去养心殿,请皇上过目,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请皇上落力核实,秉公处理。” 皇帝收下两份供词,斟酌了半晌,命冯琛来回话:“皇上瞧了,大为光火,相信若非属实,谁也不会揽那些事上身。皇上自然是由衷愿意秉承太后心意,秉公办理,只是,律法之外是人情,罗家到底是您母族的姻亲,便想问太后娘娘,是否能开恩,从轻处置?” 律法之外是人情?去他爹的吧。裴行昭腹诽着,淡声道:“哀家说了,请皇上秉公办理。正因罗家是裴家姻亲,触犯刑法才不可宽恕,不罪加一等已是天恩浩荡。” 冯琛本就是替皇帝来讨个准话,闻言便有数了,行礼回了养心殿。 皇帝这才着手核实供词,命刑部抽出人手与锦衣卫一起讯问罗氏夫妇。 当然,太后、皇帝立场一致了,并不代表能殃及长公主:付云桥跟个幽魂似的,没见过、遗忘他的是绝大多数,眼下又找不到他,说他是奉长公主之命构陷忠良是不能成立的。长公主又不傻,根本不会承认。 那么,按章程便要缉拿付云桥。当年熟识此人又擅画的官员,主动描摹了他年轻时的画像,再通过罗大老爷对一些细节的纠正做出调整,完成了随公文张贴的画像,之后自有专人数以百计千计的临摹。 与此同时,是罗家男丁相继入狱,妇孺留在家里由官兵看守。裴荣及两子亦锒铛入狱,而这父子三人的事比较有意思:在入狱前一天,裴家宗族开了祠堂,已正式将他们逐出裴氏一族,理由是贪墨族里财产,意图谋害裴显。 裴行昭听说后不由一笑。裴显是活生生的演绎着赶鸭子上架,应付的不算漂亮,但也过得去了。 罗家和被逐出宗族的父子三个,在京城真没什么斤两,但是因着与裴行昭的渊源,因着之前自尽前承认参与打压迫害忠良的崔老太爷,引发了朝野不显痕迹的震动。 如果以前人们只是猜测裴行昭会找后账,那么目前她的居心已是昭然若揭,最重要的是,皇帝完全赞同,目前以张阁老宋阁老为首的内阁也赞同。 心中无鬼的官员更添三分坦荡,在朝堂上说话的中气都更足;心里有鬼的则是明里若无其事,暗地里惶惶不可终日——要知道,小太后对亲戚都毫不容情,比起她三叔的岳家,别人又算哪根儿葱? 这时候,张阁老问裴行昭,崔氏一案何时结案。意思是说,他已整理好福来客栈密室存放的证据,何时亮出来合适。 念及崔阁老,裴行昭多出了几分耐心,“过三两日再说。让崔阁老好生思量,崔家后辈有哪些真正清白无辜的。狡兔尚有三窟,他不定为晚辈留了多少后手,让那些人见见他,不要听墙角。” 张阁老正中下怀,眼中闪过喜色,“淳风可心安了。” 裴行昭引用先帝说过的话,赞道:“张道成心怀大仁大善。” 张阁老却道:“淳风若可知足瞑目,也是为着生涯之末,得遇一小友、挚友。” 裴行昭的笑容有点儿苦涩。崔家案发时,她恼火,有一种被熟人欺骗而生的失望不屑,从而漠视,却真的没想到,从那时起,崔淳风便已走到了绝路、死路。 次日,晋阳来寿康宫求见,全不在裴行昭意料之中,却也没做耽搁,当即命人请到书房。 晋阳看起来只是清减了些,容色经过巧妙的修饰,比起往昔,竟显得容光焕发。 “你这是回光返照,还是成竹在胸了?”裴行昭调侃道。 晋阳笑着叹息,“你说是怎样,便是怎样吧。” “有事找我?” 晋阳颔首,“反正我已到了债多了不愁的地步,索性就搁下一两日,想与你比试棋艺,赌一场输赢。” “不是比,是赌。”裴行昭抓住重点,问,“赌什么?” “料想也没有你不敢赌的,到时候再下注怎样?” “行啊。”裴行昭爽快地应了,“横竖你要是说出有碍观瞻的事由,我正好当即帮皇室清理门户,大家都清净了。” 晋阳笑出来,“总是这样,一面把人气得要死,一面又叫人笑。” “哪天?在哪儿?” “后天是楚王生母宁太妃的寿辰,料想着你也愿意再抬举母子两个一次,便借着这因由,在御花园设宴吧?” “可行。” “迟一些我去请皇后费心安排。” “嗯。” 晋阳啜了一口茶,“再有一事,我不明白,要问问你:因何张贴告示缉拿付云桥?不觉着多余么?” 裴行昭扯一扯嘴角,“本就是不人不鬼的东西,很难找到,我本意也不过是打草惊蛇。” 自己非常尊敬的人,被裴行昭那样说,晋阳一阵气闷,面色发生了很细微的变化,“照这样说来,你笃定他曾为我效力?” 裴行昭笑笑地望着他,“有几次我很纳闷儿,先帝召我入宫,以你的做派,一定会唱几出拦路的戏,可你却只会跑到先帝面前张牙舞爪地反对,别无他法。现在看过罗家人的供词,我明白了,敢情是付云桥没在你身边出谋划策啊。” 晋阳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她。 “怪不得你刚摄政就铤而走险,敢情是早就开始祸害裴氏,谋害忠良了。想来汗颜,我居然那么瞧得起你。”裴行昭看着她的目光,一如看着一个死人。 “将我说的罪无可赦,何不杀了我?” “那要等你亲口承认做过那些事。”裴行昭唇角弯了弯,星眸眯了眯,语声温柔和缓,“我不急,我得好好儿想想,给你安排个最有趣的死法。” 晋阳就笑,“我等着。” “可与付云桥谈起过我?” 晋阳不接话。 “我对他倒是有的说。”裴行昭取过一张笺纸,提笔写下一句话,待墨迹干透,示意阿蛮交给晋阳。 笺纸上,行云流水般写着: 付氏云桥,衣冠楚楚,然下作卑鄙,不足道成、淳风远矣。 晋阳捏着纸张的手指关节渐渐发白,忽地起身向外走去,“棋场上见!”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晋阳出了寿康宫, 去坤宁宫见皇后。 皇后正在听几个领事的太监宫女回事,听得长公主过来, 暂且搁下手边的事, 到偏殿相见。 晋阳生母走得早,她自己十六七就在宫外开府,回宫里小住多是为着给长辈侍疾。 皇后自嫁入东宫至今, 遭难的光景也算得长远,晋阳在太皇太后、贵太妃、先帝面前都说得上话, 却从没帮衬过。 由此,姑嫂两个就没情分可言, 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见礼落座后,晋阳开门见山, 说了后天举办宫宴的事,用谁做由头、意在与太后比试棋艺, 一一道来。 皇后只问:“太后娘娘可同意?” “已同意。”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皇后道, “在何处比试棋艺,要如何布置,还请你拨个人过来, 仔细说说。” “这是自然。” 皇后又淡淡地道:“既然有给宁太妃庆贺寿辰之意,便需要服侍过先帝的老人儿凑凑趣, 也该问问太皇太后愿不愿意给楚王添一份体面。你先去慈宁宫一趟,问问她老人家的话音儿。本宫还有事,料理完了才能过去。” 晋阳听着那全然是吩咐的语气,心里自然不舒坦。可又有什么法子?时移世易,她一堆理不清的官司, 自是被人怠慢。当下笑着说好, 起身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之前发作了贵太妃一通, 歪打正着,将胸中积压的郁气疏散了出来,这两日已经大好,如常念经抄经。听得晋阳过来,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见。 晋阳不肯走,让宫人递话,说了来意。 太皇太后想了想,还是不见人,道:“等哀家问过太后、皇后再说。让她快些走。” 晋阳听了答复,无所谓地笑了笑,出宫回了别院。 寿康宫那边,宋阁老来见裴行昭,径自跪倒在地:“臣是前来请罪的。” 裴行昭瞥他一眼,想了想,“你先前捐出来的绸缎,崔阁老帮了你多少?” “有六千匹。”崔家没人提及此事,却不意味着裴行昭想不到查不出,宋阁老主动请罪势在必行,却要选个恰当的时机。最近这一段,他自认表现还过得去,没少为她和皇帝出力。 “哀家猜着,是崔阁老私下里给你张罗的。放心,他没提过,谁也不会追究这事儿。”裴行昭道,“终归是化成银钱,到了百姓手里。” “太后娘娘圣明。” “以前,有的人手伸得太长,有弊无利,阁老可知?” “臣知道,只是……臣不敢多想,想了也没用。” 裴行昭轻轻一笑,“难得,阁老也有说大实话的时候。” “臣自知圆滑得过分了些,若非太后、皇上海纳百川,臣早已死无葬身之处。” 裴行昭淡然道:“阁老以前固然有些过错,但要寻根究底,终归是宫里的错。” 宋阁老心念数转,“臣恳请太后娘娘,容臣继续尽力将功补过!” “阁老如此,却不知令堂、尊夫人是何意。”裴行昭道,“她们苛待过谁,你心里清楚,你要担几分干系,哀家就不深究了。” 宋阁老的脑筋照旧飞快地转着,听出言下之意,“臣的三弟的确被平白耽搁了十数年,无关他人,是臣之过。臣想尽快写道为朝廷举荐人才的折子,虽说是亡羊补牢,却总好过无作为。” “人才要举荐,家事也要理清楚。实在有心无力,就让人家分出去单过。宋老夫人非把人绑在跟前磋磨,到底存的什么心?你又到底存的什么心?” “臣再不敢了,往后再不会由着高堂把持家中。” 宋老夫人是宋阁老的继母,其实他平时也不少受窝囊气,裴行昭既然了解这些,便只是敲打而不责怪,“罢了,你心里有数就成了,往后遇到属实为难的事儿,便来跟哀家念叨念叨。”停了停,有所指地道,“哀家不爱理会别的,就爱理会这种不把继子庶子当人的事儿。” 宋阁老听到提及继子那一句话,犹如暴风雪中喝了姜汤,周身都舒畅起来,忙不迭谢恩。有心想说说自己那个继母还干过什么令人齿冷至极的事儿,但转念一想,太后一定比自己还清楚,否则也不会着意提到继母了,便歇了这心思,适时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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