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记起行昭很赏识一个叫芳菲的宫女,将人安置在了郡主府,她去求芳菲相助的话,应该能成。 遂一刻也不耽搁,命管家备了车马、十二色礼品,带着宜家出了门。后来果然不出她所料,而且事情出乎她意料的顺利。 转过天来,依照宫里派发的帖子指定的时间,估算着提早出了门。未正时分,二夫人和裴宜家相形来到宫里,随引路的宫人去往御花园里的集福堂。 一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湖水如镜,是花色不多的时节,宫里却是姹紫嫣红之景,又有汉白玉的路、桥玉带般萦绕其中,将各处纵横贯连。 满目皆是引人驻足流连的美景,也不能叫人忽略天家的底蕴与威严。这等感触,只有在宫里才能领略。 裴宜家景致没少看,却不曾驻足片刻,更不曾形于色。 二夫人瞧着,心里老大宽慰。这孩子真就是天生的资质好,要是换个人,被三夫人关了那么多年,别说芳菲只教了半日,便是教导一半年,进宫来怕是都要露怯。 还好,还好,这孩子一准儿是随了裴洛。二夫人在心里感叹着。 集福堂里,很多官员及家眷已经来了。二夫人按照品级带着宜家就座,便有私下里相熟的命妇前来打招呼。二夫人笑吟吟地应承着,将宜家引荐给命妇。 命妇一听这是小太后三叔的女儿,不免高看一眼,别说孩子本就样貌不俗,便是资质平平,也会好生夸赞几句。 裴宜家被素不相识的人一通夸赞,低眉敛目地听着,再略显不好意思地说声“夫人谬赞了”,全然是合乎年纪又合礼数的应对。 欢声笑语织就的喧哗中,皇帝、皇后来了。 众人噤声,齐齐行礼参拜。 刚平身,宗室中人、几位先帝的嫔妃和皇帝的一众嫔妃循序到来。 再之后,是太皇太后与太后相形而至。 裴行昭见太皇太后彻底消停了,也便愿意把她当成先帝的生身母亲敬着,特地去慈宁宫相邀,与她一同前来。 太皇太后哪里有不领情的,彻底明白,裴行昭真是那种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往后只要她维持现状,便可安心颐养天年。是以,出现在人前笑眯眯的面容,是由心而生。 裴行昭亲自扶着太皇太后落座,才到自己的位置就座。 一番见礼参拜之后,只剩晋阳长公主还没到,皇帝命人上果馔美酒,着乐师奏乐助兴,也是由着众人随意说说话,一起等着重头戏。 裴行昭视线在女眷席间一扫,留意到了二夫人和裴宜家,微微一笑,招一招手,“二婶、宜家,来哀家这边,叙叙家常。” 二夫人和裴宜家心里都难掩惊讶,没想到,裴行昭会这样直接的行事——以前老夫人、大夫人进宫来,她可是从头到尾懒得搭理,命妇就没有不知道的。 心里千回百转,两人却没有片刻迟疑,当即上前去,给太后行礼问安,自然也少不得一一向太皇太后和帝后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与帝后知晓是太后的娘家婶婶、侄女,都命人给了赏赐。 这一番下来,两人才到了裴行昭跟前说话。 裴行昭一直观望着,二婶也罢了,娘家是富养女儿的做派,一应规矩礼仪全不在话下,小小的宜家竟也是礼数周全,从容而又落落大方,不由人瞧着不欢喜。 她柔声问宜家:“进宫来怕不怕?怕不怕姐姐?” 因着那姐姐二字,裴宜家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本以为,裴行昭这个姐姐,是她这一生只能遥望而不能论姐妹的。却原来,不是的。 她轻轻抿一抿唇,恭声道:“臣女不怕。” 裴行昭轻轻地笑,抚了抚女孩的面颊,“姐姐找你说话,便不用见外。” 裴宜家这才抬了眼睑,端详她片刻,唇角徐徐上扬,轻轻唤了声:“姐姐。” 裴行昭笑着颔首,也在打量她,见她穿着粉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衬得肤光如雪,眉目如画,“回头带些衣料首饰回去,让二婶好生打扮你,对了,还有糖,不高兴了吃一颗糖,便会好过一点儿。” “真的吗?”裴宜家终于现出了这年岁该有的单纯。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很多人都这么说。”裴行昭笑道,“多给你一些,但你不要贪吃,不然牙会坏掉。” “嗯!”裴宜家明眸微眯,用力点头。 裴行昭转向二夫人,“是您指点的宜家,还是另外请了谁?” 二夫人就悄声说了芳菲那一节,末了道:“为这种事去求别家命妇也不好,我索性就沾你的光,去求了芳菲姑姑。她待人很是宽和,也很懂得点拨人的诀窍,只半日光景,你瞧瞧,宜家便知道见了什么人行什么礼,更晓得收敛心绪。” “可不就是。” 二夫人又轻声道:“我瞧这样,就得寸进尺了,求芳菲姑姑到裴府,往后教导宜室、宜家。算是日常起居方面的女先生,每年出六百两束脩,拨一个单独的小院儿,配四名小丫鬟、四名婆子,太后娘娘看可行?” 寻常门第里的大管事甚至管家,一年下来的例银,也不过五六百两。 裴行昭笑意更浓,“这样说来,芳菲已经被您说动了,只看我怎么说?” “是呢。” “也好啊。”裴行昭看一眼宜家,“二妹、三妹,有个人时时提点着,再加上您,往后也便什么都不愁了。” 二夫人喜形于色,“明日就去请芳菲姑姑。” “好。”裴行昭握了握宜家的手,“等我跟人下完棋,和你二伯母一起到我宫里坐坐,到时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裴宜家用力点头,“好。” 二夫人闻音知雅,携宜家行礼,回了座位。 这一幕,裴显从头看到尾,心里洋溢着欣喜和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感伤之情。 行昭终究是顾念着家中的手足,曾几何时,他自问也曾为了手足去做去承担一些事,而他的手足,都已不在了,不在之后还恩及于他。 他也只是没有对不起过他们,却不曾尽心照顾过他们的妻儿。回顾过往,真是一言难尽。 而别的官员瞧着,想法一致:小太后倒还是以前那样子,一码归一码:她就算前脚把你爹咔嚓了,你没惹着她,她便不会拿你撒气。这上下,很明显,罗家是罗家,她三叔的女儿与那些是不相干的,只要不出幺蛾子,她就会着意抬举。 命妇们想的,却是太后不待见祖母和母亲,对她的二婶却是礼遇有加,日后要与裴家二夫人多走动。 晋阳没让人们等多久,进到门来,行礼之后,歉然笑道:“委实没料到,路上遇到些事,被耽搁了一阵,这才来迟了。” 遇到的事情为什么不是把你刺杀了呢?皇帝腹诽着。 太皇太后辈分最高,摆一摆手,“坐下歇歇,等会儿不是还有的忙么?”说着望向裴行昭,“哀家听说,你们两个要比试棋艺,与大家说说吧。” 裴行昭称是,对在场众人道:“哀家要与晋阳长公主比试棋艺,是晋阳提出的,说正好借着宁太妃生辰的机会,较量出个输赢。哀家觉着也好,既然有输赢,便有彩头,宁太妃这寿星,大可以跟哀家、晋阳要两份说得过去的寿礼,不然岂不是平白被人说事?” 在场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宁太妃忙离座行礼,“太后给嫔妾体面,嫔妾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敢讨要礼物。” “话可不能这么说。”裴行昭目光流转,“下棋间隙,哀家与晋阳也不能闲着,便分别做一幅百福图、百寿图,送给宁太妃。” 宁太妃千恩万谢之后,方噙着笑回座。 楚王见生母难得这样开心,逸出了很是柔和的笑容。 裴行昭望着晋阳,“你做哪一幅?你挑。” 晋阳也不犹豫,“那我做百寿图吧。”这没什么吃亏占便宜的,都是一个大字、九十九个形态写法各异的小字。 “行啊。”裴行昭无所谓,“纸张的尺寸,照着落地屏风的尺寸来。” 晋阳道:“至于我们之间的赌注,不妨写在纸张上,等分出输赢之后,再告知诸位也不迟。” “可以。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老规矩,下盲棋。” 晋阳含笑点头。 皇帝已经暗暗摩拳擦掌了,吩咐皇后:“比试之处安排在哪儿?烦劳皇后引路。” 皇后称是。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一面大湖前。 这里是先帝在位时,特地建造的供他与群臣一起看戏的所在。 湖中心是一个偌大的戏台,戏台后方是水榭,原先供戏班的人装扮候场;戏台左右,各有一栋三层小楼,供看戏的人落座,一面享用茶点一面看戏。 自从内忧外患开始,这地方便闲置至今。 此刻,戏台上正对着两栋小楼的那一面,各设了两个大的出奇的棋盘,近前的陶罐里放着比一般棋子不知大了多少倍的棋子。 居中临水的那一面,靠近边缘设有两张大画案、座椅。这样一来,人们既能在小楼上看到棋局上的进展,也能看到比试的二人做百福百寿图的情形。 已有宫人侍立在场中。 晋阳望了一眼,对裴行昭笑道:“既然两边各设了两个棋盘,那么,最先的两局棋,一起进行如何?” 闻者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下盲棋的话,一局不出错已是难得,怎么能同时兼顾两局? 皇后瞧着晋阳,心中暗暗冷笑。晋阳命亲信让宫里的人这样安排,不外乎是要给太后一个出其不意。 她闻讯后,去寿康宫跟阿妩说了说,阿妩就说随长公主折腾就是了,有本事她就一起弄三个五个的。她也就放下心来。 裴行昭沉吟了片刻,“哀家也不想下棋耗费的时间太久,如此再好不过。”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一次不用前人留下的棋谱。再者,下棋的时间终究是谁也说不准,为免等待时无所事事,不如让宫人备齐作画的颜料,保不齐用得着。” 因为那一刻的沉吟,晋阳料定她是打肿脸充胖子,对于别的自然没有异议。 随后,皇帝与众人按等级分成两拨,到小楼上入座。 裴行昭与晋阳去了水榭之中更衣——大袖衫写字作画,一时半刻倒无妨,时间久了,衣袖便会成为累赘。 裴行昭换了一袭玄色箭袖长袍,晋阳换了一袭月白窄袖锦袍。 两人相继出了水榭,到了戏台前。 天气不错,和风习习,吹皱了湖水。 晋阳问裴行昭:“作何感想?” 裴行昭临风而立,眸光清明,笑意飞扬,“今日我要你明白,何为云泥之别。张道成、崔淳风比之付云桥如此,我与你,亦如是。” 晋阳眉梢一挑,继而嘴角微微一撇,“终于是狂到我跟前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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