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亲王极是认同,笑眯眯抚一抚短须,停下了显摆的嘴。 一师一徒也终于得以外出透一透气。 这日的卯日星君不知是否忘了人间吉日,阴沉沉不见高升。少了日头来添彩,行宫看起来灰头土脸,精致不及白家庄子,规模也很是了了,还不如宫外原野来得有趣。 宾客源源而至,白三郎两袖中各藏了一副投盅,就等着这般大场合里大杀四方。行宫中多是耳目,不好施展,自是要去外头才能潇洒。 龟兹但凡有红白喜事,欢庆总要持续三两日。宫外又扎了许多精美帐子,用于安置各王们的家眷与随行仆从未来三日的起居。 白三郎直奔各个帐子去寻人豪赌,嘉柔沿着山坡转了一圈。清晨起的太早,还是寻一处偏僻处睡个回笼觉是正经。 可惜今日盛会,行宫内外皆是人,想要寻个无人处实在不容易。 她也是因此发现,龟兹王族中美人如云,竟不逊长安。又兼龟兹民风比长安更热情,女郎自是更豪迈、更不拘小节。 譬如她行了没几步,便有七八个半袒着雪脯的盛装女郎拦住了她,大大方方问道:“听说今日要来个长安第一美男,可就是你? ” 哟,有见识啊! 嘉柔忙掏出腰间纸扇,唰地撑开,摆出个倜傥的姿势:“贵主们好眼力,确是在下。” 几位女郎见她身量娇弱,并无威武雄壮之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回首又问她:“是安西都护府薛将军?” 嘉柔登时耷拉了肩膀。 怎地又输给了薛琅那厮? “我乃潘安,潘夫子,也是从长安来,绝对是美男中的翘楚。” 女郎们便笑嘻嘻问:“你一介夫子可高攀不上我等,你若不计较名份,来本姑娘帐中司帐,也自是欢迎的……” 嘻嘻哈哈了一阵,方才散去。 嘉柔便想明白了姑娘们的心思。 看来无论在龟兹还是长安,这般场合都是各世家联姻的好时机。 她阿娘操心她的亲事,自她十四岁起,但凡各王侯家中有宴请,一定会赴宴。哪怕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阿娘也能想法子弄来一张请柬。 可惜,她虽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女纨绔的名声却拖了后腿。最后,凡是曾一起出席盛宴的她的堂姐、表姐都出嫁,堂妹、表妹都定亲,而那些她吃过的席面除了让她圆了几圈,在姻缘上并无半分助力。 依照她的经验,像今日场合,薛琅自是香饽饽无疑,而他随行所带的各位副将也定被各位王们视作囊中之物。 罢了,这个热闹她不适合乱凑,做壁上观看看戏最合适。 正在此时,行宫门边礼炮声声,一行远道而来的威武将士们已在行宫前下马。来者皆身穿安西军的明光铠,各个威武不凡。 为首的青年将军身姿挺拔,不怒而威,同前来相迎的龟兹百官互相见过礼,便踩上专程为贵客而铺设的天竺地衣。当经过嘉柔身边时,深沉的目光只略做停留,便大步往行宫去了。 草原上的姑娘们纷纷低声窃喜: “他在看我。” “他也在看我!” “他的得明明是我!” 嘉柔在心中打了个冷战。 糟糕,他看的或许是我! - 午正时分,龟兹王的寿宴正式开宴。 香草蔓蔓,流水潺潺,这场有安西都护府到场的重要宴席摆在行宫一处名为“羊泰殿”的水榭上,取护佑羊群与护佑龟兹的双重吉意。 水榭虽不大,可水榭后头连着成片平坦草地,恰巧今日日头不显,顶上搭上帷幔,幔中两侧依次摆上食案,如此既不耽搁赏鉴歌舞,周遭景致又这般松快,还追随了长安时下盛行野宴的风潮,实是颇为用心了。 因着早间到处皆是人,嘉柔最后寻去马厩靠着大力睡了一个饱觉,被宫人寻见时已是迟了一刻钟,却也将将好错过了一开始那些齐声祝寿的繁文缛节。 她跟在宫人身后前往羊泰阁时,远远便瞧见水榭中地台比别人高了几许,龟兹王盛装出席坐于主座,他身畔便是安西都护府的薛琅,同他齐高而坐,只按左右略分尊卑。 龟兹王的另一边略矮了一坐,却是一位极为貌美的龟兹女郎,并未前去一幔之隔的女客席上,出现在这男客中间,实为醒目。 嘉柔来得晚,只被宫人安置在宴尾一方食案上。 宫人流水般穿梭在宴席中,将美酒与菜色呈上,撤下已食空的钵与盘。 一道炙羊肉传到嘉柔的食案上时,已是放凉了多时。好在夏日天热,将羊肉一片片薄切,蘸上胡椒先吃一口,又佐两片拌波棱菜,解腻爽口。 她正坐于食案前用了一阵,又与邻桌诸客推杯换盏,不一会便已是混得相熟。 前头尊位贵客之间开始恭维攀谈,底下的少了约束,也自三五相凑说些闲话。 先开始说的自是草原上风声最大的“医僧斗巫医”一事。 时隔大半月,此事以讹传讹,如今已歪到,说是有人亲眼目睹,某日夜间三更时分于老阿吉帐子外,释迦摩尼祖师同数个巫医恶灵相斗,待将恶灵收于法宝中后,释迦摩尼祖师趁夜骑着仙牛离去。而第二日老阿吉便已神清气爽下了地,放羊时羊群不敢过河,老阿吉以六十岁高龄之躯,将几千头羊儿们一个个扛过河,还面色红润,步伐矫健,连一个大气都不喘。 得知嘉柔便是白银亲王新请的夫子,就住在老阿吉的帐子外不远处,其他几人便向她打听真假。 说大话的老丈五十来岁,喝多了蒲桃酒,已成了个大红脸,同她外祖父饮过酒后的情态一模一样。 她便道:“几千头倒也不至于,老阿吉一家只养了两千头羊,老阿吉最多也只扛得两千。可莫忘记她还有两个孝顺孙儿,每人也各扛了五百头,让老阿吉轻松不少。” 听者和说大话者闻言,皆很满意。 待如此漫无天际的胡吹了一阵,话题便扯到了龟兹与大盛联姻一事上。 依然是那红脸老丈起了个头:“听闻王上原本是要将伽蓝公主嫁去长安宫中,今日看此情景,竟是想同薛都护结亲家。” 众人便齐齐往尊位上望去。 龟兹王身畔的伽蓝公主此时正遥遥举杯,向着薛琅隔空敬酒,举止大方率性,毫不扭捏。 而龟兹王便看着此情景,含笑不语,甚为放任。 薛琅正坐与上,或许是饮过酒之故,面上神色少了沉肃,眸间反倒多了风流之意,煞是惹眼。 他手中本拿着一个琉璃酒盏把玩,见公主敬酒,便将杯中余酒饮一口,同公主之间算是有来有往,虽不见多么热情,却也绝无拒绝之意。 嘉柔身畔另一位郎君便道:“伽蓝公主乃龟兹第一美人,这薛都护怎地这般不冷不热,莫不是真的只中意男子?” 还是那位人生经验十足的红脸老丈道:“你等知道什么,薛都护纵是再中意美人,也不至于当众便色迷心窍,总要摆着些架子,方能凸显大盛的威仪。” 嘉柔倒对此颇为认同。 薛琅在人前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可实际上最是狡猾。半月前还顺手拿走了她的《搜神记》,到现下也未归还。 可见此人十分能装,同外界的传闻全不相符。 美人在前,莫看他一副淡然温和之样,说不定早已是心绪澎湃,忍了又忍。 只是照此情形,不久前在行宫门口遇见的那些拦路的女郎们倒是要扑空了。 以她浅薄的眼光来看,这位伽蓝公主不但位份极高,容貌也可堪评赞,竞争力极是强劲。 一时宫人们又前来送酒,那红脸老丈饮得有些糊涂,开始四处劝酒。 嘉柔便借口如厕去庭院中走了一走。 待再回去时,红脸老丈已被宫人提前扶下去,众人皆引颈朝最前头看,那里坐着的都是全龟兹品阶最高之人。 嘉柔也跟着看过去,却见她的好徒儿又站在了众人目光聚集处。 原来她短暂离开的这一阵,他已被他阿耶推出来,当着龟兹王的面又表演了一番“纨绔竟会背诗”这种奇景,此时正咬着后槽牙在接受龟兹王的夸奖。 白银亲王在一旁得意洋洋:“臣近来不过是换了一个夫子,竟就点石成金,实是我龟兹儿郎之幸。” 白银亲王往后一指,众人顺着他的示意纷纷回头,目光皆落在嘉柔身上。 她只好站起身远远向龟兹王作一个揖,“龟兹物华天宝,地灵人杰。晚辈在长安便曾听闻王上与白银亲王之美名,实是向往之至。” 龟兹王来了兴致:“哦?长安也有本王的传说?都说的是什么?” 嘉柔一本正经道:“安西都护府未重建的五年,龟兹仍然行而有序,可见王上治国之能。长安上下皆言王上紫微星下凡,乃至尊之星,仁慈、吉祥、福禄,永保龟兹安康。” 她这小嘴似开了光,吉祥话似不要钱地随意泼洒,又兼是在龟兹王大寿之日,听得这位尊者心花怒放,却又本着严谨之心要刻意问一问身边的薛琅:“这位潘夫子在长安可是盛名在外?” 嘉柔心中略微咯噔,不由看向了薛琅。 他正抿了一口葡萄酒,闻言缓缓放下酒盏,向她投去氤氲的一眼,“确然曾听闻过。” 嘉柔不由放了心。 龟兹王哈哈一笑,豪迈道:“潘夫子于龟兹有功,赏!” 她心中不由窃喜,看向薛琅的目光里也带着笑。 今日她得财,他得姻缘,两人都有进益。 宫人前来同她交代,赏赐一阵会专程送进属于白银亲王座下的帐子里,待散宴后她自会看到。 她虽说并非贪财之人,可自小从未缺过银钱,到达西域之后手中拮据,不免有些施展不开。 她如今虽已赚了一个金饼的束脩,可欲采买之物已在心中排出长长一页纸,一个金饼怕是根本不够。 如今也不知龟兹王到底会赏些何种宝物,心中很是惦记,只宴席却还不散,歌舞已进,弦乐已起,舞姬们在台上腰肢盈盈转着旋子,她也只好压下猴急之心,假模假样欣赏歌舞。 这一欣赏倒让她看出来些什么。 众多舞姬的烘托下,那位正在薛琅面前舞姿曼妙的,不就是龟兹王的爱女,伽蓝公主? 未想到这位公主,竟然还有这一手。 一时弦乐一阵急似一阵,薛琅面前的公主也将腰肢摆动地令人眼花缭乱。 待最后一个琴声落下时,公主也以一个惊险的姿势稳稳顿住。 场中掌声雷动,赞叹声不绝于耳。 舞姬悉数退出,独留伽蓝一人。她拎着裙摆上前,仰着尖尖下巴,大胆相问:“薛将军认为如何?” 薛琅顿了顿首,“甚好。” 伽蓝蹙眉,对他的反应不甚满意,却也不再殿上多言,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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