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回再来,要她如何面对他? 她怀着几分期待与抗拒等待了几日,薛琅却再未出现,一直过了十几日,龟兹下了第一场雪时,王怀安方冒着大雪前来送信,“今夜宫中有一场宴请,将军需潘夫子相陪。” 与这话一同送来的,还有整套的冬袍与披风,冬袍乃玄色,披风却红得似火。嘉柔胆战心惊穿上去,不免要问一句:“薛将军,是否也是同样的一身?” 王怀安却笑道:“你见了自会知晓。” 她极少穿玄色,衬得一张玉面越发惹眼,火红披风在侧,又多了几分明媚的英气。 安四郎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冷着脸道:“夜里早回。” 她心想,早回是不可能了。 一来是晚宴,按照此前的经验,不到子时不结束。 二来她怕是要趁机去寻一寻七公主。到了公主的地盘,那位女纨绔不趁机耗时耗力地将她折辱一番,都对不起公主的身份。 三来……罢了,先不去想薛琅。总归他过去守着分寸,并没有做出何种唐突之事。以她对他人品的了解,今夜也不会。她还要同他好生说话,将那戒荤的医术再打听打听。 她叮嘱仆从好生伺候安四郎,便怀着一腔壮士断腕的悲壮上了马车,在掌灯时分终于进了城门。 几乎于此同时,又有另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在众多仆从的相护下出了城。 马车里一身绯红的女子掀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方冷笑一声,垂下车帘,只高声往外送话:“快些。” 车辕上的马夫几声响鞭抽下,马儿一声嘶鸣,如利箭一般冲进了风号雪舞的暗夜。 — 亥时初刻的白家庄子已是一片寂静。 鹅毛般的雪片不停歇飞舞,安四郎沐浴过,坐在桌案前捧着一卷书随意翻了几页,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须臾便有仆从在外敲门:“左家郎君,外头有人求见。” 玄青将门拉开一道缝,冷风立时刮进来,吹得人打了个哆嗦。他忙拉紧了衣襟,问道:“是何人?这般晚了。” “是七公主。”仆从战战兢兢道,“公主言,她有话要同潘夫子言,若潘夫子不在,便请出去个能拿主意的……” 安四郎放下书卷,同玄青道:“替我穿戴,我去看看。” 玄青忙道:“五……潘安离去前曾叮嘱,夜间不可外出。” “她的仇人打上门来,难道我这个当……当长辈的,还不能去问问?”他低叱道。 玄青只得替他穿暖和,将他抱上胡床,再要往他身前裹一床被褥,却被他一把推开,冷着脸道:“推我出去。” 房门大开,寒风呼啸而至。 仆从手持油纸伞遮着头上雪片,在侧带路,“七公主不愿意进来,只在外等候。” 四轮胡床便静静碾上平整雪地,将车轮的痕迹往庄门外延伸。 风吹得檐下气死风灯翻腾不歇,一道绯色的绰约身影负手而立,不惧风雪。 待他近了,七公主方骄傲地仰着头,迈着方步上前,绕着他的胡床转了一圈,眸光却一刻不离他的脸。 待在他面前重新站定,她方敲了敲他的腿,“果然有腿疾?” 安四郎冷冰冰道:“贵主有何见教?” 她迎着冷风哈哈一笑,“实在太好了,本公主最中意的,便是你这双腿。” 他心下一疑,却听她一声高喝:“上!” 一声之下,周遭黑暗中忽然涌上二十几个黑影。 那玄青武艺了得,却还未施展,但见公主忽然捂鼻扬手,一团烟尘陡然袭来。玄青心中大呼不妙,只推着安四郎行了两步,双脚一软,主仆二人就此昏死过去。 “带走!” 七公主一身高喊,也不进马车,只翻身上马,待仆从将安四郎抬进马车里,方一夹马腹,当先带着众人呼啸而去。 — 宫里,夜宴行到酣处,嘉柔不胜酒力,借着去外头透口气的借口在宫婢的带领下离了宫宴,待到了无人处方借机相问:“七公主今日怎地未曾前来?我有些话想同贵主说上几句,可能带我前去?” 那宫婢却道:“不巧得很,傍晚时公主已离宫,不知去了何处呢。” “夜里不归?” “这便不知了,公主的行踪,自不会告知我等仆从。” 她心下一松,公主不在更好,左右她也不是真为公主而来。 “宫中新近可来了一批从白氏窟寺而来的画僧?其中有一人法号一诚,据闻是拨去给公主画像的,”她掏出一颗玉珠子递过去,“劳烦这位阿姐带路见一见他。” 那宫婢眼馋极了,却不敢接下,“宫中这半年都未进过画僧,不知潘夫子从何处听闻此事?” “未曾?”嘉柔不禁一恼。 白大郎,竟又欺她。 只这般谎话一查便能戳穿,他行此招又图什么? — 雪片扑簌落在毡帐顶上。 帐篷里,硕大的火盆中火苗已萎,余光红而不广,为这帐中陡添几分暧.昧。 安四郎双手被吊在床榻两侧,竭力往后挪动,一张脸苍白至极,“你,你要作甚?” 七公主缓缓解下厚重外裳,露出里头薄如蝉翼的一层锦袍。 她向他缓缓逼近,指尖随着眸光长久地流连在他的面上,不放过哪怕一颗针尖大的小痣。 待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方向他缓缓一笑,“安四郎,你我又见面了……” 她手腕一转,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 寒光一闪,他的衣衫从上而下被划开,直到一路到了他的尽头。 他几许挣扎,无望地闭上了眼。 有一只火热的手搭上了他的胸膛。 “今夜,让你成为本公主的男人……” 外间,雪与风深深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作者有话说: 舅母驾到。恭喜你们,你们猜对了,撒花。(修改了一下,把公主和舅舅有过往挑明了。本来想再放一放再挑明。) 好,有人吵着要看掉马? 我只想说,明天,不见不散,让你们好看。
第67章 散席已是三更。 就寝自是在都护府中。 嘉柔还是住在薛琅营房的隔壁。 这是一间极敞亮的房舍, 日头初升的第一缕光一定最先照进来,月华圆缺的最后一抹银辉也一定最后才离去。 如果开着半扇窗,睡在床榻上, 在晴朗的夜晚, 正好能看到檐外的一方天,和天上的几颗星子。 嘉柔上回住进来时,便知晓这是极好的一间房舍。 然她却莫名地有些心绪难安。 房中的火盆热得让人心生烦躁,她坐起身, 随意绑了发髻, 拢上披风, 静静打开了房门。 疾风已住, 秋末的第一场雪还在无声无息飘落。短短几个时辰, 竟已漫过脚腕。雪上皆是脚印, 是不久前最后一批从将军营舍中离去的将士留下。 薛琅房中的灯烛还亮着, 他伏案的身影久久印在窗纸上。 嘉柔从不知武将也是这般劳累。 原来他们并不是只需练兵与冲杀。 还有很多伏案俗务要占用更多的歇息时间。 王怀安端着一个红漆盘从里头出来, 瞧见她,便快快往前行了几步,方低声问道:“潘夫子怎地还未歇息?” 她看着红漆盘里盛着的一只空瓷碗, 碗底里一点汁水如漆。 她探手两指提起碗沿,凑在鼻端一嗅。 苦的。 不是醒酒汤, 竟是汤药。 “这是薛琅喝的药?他怎地了?” 王怀安忖了忖, 方低声道:“将军此前征战受伤留下些病根, 天寒时会发作, 骨头跟针扎似的疼,少不得要服两剂药。” 嘉柔一怔, 她竟不知薛琅旧疾发作。 在整个宴席上, 甚至回到都护府, 他都行止正常,她未曾察觉一丝丝他难受的模样。 “年初遇见潘夫子时,我打算同你买大力,本是一位郎中开的药方,药引需用驴皮。只我见大力身子虽瘦、四蹄却极壮硕,私心里想着或许对将军病情更加有效,故而才同夫子起了那样的不睦来。” 她自是记得。 她误会薛琅嘴馋想吃她的大力,使了牛屁去捉弄他。 原来是因为他的伤。 那时时值四月,龟兹尚有几许寒冷。 她转首又往窗纸上的身影投去几眼,方问道:“既已服了药,你怎地不劝他快去歇息?” 王怀安苦笑道:“这雪来得陡,到现下还没有停的迹象。只怕到了白日,乡间便会陆续传来乡民被雪压垮了房舍毡帐的消息。整个都护府都在为救灾做准备,将军哪里能歇息。天冷,夫子快进屋。”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艰难地踩着厚雪离去了,方紧了紧斗篷到了主将的房门外。 门尚半开,不知还在等哪位副将前来。 她站在门边将靴底沾着的厚雪蹭去,他受声音的干扰抬了头,瞧见她时却先蹙了蹙眉,当即起身大步而来,先将她拽进去,方道:“怎地不歇息,还在外头晃悠。” 他穿的还是他赴宴时的玄色棉袍,与她身上那件乃同色同款。周身酒气与药味相混,散宴归来后尚未来得及梳洗便开始忙碌。 她知晓这个时候,劝他去睡的话皆无用,便只笑一笑,“睡不着。” 他便带着她坐在他桌案边的胡床上,沉声道:“睡不着也不能在外乱跑,伤风不是小事。” 房中的火炉上铜壶热水冒着白气,他上前倒了一碗热水摆在她面前。 她捧着那碗,看着他又坐回桌边,继续翻查一叠旧文书。 “疼吗?”她问。 他只怔了一怔,方反应过来她问的什么,不由一笑,“王近卫如今越来越嘴碎。不疼,只微微有些麻。” 她知他不肯说实话。 若真只是些麻意,便用不着用汤药了。 她放下碗,凑上前问:“你在查什么?” 他见她神色认真,并不随口搪塞她,只道:“先都护府中留着些旧日文书,里头记载着往年救灾记录,却同旁的文书混在了一处。若能单独寻出来,便能尽快知晓何处常发雪灾,该提前备多少物资与金银……” 她偏过首,方瞧见除了他桌案上一大摞旧文书之外,案侧的地上也有一大摞,很多上头都有被战火焚烧的痕迹。 “我来帮你……”她忙道,“这些可不便外传?若不是,我帮着一起寻。” 她用力睁大眼睛,“我没有一点睡意,不信你看。” 他看着她澄清光泽的眼眸,因着太过强调,瞪得圆溜溜。 他不由一笑,终究对她招招手:“过来,我教你如何寻。” 她便凑过去,他从桌上一卷文书中寻出一张特有格式的纸张,将上头几处需记录之处画圈列出。又寻出一张空白宣纸,取笔啖了墨递给她,同她笑道:“官府文书最是催眠,一刻不到你便要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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