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女子大大方方的在街边卖馄饨,馄饨铺子前面正有两个男孩儿在唱莲花落,旁边围着的还有杂耍的。 云骊悄悄拉了一下裴度的袖子,指了指前面:“那是耍大刀的,对不对?” 裴度点头:“自然,那就是耍刀的,江湖人靠这个吃饭。” 但是,他正色道:“咱们就不过去了,这些地方龙蛇混杂,你万一被拍花子的拍走了,如何是好?” 拍花子的?云骊瞬时乖巧道:“好,绝对不跟着去。” 她是很懂事的,一听说不成,就听话了。 裴度见她如此,又十分心疼道:“你看这上头有茶楼,咱们上去找一间临窗的,你可以在那儿看。” “好。”云骊拍手称好。 她不怀疑裴度骗她,因为她也并非懵懂无知,她们姻亲就买过一个女孩子做妾,听说那个女孩子就是从好人家拐走的,连自己家是哪儿都不知道了。还有秦楼楚馆的女儿,有一部分是走投无路,还有不少是四处拐卖卖进去的。 甚至上京灯会,有位官家千金就因为和家人走散了,被人拐了去,后来找到时,听说已经失了清白。 因此,章家灯会从来不许她们出去,唯一出去玩儿的还是那次去庄子上骑马,要不就是小时候过寒食节能出去。 她们进的是这间茶楼的雅间,云骊靠着窗户坐下,往下看杂耍,都舍不得扭头吃一口茶。 “没想到你这般喜欢这市井生活?”裴度很惊讶。 他觉得以云骊的才情,优雅,她喜欢的一定是精巧的园林,绝非是这样过分热闹的街道。 云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那是因为这些热闹是我不曾接触过的,若我身处其中,也未必就真的喜欢。不过……”她想起那个窗户都被钉住的新娘子,有些同情道:“不管如何,自由才最重要。” “他们为钱财奔波,看似自由,其实也并不自由。”裴度一语中的。 看似行走江湖,潇洒自如,可为了生计奔波,无一日能想到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算什么自由。 云骊觉得和裴度说话很痛快,他常常一针见血,对事物看的很透,不加遮掩。 她笑道:“说的也是,只能祝我夫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裴度举杯,对这话倒是很受用。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而优则仕,这是所有士子的心愿。 二人还欲说话,只听外边有人过来站在外头道:“内里可是子珩年兄?” 裴度对云骊道:“我去去就来。” 云骊点头。 四周丫头们都守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杂耍的人已经开始要打赏了,云骊让下人出去也打赏一番,她就把随身带的出在此看。 而裴度则出去发现是他上科的同年马如龙,如今准备去襄州谷城做县令,当初自己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他中的是三甲,已经外放做了三年县令,现下去谷城又是做县令。 他叫了酒菜歌舞,这茶楼老板也是人精,知晓楼上是两名官员,还送了一对胡姬过来跳舞助兴。 裴度见马如龙痴迷的看着那胡姬摆动腰肢,不由笑道:“如今你也变坏了,我记得当初咱们一道上京 ,你说女子都是老虎,会吃男人的,如今倒好堪称情场中人啊。” 马如龙听了这话,呷了一口酒,啧了一下:“子珩啊,你再次科举又大魁天下,这一授官就是通判一职,不知道我们的苦啊。山高苦寒之地,若不为自己找些乐子,这日子怎么过?我家贫,不似你们官宦子弟,去秦楼楚馆消遣是家常便饭,我们当初不去,也是畏缩,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也怕丢丑。我还是好的,不过只有两三房妾侍,也是为了香火,老孙你知道吧,他更是更厉害了。” 裴度听到秦楼楚馆,虽然云骊不在身边,他立即澄清道:“马兄,你可别把我和别人弄混了,我当年也只是去过樊楼诗会,至于秦楼楚馆可没去过。” “至于你,还是要专心仕途才行,酒色伤身。”裴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他知道马如龙的意思,也有投靠自己的意思,故意失意自比,也只有失意的人才时常在女色上打转,真正忙碌的官员,饭都来不及吃,哪里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权利可比什么女色重要多了。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延揽,虽然彼时非常重乡谊和年谊,但他看人不在乎你身上的瑕疵,只在意你是不是得用。 而马如龙虽然三十六岁中了进士,也算年少有为,但政绩平平,不够能干,这样的庸才不好用。 都是聪明人,酒过三巡,裴度遂道:“内子还在等我,我就先行一步,日后书信联系。” 马如龙也拱手道:“不曾想嫂夫人也在此处,还未曾拜见。” 明明马如龙比裴度年纪小快了一轮,但官场就是如此,裴度笑笑:“我们还要行舟去升州,日后有空再见。”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自己的小妻子的。 又说裴度推门进来时,见云骊乖乖坐着,心里不知道为何很疼,很难有人几天就让自己魂牵梦萦。 云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莲子糖。” 裴度接过来放嘴里,又上前道:“真甜,走,陪你去街上走走。” “好勒。”云骊赶紧凑过来,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道,连忙掩鼻:“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大的酒味?” “无事,风一吹味道就散了,今天和熟人吃酒吃的多些。”他其实以前也是豪饮,酒量十分之好,但新婚来,就没吃太多酒。 云骊见他不愿意提起那位同年,想必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再提。 她在逢仙镇上买了些糕点和本地土产,旁的绸缎那些她嫁妆里实在是太多了,自己都穿不完,怎么可能会买。 “累不累?”裴度回来后,捏了捏她的小脸。 云骊摇头,十分精神:“不累,不累。” 虽说不累,但是一到晚上,这姑娘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一双玉臂还怕热,睡到半夜伸出来纳凉,他无奈替她放在被子里。 但是箫声一吹,她就立马醒了,还道:“你听,等会儿有琴声和他?” 裴度十分无奈:“睡觉吧。” 她怎么对人家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 云骊嘟囔道:“你还是通判呢,日后管一州刑罚,你说你也真是的,也不分析分析。” “这是人家鸳鸯诉情,算什么案子?” 正当云骊准备说话时,裴度连忙道:“不好,有水鬼。” 水鬼指的是水中劫匪,只是这些人怎么敢胆子大到劫官船,云骊听了,连忙摸索着穿衣裳,裴度则道:“我先出去看看,把丫头们喊进来陪你,不要下去,千万不要下去。” “好,你要小心。”云骊还是第二回 遇到这样的事情。 裴度出门后,百合和茜红粉青一起进来了,云骊则道:“咱们把门闩上,你们把剪刀,钗子都拿着,若是有人进来,我就 朝他脸上洒香粉,你们上前刺伤他。” 百合立马点头:“姑娘放心。” “好,别说话了,记着我方才说的。”云骊其实并不害怕,她本来就是那种真正遇到事情之后,十分镇定的人,甚至觉得有点刺激。 好一会儿,只听外面是落水的声音,还有气急败坏的骂声以及女人的哭泣,好像是从喜船上穿来的。 火把从对面仿佛把整片 “云骊,还好吗?” 就在云骊脚都快酸的时候,听到裴度的声音了,她赶紧扶着床站来,让丫头去开门。 裴度一进门,云骊就冲到他怀里:“郎君……我怕……” “我刚才还想如果是坏人要进来,我就把香粉洒到他脸上,再刺他一刀……” 裴度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愧是我的云骊,很有谋略。”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安抚她,哪里想到她胆子还挺大,在略敢轻松的同时,裴度又觉得她很可爱,非一般女子能够比拟。 这一夜虽然受到了些惊吓,但是次日,云骊才知晓是对面的喜船被劫了,那位管家还亲自上裴家的船说明情况。 云骊也知晓了缘由,原来这船上出嫁的是晋商兴禄高当铺的大小姐,兴禄高在全国都有分号,这位大小姐嫁的也不是别人,是升州最大的镖局万通镖局的少东家。 这二位都是豪富之家,甚至兴禄高的当家人还是晋商会的会长,曾经捐过二十万两白银给建元帝,得了个义商的名号。他们这种商人和姚家那种不同,是真正的大商人,万通镖局就更不必提了,江南最大的镖局。 这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这些商人甚至能影响政局,他们背后都会扶持士子,以便达到他们在朝廷为自己人说话。 “那水匪见喜船上嫁妆多,故而想劫嫁妆,但来接亲的都是行家,早已打落水底。”裴度安慰云骊。 云骊却摇头:“我看怕不是劫财,是来劫人的。” 升州还未到,却在路上发生这样的事情,裴度不敢再让船停下,遂一路不再靠岸,继续前行。裴度发现云骊,时常出去就在二楼往对面喜船看,他忍不住问起:“你在看什么呢?” 云骊摇头:“我怕她寻短见。” 女子最能体会女子的心情,尤其是对面船上那屋子里白天安静的跟鬼屋似的,晚上却琴声袅袅,愈发悲痛,那箫声却再也没有听见过。 故而,她有些担心。 裴度却摇头道:“不会的,这是兴禄高和万通镖局要一起合作把南北两边的钱都吃下,为了家族,什么个人感情怕都放下了。” “那个吹箫的男人想必死了吧?”云骊问道。 裴度奇异的看了云骊一眼:“说起来那个人你也认得。” “啊?”云骊不信。 裴度道:“是姚饶安。” 云骊惊的站了起来:“怎么是他,他不是已经娶了我族妹吗?怎么如此。他想一马双跨,也得看看我们承恩公府是什么人家。” 没想到她柳眉一竖,粉面含春,还颇有些威严。 裴度心道自己还好没什么情况…… 他也说了实情道:“我是让师爷去打听了一番,听说是万通镖局的少东家去年中了一箭,奄奄一息,今年是想娶个人进门冲喜。以百万贯做聘礼,兴禄高怎么会不同意?从北边要打进南边的圈子,没人带着无法进去的。姚饶安兴许不是想带她私奔,而是想救她出去,怕她嫁个死人。” 商人重利,舍个女儿就能打入南边,还能得那么大一笔聘礼何乐而不为。 “他们都好了,倒是可怜这个姑娘了。”云骊有些落寞。 其实说起来她也差不多,当年听闻伯父还在想把她 献给七王中的某位胜出者,以换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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