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翠微没有想到会看见长河,一个脸色苍白受了伤的长河,正被长舟搀扶着。 而云帆,正是去接长河。 “怎、怎么了?”翠微站在路边,喃喃低问。 她声音很小,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长河被长舟搀扶着往前走,经过翠微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看向她,说:“遇到有过节的仇家,受了点小伤。没什么事。” 翠微讷讷点头,心里却明白长河这话恐怕是安慰人。 她立在原地目送长河走远,后知后觉他根本没有必要跟她解释…… 翠微咬唇,心上浮现了几许犹豫。 罢了,他身边不缺人,自会有人帮他处理伤口,根本不需要她。翠微伸长了脖子朝着长河离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翠微垂下眼睛,转身往小厨房去。 天色黑下去,一只只萤火虫悄悄跑出来,在花海里追逐嬉戏。 房间的窗户关着,印出寒酥抵在窗棱上的脊背。一旁的书案上堆着两个人的长袍。一定是将衣袍扔过去的时候太着急,没有注意看,不知是他俩谁的衣角浸进了砚台中,沾了浓墨。 一阵匆忙的敲门声,隔着三道门,在外面响起。 寒酥恍恍没有听见,还是封岌放开她的腰时,她才隐约听见。 封岌面色不悦,他抬手用手背蹭去唇上的润,转头皱眉望向门口的方向,问:“什么事?” 长舟在外面禀话:“肖子林送了加急信回来。” 屋内的两个人一瞬间从柔情里回过神冷静下来。 ——肖子林早早被封岌派遣回京接老夫人过来。 封岌放开寒酥,从衣架上拿了个新袍子匆匆裹身,大步出去。寒酥沉吟了片刻,从窗台上下来,也匆匆穿好了衣裳跟出去。 长舟将信递给封岌。 封岌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寒酥走到他身边,也去看那封信。 信是肖子林加急寄回来的,却是老夫人亲手所写。 老夫人在信中说她受太后召见,要进宫陪太后礼佛数日。老夫人在信中叮嘱封岌不可轻举妄动,免得让人知晓他还活着。她会在那边想办法脱身。 封岌冷笑了一声。 寒酥转眸望向他。他脸色冷肃,恍惚间又成了那个赫延王。 封岌下令:“长风回来没?让他过来。” 长舟迟疑了一下,说:“长风这次出去受了伤,伤势需养一段时日。二爷有什么吩咐,我去。” “很好。”封岌被气笑了,“我死了才两个月。一边祭奠我,一边暗地里干些混账事!” 寒酥安静地望着封岌,她心中前一刻的恍惚感消失,他确确实实还是那个赫延王。不知道为什么,寒酥觉得自己之前好像踩在云端上,而此刻云雾突然散开,她又重新踩在实地上。 封岌压了压怒,摆手让长舟先退下。他转身进了屋,在椅子里坐下,又看了一遍母亲的手书。 寒酥款步走到他身边来,温声安慰:“许是如老夫人信中所说,只是短暂陪太后一段时日?” 如今赫延王刚刚战死沙场,举国哀痛,对待赫延王的家眷,宫中必然要以抚慰嘉赏为主。这个时候将赫延王的母亲请到宫中,寒酥觉得不会是为了加害。 她蹙眉再问:“难道是宫里的人知晓你还活着?要不然……我实在想不通宫里要害老夫人的道理。” 封岌冷声道:“母亲不见那个人,是这些年的默契。没想到我刚死,就没了忌惮打破这默契!” 寒酥没听懂,茫然地望着他。 封岌看向她,对她解释:“之前我和你说过,我不会杀害皇家子弟。” 寒酥点头,是有这回事。 封岌道:“因为他们都是我弟弟。” 寒酥忽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呆住。 “你、你是老夫人和圣上的私……” “不。”封岌打断寒酥的话,“我母亲姓谢。” 谢?寒酥想起来了,先皇后姓谢! 封岌眉宇间浮现几分厌烦,他如实对寒酥说:“寒酥,我也爱权势。也曾想过登玉阶踏金銮取而代之。可是我既不能杀皇家人,又不愿意自己的身世被后人挖出。” “我母亲不愿意见那个人,更不愿意旁人知晓她还活着,不希望旁人再议论她的事情。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我只能姓封。” 恍惚间,封岌好像回到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封岌想了一下,应该是八岁。 封旭颇为严肃将他拉到一旁,父亲是个活络的性子,极少那般严肃。 “你母亲在遇到我之前和别人成过亲,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封旭沉默了一息,“你的父亲家里有钱有权,不像我是个村野穷光蛋。以后等你长大了,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可能要接你回家给你改姓。一个很是了不起的姓。” 封岌慢慢消化着父亲说的事情,好半晌,认真道:“我只有一个父亲。我也只姓封。” “好小子!”封旭笑起来,“晚上给你酒吃。别告诉你娘!” 可封岌还是疑惑,他欲言又止。 封旭想了想,说:“你生父只是和你母亲没缘分。别心中生怨。”
第121章 封岌忽然又忙起来。 寒酥将封岌的画像终于画好了,低眸吹干了墨迹,将画收放到一旁。她起身,一个人去了花海闲步。 封岌找过来的时候,见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将头枕靠着一侧藤绳,闭着眼睛。 两三片树叶从枝上飘落,落在她的裙子上。 听见脚步声,寒酥睁开眼睛,见是封岌,她唇畔攀出一丝柔和的浅笑。 “怎么自己过来了?”封岌弯腰,手握藤绳。 这话问完,封岌自己反应过来是他最近太忙了,没能像之前那样一刻也不与她分开。 “随便走走而已,自己也挺好的。”寒酥对他笑笑,又朝他伸出手。封岌便将人打横抱起,抱着她往回走。 封岌颇为感慨地说:“你以前哪里会这样。” “你以前也不会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待一个月。”寒酥在他怀里,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用手指头轻轻戳一戳他的脸。 “瞎说。怎么就无所事事了?洞房这样的人生大事,拿出一个月来不算过分。”封岌道。 “真是……”寒酥想了想,也没能想到很好的词来形容封岌。 封岌抱着寒酥回去,到了院落时,隐约听见争执声。两个人对视一眼,封岌抱着寒酥继续往前,立在假山后驻足。 “这件事情真的不告诉将军?”云帆问,他语气有些不好,听上去带着一点火气。 长舟和长河立在对面,都没说话。 云帆瞪长河:“你这次出去办事,差点没回来。最能体会那些人的落井下石啊!” 长河叹了口气,反问:“所以呢?” “什、什么所以呢?”云帆睁大了眼睛。 长河道:“将军既然选择了归隐,有些事情根本无法避免。詹文山和席阳伯已经卸了军职,归乡颐养了。这就挺好啊。打仗打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一雪前耻、国泰民安、功高万代。如今北齐既然已经被灭了个干净,又何必继续当官?当官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本来就不适合在疆场上混了半辈子的武夫。” 云帆看向长舟,长舟一言不发直接往前走。云帆望着他的背影,问:“你干嘛去?” “钓鱼。” 云帆嘀咕:“还真是过上隐居的日子了……” 长河偏过脸,一阵咳嗽。云帆也不跟他吵嘴了,赶忙搀扶着他,送他回房休息。 假山后,寒酥瞧着封岌的神色。 即使下面的人没有说清楚,寒酥也猜得出来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悲痛祭奠封岌的同时,并不妨碍清算封岌的部下。说清算有些严重,可一定会将那些人从原先的位子赶走,安插自己的人。 如封岌一样归隐的旧部下,应当不在少数。 两个人回去没多久,肖子林的第二封信又送到了。仍是老夫人亲笔所写,让封岌不要挂念,更不要轻举妄动,她再在太后身边待一段日子就可以脱身。 与此同时,肖子林也在这封信里带来了寒正卿的消息。寒正卿回京之后力证自己的清白,曾入狱也曾受刑,后来得祁家父子全力相助,才将人救出来。 封岌后知后觉自己沉默了很久,他望向寒酥,肃然的面容柔和下去,问:“你的教学诗集整理得如何了?” “还差三五首就弄好了。”寒酥说。 她坐在窗边,窗户开着,夜晚柔和的清风吹进来,吹着她散开的长发。她想了想,对封岌说:“你的画像我画好了。” “是吗?给我看看。”封岌站起身,朝寒酥走过去。他在寒酥身边弯腰,将手搭在寒酥的肩上。 寒酥将桌上的画像展开给封岌看。画面上的封岌穿着一身铠甲,威严冷傲挥斥方遒睥睨四方。 寒酥指腹轻轻抚过画面上封岌身上的铠甲,说:“你让我画你,思来想去,还是画了你穿戎装的样子。” 封岌沉默了片刻,才笑笑,道:“给我画得太严肃了。” 他搭在寒酥肩上的手转而去捏一捏她的脸,道:“难道我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寒酥莞尔。她点头:“将军这段时日确实很温柔,温柔得不像你了。” “变温柔得也不止我一个。”封岌道。 以前的寒酥才不会这样对他百依百顺,又或者说……千娇百媚。 寒酥侧转过身来,轻轻去拉封岌的手。她说:“我们回京吧。” 封岌立刻抬眼看向她:“可是你说你喜欢山谷中的日子,你说这段时日是你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你不喜欢。”寒酥说。 封岌反驳:“我没有不喜欢。” 寒酥笑笑,她并不与封岌争辩,而是说:“你说,你父亲告诉你你母亲只是和那个人没有缘分,让你不要心中生怨。” “你还说你母亲不愿意见那个人,更不愿意旁人知晓她还活着,不希望旁人再议论她的事情。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封岌颔首。 寒酥轻轻摇头:“你父亲一定骗你的,他只是不希望你心中生怨。” “她在京中这么多年,甚至连谢家都不相认。我也是女子,若不是伤得深了,不会那般决绝将过去尽全力隐瞒。” “嘉屹,我们回去吧。去接母亲,不要再让她留在宫中。”寒酥抬手,轻轻抚着封岌的脸颊,“你只是被北齐人射杀跌落悬崖后,侥幸没死而已。你回去,还是人人敬仰尊崇的赫延王。” 你不应该困在我身边,给我喂饭为我梳头发剪指甲。这样的你,一时便罢了,时日久了,总会心中空落落。 寒酥见封岌不说话,攥着他的衣襟轻轻拉一拉,问:“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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