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舟立刻应下。 封岌这些年几乎不在家,和沈约呈相处甚少,并未尽到为父的责任。如今沈约呈要议亲,他难得在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封岌又给沈约呈挑选了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视线落在一对红玛瑙耳坠上。 小巧的耳坠悬在他指间,一对圆圆的红玛瑙珠子在灯光映照下红得滴血。娇妍艳丽。 ——可惜她还在服孝。 封岌将这对耳坠握在掌心。 寒酥脚步匆匆地离去,不是回朝枝阁,而是去了姨母那边。进了屋,瞧见姨母正在逗珞儿玩,她说:“姨母,我有些话想和您单独说。” 三夫人瞧她脸色严肃,还以为是关于笙笙被掳的事情,赶忙让珞儿自己去玩,又将屋内的侍女都屏退。 “怎么了?来姨母这里说话。”三夫人朝寒酥伸出手。 寒酥没有过去坐,而是直接在姨母面前跪下来。 “这是做什么?”三夫人赶忙起身去扶她。 寒酥不肯起,道:“我不能和三郎成亲。出尔反尔让姨母难做,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心里很难受,本就给姨母添了很多麻烦,如今又要因为这亲事给姨母添烦扰。 三夫人怔了怔,忙问:“怎么又不肯嫁了?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三郎对你用心,姨母都看在眼里,这婚事真的很不错。你母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会替你高兴。你这突然变卦,这是为何啊?” 彼时她寄人篱下能高嫁给府中郎君,最重要的是能守着姨母和妹妹,自然是好事。 可他是他的义子。 寒酥没有办法牵扯于一对父子中间。 面对姨母又急又怒的追问,寒酥有苦难言。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我与三郎恐合不来。当初未加思量答应,是我的错失。本来前几日就该与姨母说,只是笙笙突然出了事才拖到今日……” “合不来?这叫什么话?你与三郎闹别扭置气了?”三夫人不理解。 寒酥摇头。 “是不是又听了哪个婢子闲言碎语说你高攀?” 寒酥再摇头。 “姨母。”寒酥抬起眼,认真道:“我意已决,只是希望在议亲摆在明面之前,先私下妥善处置。要不然人尽皆知再拒绝太难看了……” 三夫人盯着跪在面前的寒酥,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突然想到自己已故的姐姐。姐姐也是那么个犟脾气。哪怕服个软呢?就这么毅然和家里断了关系……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确还没摆在明面上议亲,可这事儿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就这么作罢,你让府里其他人怎么看?日后你与三郎再如何相见?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想过。”寒酥字字坚决,“姨母,我想立女户。” “什么?”三夫人愣住。 “靠山山倒,与其借助婚姻寻一个男子庇护,倒不如靠自己。力微而不馁,冬尽总能见春。” 三夫人愣了好一会儿,用手指头去戳寒酥的眉心,急道:“你这是着了什么魔!” 寒酥面色柔和下来,甚至扯出一丝微笑。她柔声说:“姨母,我总是放心不下笙笙,恨不得一辈子也不与她分开。如今又守父丧,实在不该这个时候议亲。姨母疼我,求您成全。” 三夫人眉头紧锁,喃声:“今天早上大夫人还过来了一趟说起这事……” “让姨母难做了。”寒酥立刻道,“请允我与您一起去见大夫人,我亲自解释。” 半晌,三夫人皱着眉说:“去一趟也好,我嘴笨,让大嫂说一说你这个混想法错得多离谱!” 三夫人实在不理解寒酥的想法,只当她与沈约呈闹了小矛盾。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不是。寒酥不是个骄纵小气的性子,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接触实在不多。 三夫人犯难地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寒酥去见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和几个管事对府中账本,听闻三夫人和寒酥过来,她“呦”了一声,脸上带笑地说:“喜事近喽。” 她匆匆对完剩下的帐,让管事们离去。 吩咐侍女将人请进来,大夫人笑着让她们入座。三夫人在椅子里坐下,寒酥立在姨母身边,却并不坐。 大夫人上下打量着寒酥。沈约呈虽是封岌义子,可这些年都是她照顾,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大夫人待沈约呈和待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对于寒酥,其实大夫人最初并不满意。结亲是两家事,寒酥父母双亡又和祖家断了关系,实在不算好的姻家。可谁要沈约呈喜欢呢?再说她这段日子也仔细观察过寒酥,倒也端庄守礼。 而且大夫人因旧时家贫,没读过什么书,就算如今成了京中贵妇,也心里藏着自卑。她私下对读书人又嫉妒又喜欢。 “别站着了,坐着说话。日后就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大夫人对寒酥说,“当初你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寒酥没坐,仍旧面露惭色地立在那里。 大夫人疑惑不解,三夫人看了寒酥一眼,叹了口气,道:“大嫂,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你可得帮我劝一劝。” 大夫人心下立刻警惕起来,莫不是对这婚事有了过分的要求?这婚事怎么说都是封家不嫌她身份低,可没她多事的余地。 话音刚落,侍女从外面进来禀话:“夫人,赫延王过来了。” 舒舒服服歪在椅子里的大夫人立刻坐直,下意识理衣服,道:“快请!” 她又压低声音问:“瞧着脸色如何?” 小丫鬟抿嘴笑:“带着很多箱笼过来,好像是给三郎添东西。”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盈盈起身相迎:“二弟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还想往你那去一趟!” 三夫人也起身迎。 寒酥却僵在那里,她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封岌迈进门槛,心里往下坠去。 封岌指间捻着那对红玛瑙耳坠,视线越过众人,有些诧异地看向寒酥。 见封岌望着寒酥,三夫人赶忙说:“酥酥,过来见过将军。” 大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日后过了门,可不能这么一直惧怕公爹。” 寒酥望着封岌,脸色煞白。 封岌捻耳坠的动作顿住,眼前突兀浮现沈约呈提到心上人时的笑眼。 他目光寸移,慢慢降在寒酥惨白的面颊。他定定看着她,眸色渐深。 在寒酥惧然颤睫时,封岌唇角慢慢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第17章 寒酥望着封岌唇畔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反倒脊背生寒。 她心口怦怦跳着。她终是晚了一步。理该由她向他解释清楚,而不是今日这般突然地让他得知沈约呈正要议亲的人是她…… 寒酥觉得在封岌的目光下快要站不稳时,封岌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脸上的笑消去,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一圈无形的威压慢慢在方正的厅堂内荡开。 大夫人打量着封岌的脸色,颇为小心翼翼地开口:“天色都要黑了,二弟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来找大嫂问问帐。”封岌沉声道。 大夫人愣住。这么多年,封岌让她打理赫延王府从未查过帐。她压下心里的紧张,赶忙说:“年底了,刚核对好账本,本该给你送过去一份让你过目。” 说完,她立刻吩咐侍女去取账本。 三夫人望一眼封岌脸色,赶忙说:“既然二哥和大嫂有事情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去拉寒酥的手腕,指尖碰到寒酥的皓腕,被冰了一下。她诧异看了寒酥一眼,也不多想,拉着寒酥告退往外走。 寒酥浑浑噩噩被姨母牵着出去,两个人走到门口,经过封岌身边时,忽然一阵大风灌进来,吹起寒酥本应垂贴在身侧的衣襟,衣襟被风扬起,吹抚过封岌的指背。 封岌微用力,轻捏了一下指腹间那颗红玛瑙耳坠。 回去之后,姨母还想劝寒酥几句,见她脸色极差,不由皱眉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寒酥点点头:“姨母,我先回去了。” “好。”三夫人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同意这婚事了。反正在姨母看来这婚事好得不能再好。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多想一想!” 到了这时候,三夫人还盼着寒酥睡一觉就能想通,会愿意欢欢喜喜地和沈约呈说亲。 寒酥胡乱点头,辞过姨母,往朝枝阁去。 她一口气回到朝枝阁,那种无地自容的窘迫感还没消散。好似封岌带着深意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姐姐回来了吗?”寒笙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 寒酥深吸一口气,勉强摆出笑脸来,望向寒笙,柔声说:“是,姐姐回来了。” 桌上摆着晚膳,寒笙乖乖坐在桌边一直等着姐姐回来。 寒酥忍着疲惫朝妹妹走过去,温柔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不在屋子里吃?” 这几日,寒笙因为腿伤一直没下床,吃饭时都在床榻上摆一张小桌。 蒲英解释:“笙笙说不想在床上吃了。” 寒笙弯唇乖乖地笑着。从床榻上下来,腿上确实有些疼。可是她不能总拉着姐姐陪她在床榻上吃饭呀。 寒笙朝姐姐说话的方向探出小手。寒酥赶忙牵住她的小手,挨着她坐下,和妹妹一起用晚膳。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一切正常,不愿妹妹觉察出不对劲。她眉眼间挂着温柔的浅笑,实则心里焦乱不堪。 入口之物不仅没了滋味,反倒成了硬塞的累赘。 用过晚膳,寒笙被抱进房间换药。寒酥手上有伤动作不灵敏,不能亲自给妹妹换药,可每次妹妹换药,她都守在妹妹身边。 纱布拆开,看见妹妹腿上的伤口,寒酥又是一阵心疼。她虽心疼却不能说,而是柔声安慰妹妹:“已经好很多了,过几日笙笙就一点也不会疼了。” 寒笙笑出一对小酒窝,她摸索着去拉姐姐的手,说:“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寒酥自然答应下来。 蒲英给寒笙换好药,收拾了东西出去,屋子里只姐妹两个。寒笙的小眉头却慢慢揪了起来。向来盛着笑的眼睛里也染上的忧虑。 寒酥一眼瞧出妹妹有话对她说,她轻握妹妹的小手,赶忙问:“笙笙怎么了?” “姐姐,赫延王……”寒笙的声音低下去。 寒酥刚从见到封岌的无措里缓过来一些,忽然从妹妹口中听见他的名讳,不由怔住。 寒笙眨了眨眼,小手摸索着避开姐姐手上的纱布,握住姐姐的手指。她小心翼翼地问:“赫延王就是路上那个人对不对?” 寒酥恍然。因为眼疾,寒笙一直深居浅出,不怎么与府中人接触。这次出事,在别院的时候,她听出了封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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