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长公主不信罢了。 太后在上面冷眼瞧着,对陆霓这番作态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不得,只能强忍。 这期间陆霓始终抱着阿瓒,头埋在他身上,肩头时而微微耸动。 季以舟面具下浓眉紧蹙,明明离得她足够远,心口却随着她纤弱颤抖的肩背,一下一下抽动作痛。 直到那死太监说出“性命可保”后,他心下一松,暗自长出口气。 紧接着又是一顿,心里将前后事连起来稍一琢磨,隐隐觉出些异样。 灵前负责行拜的礼部官员,正向太后禀报事情经过: 一场诵经结束后,各人带来的仆从送上汤水冷食,供主子在灵前就地食用。 “臣亲眼见到,是那小宫女送上食水,二殿下用了些,之后再未碰过别的食物,大约两盏茶之后,忽然倒地抽搐。” 这人本就管着灵堂礼仪,当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擅动,更命人押住那小宫女,听侯发落。 小金香被带到时,面如死灰,口中发出沙哑喊声,却说不出话来,涕泪横流不住磕头。 宫人抬来一张软椅供二殿下躺卧,陆霓叮嘱云翳和白芷看好他,这才行至殿前。 太后指着小金香,问道:“昭宁,她可是二殿下身边伺候的人?” 一旁的秦大明脸色瞬变。 “回禀娘娘……”陆霓语声不高不低,殿中所有人皆竖起耳朵静听。 “长信宫宫人日前已被秦总管尽数带走,这人本是纵火烧毁摘星阁的罪婢,因眼下无人可用,这几日便暂由她服侍二殿下。” 一句话所包含的信息之多,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长公主和二殿下,做为先皇后嫡出的子女,本该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存在,如今却连服侍的宫人也被裁撤一空。 便是寻常人家的继母,对嫡出子女也难有这般不顾颜面的苛待。 太后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冤屈,转头怒视秦大明。 后者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首,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剩满口讨饶: “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 他刁难着让长公主搬出长信宫,太后倒也不是不知,不过懒怠理会,由着他折腾罢了。 太后矛头紧咬在小金香身上,厉声追问:“说,你为何毒害二殿下?” 小宫女一手掐着脖子,嘶声急切:“啊、啊……” “你倒是说话呀。” 太后急得都快站起来了,难道叫哀家平白被人冤枉了去? 秦大明瞧着小金香这样子,分明与那三个领回来的一模一样,脸色更加灰败。 “她纵火那日染了火毒,嗓子已坏。” 长公主淡淡解释一句,眼中流露无奈:“但凡还有旁的人手,也不至于留个罪婢在二殿下左右。” 众人的注意力跟着转移,摘星阁那场大火,差不多是跟丧钟同时起的。 殿中眼风乱飞,所有人皆认为,已对这场宫闱秘事,洞若观火。 御座之上,太后垂眸看着长公主,心下发冷。 这般夹缠不清的指控,就想将毒害陆瓒的罪责安到她头上,难道她陆霓认为,仅凭这些莫须有的含沙射影,就能撼动皇位,扭转乾坤? 未免太天真了。 季姝端坐不语,静待对方发难。 陆霓自进殿后,除了喝斥太医不得靠近,再未有过旁的言语,既不曾悲戚痛哭,亦无指摘质问,仅是依着太后的问询,平静作答。 却引得诸臣群情沸腾,若不是碍于观瞻,早就像市井街巷瞧热闹那般,大声喧哗、指指点点了。 然而这些闲言碎语,日后势必流传出宫,与登基那日的天象一道,成为新帝得位不正的又一有力佐证。 过不多时,茯苓急急赶回,解药由蜈蚣、全蝎研末,配以勾藤、青熏等药材,酽酽煎至小半碗。 揭开盖子,腥臭浓苦的药气令得周围人连忙闭气,云翳接过,用小勺舀着灌入二殿下口中。 陆瓒被苦得呛咳不止,费了好大劲才艰难咽下。 过不多时,胸腹间一阵咕噜乱响,他翻身呕出大滩黑血,随后气息奄奄倒在云翳怀里,面上吓人的腊黄总算褪去,转为憔悴苍白。 陆霓神情哀寂跪坐榻旁,眸间溢满泪水,却一颗也不曾坠下,用手帕轻轻揩去他颊上的血渍。 陆瓒缓缓睁眼,唇边抿出个稚嫩的笑容。 众人见此,都跟着松了口气,继而又提起心弦,人是救回来了,那么这场毒害皇亲的阴谋,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么? 就见长公主起身行至太后面前,端庄跪地行拜大礼,言语恳切: “请太后娘娘,替二殿下主持公道。” 作者有话说: 陆瓒吐出一口血:咳咳咳,真苦…… 太后面有戚戚然:哀家心里更苦,但哀家不说!
第24章 守陵 太后眼皮子微微一跳,当着众人的面,长公主这要求合情合理。 她神色慈祥和蔼,微一颔首,“瓒儿险遭奸人毒手,幸得苍天庇佑,性命无碍,可谓万幸,哀家甚感欣慰。” 随后一指小金香,“这贱婢即便口不能言,下毒一事已是确凿无疑,来人,将她押进永巷,即刻杖毙。” 陆霓神态恭敬,再次叩首,“她一小小宫女,何故起意毒杀二殿下,背后又受何人指使,还请娘娘明查。” 太后沉吟不语。 陆霓转眸瞟一眼秦大明,“此人原先在宫中何处当值,受何人派遣来的长信宫,秦总管查一查册录,当可找到主使之人。” 秦大明腿软了,他都不用查,小金香从前是芳华宫三等宫女,这事儿宫里人大多都知,那册子上派遣人一栏,更是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大名。 太后心下烦闷,她倒并不是一定要包庇秦大明这狗才,只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么一来,毒害二殿下的罪名,就算扣在她头上摘不掉了。 长公主这一手毒辣非常,并不明着指认,她和秦大明更不能自己跳出来否定,眼下这么多臣子旁观,虽无人明言,但众口铄金,与她亲口承认,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进退两难,沉声道:“宫人时有调动,也不可因此便说,她原先服侍过谁,那人就一定是主使。” “娘娘所言有理,昭宁不过稍作揣测而已。” 陆霓语声清亮,徐徐响彻大殿,“娘娘先前替昌国公世子主持公道,直言秉公任直,绝不因私废公,想来二殿下遇险,娘娘也会缉拿真凶,严惩不贷的。” 她言辞恳切,眼中满含期盼。 从太清殿到紫宸殿,太后先是信誓旦旦绝不徇私,到眼下被她逼着承诺秉公处置,心下憋屈得几要抓狂。 谈及缉凶查案,臣子们总算可以说上话了。 御史中丞王清率先开口,“娘娘明鉴,谋害皇嗣宗亲,当以谋逆罪论处,此案已不限于后宫,还请娘娘下旨,将犯人押往刑部大牢,由廷尉府、禁庭司一道会审。” 他恭恭敬敬向上稽首,朗声道: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诸位殿下的安危,今后还须娘娘一力回护,臣之提议,请娘娘三思。” 大殿内外,御史清流近百人,齐声响应:“请娘娘三思。” 声音传出紫宸殿,此刻正值夕落时分,天际余晖橙光灿灿,映得大地一片血红。 玉阶之下,请命声回落在空旷皇城,荡起圈圈涟漪,无数个声音整齐划一: “请娘娘三思。”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解知闻,此刻立在殿前广场上,首次见识到清流一系拥戴皇权的力量,不由深感诧然。 跟在他身后的解斓望着这一幕,目光炯炯发亮。 然而大殿内,季以舟冷眼瞥着王清,心头的猜疑又确准三分。 隐在面具后的目光,盘桓在长公主那张白生生的小脸上,宛如朝霞映雪,让人爱怜……又恨得牙痒痒。 御座上,太后如坐针毡,因这浩大的声势惊惧交加,甚至都忘了,根本不是她命人给陆瓒下毒的。 她朝秦大明投去阴恻目光,别真是这狗才自作主张吧? 真是害惨她了。 陆霓悠悠看着季姝,眼见她要坐不住了,这才向王清郑重一礼。 “本宫谢过中丞仗义直谏,不过,此事既已交由太后娘娘审断,昭宁信得过娘娘的承诺。” 她竟肯出言打圆场,太后且惊且喜,忙顺着话头应承。 “不错,宫人犯过,乃是哀家治理六宫之失,昭宁你尽可放心,哀家定会查明真凶,给你和二殿下一个交待。” “昭宁省得,娘娘辅佐圣上处理政务,又要劳神国丧事宜,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长公主显得善解人意,随后眉间泛上忧虑,“不过,宫中想要加害二殿下的真凶一日未得,昭宁难以安心。” 太后眼珠子动了动,似是有些明白过来,她今日大闹这一场,是为了什么了,但眼下只能顺着她的话来。 “那……你有何想法,说给哀家听听。” 陆霓垂眉敛目,姿态甚是柔顺恭谨,“娘娘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恐无暇回护二殿下,再者,他年纪虽小,也不该安于享乐,请娘娘让他明日奉移陵寝,为父皇守陵三年。” * 卯正,大行皇帝灵驾出紫宸殿。 熹微天光如一层薄纱,轻拢庄严巍峨的宫殿,广场上,贲武卫数千玄甲骑士盔甲鲜明,黑压压静默而立。 季以舟身居队首,玄甲覆身,端坐马上。 透过朦胧晨熹,昭宁长公主立在玉阶之巅,一身丧服白得发亮,仿佛有万丈光芒笼罩着她。 清辉耀目,唯一能辨清的,是那一点绯唇殷红似火。 惊鸿一瞥,季以舟心下升起淡淡怅然。 她做到了,从这深宫拔除自己的软肋,不再受制于人。 恸哭起,灵驾发引,太后携皇帝释衰服还宫,群臣则奉辞至城外。 接下来,由贲武卫护灵,长公主、二殿下移送大行皇帝梓宫到达益陵,其后三日奉安下宫。 一应繁冗仪式结束,陆霓牵着阿瓒的手,缓步行至陵外,回身时,笑意苦涩。 “不用送了,回吧。” “长姊……”陆瓒依依不舍。 这番全赖长姊筹谋,让他得以逃出危机四伏的皇宫,此后他必须在这寒庐守着凄风苦雨度过三年,更或许……归期无望。 通红的眼中隐含坚定,他握紧长姊的手,“你要保重。” 陆霓心肠硬了又硬,总算按捺住涌上眼眶的泪意,轻松一笑,“本宫何须你来操心,倒是你啊,安心读书,照顾好自己。” 说着,看向他身后几人。 齐煊敦实的身姿挺得笔直,“长公主放心,属下定会守护好二殿下。” “齐统领,二殿下的安危,本宫就托付给你了,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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