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季以舟端坐马背,双手抱臂,唇边含着一抹冷嘲看着这处。 贲武卫已先行开拔,他领一队精骑护送长公主回京,此时静等姐弟俩话别,倒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属下遵命!”齐煊大声应了,余光朝季督尉那头瞄一下,张了张口,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陆霓再看其他几个,云庆年纪虽小,人却机灵,腿脚敏捷,云响年纪较长,是个沉稳可靠的,再有阿瓒的傅母林嬷嬷,可照料他日常起居。 加上齐煊及他手下三百将士,当可让阿瓒在此守陵读书,平安过上两三年。 她便可放心了。 云翳抱着玄奴站在长公主后面,挤眉弄眼赔笑脸。 “二殿下,其实奴婢也想陪您守陵的,就是这会儿……哎哟……毒发了,奴婢留下也是碍事儿。” 陆瓒连连点头,“京城凶险,有你在长姊身边,我才能放心。” 云翳扯了扯长公主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走吧,益陵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地,得空就能过来瞧瞧二殿下。 没必要这么生离死别的。 原本沉重的话别,被他一个人搅和得气氛全变,陆霓释然一笑,抚了抚阿瓒肩头,转身离开。 一行人走回车驾,长公主的驷驾翠羽华盖宝香车,箱边绘刻奔腾云气的祥瑞四兽,内里宽敞更甚寻常人家的堂屋。 陆霓在车前站定,看一眼躬着腰直不起身的云翳,皱眉道:“你要不要紧?” 云翳下给阿瓒的毒,不单在小金香身上试过,为保险起见,到底还是须他亲身试毒。 他体质特殊,接触毒物日久,体内本就积存毒物较多,发作时症状更轻,就是拖得时间也更长。 “就、还剩一点儿……”云翳把猫往白芷怀里一塞,一手抵着小腹,另一只手比了个指头尖儿。 “那你进本宫车里躺着吧。”陆霓实在没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好嘞。”云翳眉开眼笑,伸手去扶她,“殿下您先请。” 陆霓甩开他的手,朝后面那辆马车走去,嗓音暗哑带着软绵绵的抱怨: “本宫困死了,不跟你挤。” “诶……不、不挤啊。”云翳腆着脸笑,看她走了,手足并用往车上爬,招呼白芷她们:“来、扶咱家一把。” 四个大宫女,白芷带头,齐齐扔了他一个白眼,连忙跟上长公主。 她们来时乘的后面那辆,里头虽也宽敞,到底不如这宝香车舒适好眠。 长公主径自上车,对一旁骑在马上的季督尉视若无睹,直接把他当成随行护卫,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受此冷遇,季以舟不由咬牙发笑。
第25章 心病 车队刚开拔,季以舟就到了宝香车边上,一撑马鞍轻松跃上去,前面的车夫回头望了一眼,没敢吱声。 云翳正半趴在车里,手里拿着只青玉盏,指甲拼命掐在拇指指腹上,紫黑的毒血缓缓渗出,滴落盏中。 就觉车厢一沉,他手忙脚乱盖上玉盏,正往怀里塞,厢门已被人一把推开。 “季、季督尉……” 他回过头来,眼神诧异,“长公主不坐这车,您……往后边找她吧。” 这死太监,大模斯样坐着主子的车,说话还这么没规矩,也不知他是凭得什么当上东内廷总管的。 莫不是靠这张好皮囊吧? 想到这儿,季以舟眼中阴霾更甚。 自从送殡出城,云翳这几日见他都没戴面具,可这会儿瞧着,分明比戴了还吓人,一副要吃人的凶神恶煞,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季以舟伸出手,眼神示意他攥在手心的玉盏,“拿来。” 云翳连忙把手背在后面,两腿连倒退到角落,“咱家身子不适,里头是些腌臜物,督尉还是不要瞧了。” 季以舟恻恻一笑,手掌一拧,斗大的拳头冲着他的脸,“别让本督说第二遍。” 云翳立刻就范,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口中颤颤巍巍,“您、您瞧就是……” 他低着头,眼中划过一抹奸笑,暗地里诅咒:可拿好喽,小心溅你一脸,到时候没了花容月貌,看长公主还拿不拿正眼瞧你。 可惜这点小心思没得逞。 季以舟拇指推开盖子,即刻将玉盏拿开老远,里头传出一股恶臭,他真怀疑是这死太监屙的—— 想糊他一脸。 季以舟虽不熟悉毒物,但看里头小半盏黑血的色泽及气味,与当日陆瓒服药后吐出的大致一样。 几日来心头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 他重又阖上盖子,一脸嫌弃抛还给云翳。 云翳接得手忙脚乱,生怕撒一身,虽说能解,到底是要吃苦头。 “嘿嘿,都说了没什么好瞧的,咱家常年接触毒物,这身子骨呀不大好,隔上十天半月就得排毒,让督尉见笑了。” 他把玉盏揣回怀里,两只手揉了揉脸,那张白嫩脸蛋好似小姑娘,几乎能掐出水来,妩媚的丹凤眼斜觑着季督尉,笑得柔情似水。 “其实咱们人啊,吃着五谷,身体里多少都有些毒素,咱家有个排毒养颜的方子,我们家殿下也用呢,天生丽质到底难得,那好颜色呀都是养出来的。督尉,您要不要试试,保准管用,不管用包退。” 面上笑意殷勤,他膝行几步,直往季督尉跟前凑。 季以舟如避蛇蝎,身子一闪挪到车门边,拳头发痒,真的很想打死他。 冷笑一声: “殿下倒是大度,将车驾都让与你这奴才用。” 若非如此,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云翳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跪伏,不敢再进一步激怒他,“殿下一向体恤下人。” 趴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他悄悄抬起一只眼,面前已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顺势瘫倒。 “这瘟神……可算走了。” 他眼珠子骨碌乱转,喃喃嘀咕,“看来是瞒不过呀。” 还好把人气走了,季督尉想知道真相,亲自去问长公主呗。 季以舟到了后面的马车前,就没那么容易进去了。 四个大宫女拦在门外,白芷跪坐行礼,“殿下正在歇息,不知季督尉何事求见?” 他窝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冷声低喝:“让开。” 白芷脸色发白,记起那日他杀人时的凶悍,身子微微发颤,朝前挪动一步,将身后三个护住。 这狂悖之徒未得公主允准便想进去,就得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季以舟阴冷的眼神像在看死人,沉默一瞬,提声高喝:“来人。” 立刻有两名玄天骑打马上前,前面的车夫不知发生何事,“吁”一声勒停马车。 “把她们几个给本督扔下车。” 两名骑士应声上前,一手一个,提小鸡崽一样,就把她四人拎在手里。 她们跟着长公主,从没经过这种阵仗,茯苓和当归已吓得哭出声来。 手里娇滴滴的弱女子,那两名骑士到底没敢真扔,拖拽着把人扯到地上。 季以舟翻身下马,视线扫了她们一圈,大步走到车边。 桔梗硬着头皮,咬牙一步站到车辕旁。 “殿下已几日未曾阖眼了,还请季督尉莫要扰了殿下休憩。” 季以舟脚步一顿,阴郁的面色瞧不出喜怒。 然而,桔梗站的位置,已越过他的禁忌。 那两名玄天骑吓得一个激灵,这人是找死么,赶忙上前拉人。 季以舟倏忽抬手,肩后披风鼓荡而起,好似一条软鞭,推着桔梗,将人直接扫离车前。 她向一旁踉跄几步,刚好被一个骑士扶个正着。 季以舟已迈上车驾,推开车门,躬腰走了进去。 “季督尉,你不能进去。” 白芷还在试图拦阻,从后挣着扑上来,被茯苓一把拉住,红着眼拼命摇头。 殿下早跟她们交待过,不得靠近季督尉身周三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下都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车都停了,长公主在里面睡得正香,一点没察觉。 这车不似宝香车可供躺卧,只有一正两侧三排座椅。 正中一方小几,置了尊鎏金瑞兽小香炉,燃着安神香,一室恬淡幽静。 陆霓蜷在正中的靠椅上,半边脸颊陷进软枕,鸦羽般的长睫安静垂落,盖住了眼底暗沉的乌青。 季以舟一进来先嗅到熟悉的香气,暴戾的气息下意识收敛,动作放轻在一侧落坐。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蹲在对面,张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打量他。 玄奴本是窝在陆霓脚边睡的,季以舟进来之前,小家伙已被外面的动静搞得奓了毛,奶凶奶凶的。 大抵是物似主人形,其实这也是个怂货。 人一进来,它立马换上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四爪并拢坐得端正。 只绕在身侧的尾巴尖儿,时不时拍打座椅,显示出内心其实很紧张。 季以舟伸手过去,薅住它后颈皮,提到面前。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掌握主动权的那个大概是比较满意,将小家伙放在膝上,大手替它揉了揉下巴。 玄奴心里怕得要命,偏偏抑制不住本能,打起呼噜来。 咕噜声柔和,似乎也传进身边蜷着的人耳中,陆霓动了动,应合似的,低低哼了两声。 眼前一幕莫名温暖,触动季以舟的心弦,心口的剧痛竟渐渐缓合下来。 他这桩病症,从前在幽州时解斓给他找名医看过。 军中有些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新兵,回来后也有类似应激的症状,头回见血,便会难以克制嗜杀的冲动。 他的情况则更为复杂。 当时医师给他配了安息宁神的药物,其中也有安神香,他用过后症状有所减轻。 不过也正如医师所言,这是心病。 心病终需心药医。 与她重逢,季以舟深藏已久的怨愤被唤醒,又添了她一靠近就心口疼的毛病,却也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安宁怡神的香气中,看着她熟睡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在车壁上轻敲一下,示意继续行驶。 白芷几个重又爬上马车,却只敢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一边一个玄天骑随驾在侧,虎视眈眈的目光,不时扫在她们身上。 车里安静如常,几人互看一眼,心头稍定。 陆霓睡得昏昏沉沉,手习惯性在枕下摸索,触到一片冰凉,便当是玉如意,心下一松,手指缠上去拢住,贴在颊边,睡得更踏实。 季以舟刚伸手过去想替她撂开头发,被当场逮个正着,眼下手腕被抱住,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僵在原地。 玉如意滑若凝脂,手里这物却带些坑洼,手感差很多,且,本该贴面即润的暖玉,怎么这半天还冷冰冰的,捂都捂不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3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