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国公季威借征收赋税中饱私囊,把国库变成他季家的私产,再用这些钱大兴漕运,以朝廷之名开凿由都城至江州的大运河。 表面看来,实为利国利民之壮举,利在千秋,却不能不考虑到,弊在当下。 大庸百姓这些年苛捐杂税甚重,早就民不聊生,大肆兴修运河,劳民是其一,财也并非全由季家出,反而又是个敛财良机。 且季威提出的议案,此后运河建成,漕运权自也归他。 这才是真正长久的财源。 朝廷乃至皇帝承担骂名,好处则被季家收获,因此始终得不到正熙帝首肯。 如今换了季以舟当家,他又会如何抉择? “本宫听云翳说,督尉的毒已基本清除,不知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她语带关切,实际是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季以舟眸色暗了一瞬,手扶在胸前,轻咳一声,“那日淋了两趟雨,回去后感了些风寒,影响伤势复元,恐怕……还得缓几日。” 伤后两日他确实有些发热,不过这点病痛在他算不得什么,何止是长公主想赶他早走,就连李其每日也要催上一遍。 军营的事李其还能跑跑腿,这几日户部官员频频来找,政务上这小子就抓瞎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主子的姻缘大事,只想叫他快点出来拿个章程。 除了公事还有私事,国公府那边,密事堂几个老头子各有算计,从中取得平衡在季以舟来说并不难办。 实际长公主的直觉没错,他心下忌惮的正是国公夫人。 季威中风后,崔氏始终按兵不动。 外人看来,户部司农把持朝廷赋税,替昌国公大肆敛财,但其实季家起码有一半的财路,来自另一批人,而这份暗线名单,就在崔氏手上。 先前他刻意挑起族老们对太后猜忌,眼下大可让他们先周旋着,他从旁静观其变即可。 另就是霍闯已进驻西九巷,消息放出去后,果然有两三拨人前来打探,解知闻将有动作,必就在这两日。 * 解知闻收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后,略一揣度,季湛应当就在长公主府不假,叫过心腹赖方庭,问道: “合华院那边,肯说实话了么?” “那位……都交待了。” 赖方庭俯身回禀,“她和那个叫琴双的妓.女,两人都是从那地方出来的。” 解知闻冷笑一声:“既求到本官这里救她出宫,又何必再藏着掖着。” 赖方庭想了想,问道:“这……可是登基大典那日,被季督尉察觉到什么了?” “那倒未必。”解知闻道:“说不得,是季威交待过他也未可知。不过这个季湛,行事倒真是不依章法,就这么把人从醉风楼赎出来,养在西九巷,是想向本官示威么?” 赖方庭面色沉凝,“那、太尉,咱们如今怎么办?” 解知闻眼中晦暗不明,半晌却笑起来:“想来毒箭的亏他还没吃够,你派些人今晚过去,试试底细。” “是。”赖方庭抱拳应喏,“属下这就去挑人。” 这日晚间,季以舟见着东厢的灯早早熄了,心道刚好,换了身衣服悄然出府。 李其牵着马等在后巷,见了他压着声音兴奋道: “主子,人已经过去了。” 季以舟微微活动一下左肩,翻身上马。 玄衣黑马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低缓一笑:“闲了这几日,该松松筋骨了。” 说罢,打马往西九巷疾驰。 戌时刚过,夜空湛蓝如洗,一弯蛾眉月扣在梢头,陆霓悄然走出书房,借着月色微光朝寝室那边张望两眼。 这几日与季以舟比邻而居,总有种被他时刻监视的错觉,搞得她莫名心虚。 请他去住嘉风馆,说伤重走不得,每日李其过来,两人倒远远避到苑门外去交谈,哪有一丝走不动道的样子? 还两次跟着她去了外府呢,分明就是糊弄人的托辞。 如今她在自己府里,行动跟做贼似的,好生不自在。 今夜挨到这么晚,估摸着季以舟早就睡熟了,陆霓这才溜出来,绿卿斋那边连递了几次信儿,她得亲自去一趟。 书坊筹备得七七八八,大约再有几日就能开张。 昨日戚横元叫人来回,重金求帖的消息放出去后,已有几个制赝高手前来探路,其中两人,正在陆霓的怀疑名单上。 穿过竹林,戚横元已在园门前等候,陆霓跟着他进到室中,拿起搁在书案上的一张手稿,在灯下细看。 “这份是郑通的。”戚横元说着,从案上拿起另一张,“这个是蓝三爷写的。” 她之所以挑《伯远帖》做诱饵,是因上面有几个字,恰好与遗诏上被篡改过的那部分相同。 耿太傅少年时习字,临得正是汪氏字帖,虽则早已自成一派,到底笔韵走势有相近之处,内行人眼中立见分晓。 陆霓将两份都仔细瞧过,问戚横元,“这个郑通,是否就是南源巷清开书坊的那位?” “不错。”戚横元点头道:“说到仿制名家墨宝,京中首屈一指自然要数蓝三爷,郑通是这两年才起来的,这人做事没什么底线,只要给钱,什么活儿都接,听说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是个挥霍成性的烂赌鬼,郑通赚得再多,也填不满这无底洞。” “就先从他下手吧。” 陆霓搁下两份几乎完全一致的书稿,“蓝三在这城里到底有几分名声,家大业大,不敢胡乱接活,倒是这姓郑的,家境落魄,更容易叫人有可趁之机。” 戚横元其实到现在还没明白,长公主要找制赝的行家里手,是打算做什么,不过多做少问,一向是他行事的准则,便道: “长公主打算怎么下手,还请明示。” 陆霓坐在椅中,腰背笔直微微倾身,两肘支在案上,跟他交待一番,最后道: “这些事,我再让吕良抽两个护卫,协助你去办。” 戚横元应下,之后说起书坊开业,“铺子里已基本收拾停当,今日还来了位贵客。” “谁?” “御史中丞王大人。”戚横元笑道:“这样一来,咱们培元书坊还未开张,名气已是响当当了。” “王清?”陆霓心下了然,“可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看了看,倒是殿下的那张《伯远帖》,他看了好一会儿。” 戚横元又道:“王大人还说,开张那日他会来捧场。” “到时本宫自也是要去的。”陆霓颔首,说罢起身向外走,摆了摆手,“你忙吧,不必送。” 她手里提了盏琉璃灯,独自步出院门,前方凤凰树后,转出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郎。 姚子玉粉白脸颊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长公主殿下,子玉在此等您好一会儿了。” 陆霓微一挑眉,语气清淡,“何事?” 姚子玉一双含情眼脉脉凝着她,轻声道: “殿下,子玉有一物,想赠予殿下。” 说着,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串好似是红珊瑚编织的珠串。 陆霓莫名叹了口气,纤指一挑,提在手上看了看,哪里是什么珊瑚,却是一串红豆。 这东西恕她眼拙,倒真是头一回见,指尖捻了捻,客气答了句:“有心。” “红豆系相思,最是情长,殿下……” 姚子玉声音微微发颤,“子玉倾慕殿下久矣,还请殿下垂怜……” 陆霓跟着他这调子,只觉浑身寒毛也跟着抖了一抖,正待开口,便听身后一声冷哼,她心下一惊回过身来。 可以想见,她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像做贼被当场拿住。 季以舟大步而来,劈手夺下她手里的串子,大掌捏住她胳臂,拽得她一个趔趄,顷刻间远离了姚子玉的深情告白。 “昭宁,良宵一刻值千金,你今夜……真好兴致。” 作者有话说: 季以舟:你背着我偷会情郎! 陆霓:你这分明是贼喊捉贼!
第46章 解释 高大身躯沉沉笼罩在头顶, 陆霓能清晰感觉到季以舟身上杀机四溢,挟杂浓重血腥气。 他穿了身玄墨色劲装,前襟两臂溅了不少斑驳血迹, 濡湿的痕印不大显眼, 尚未干透。 此时的季以舟,分明是一头刚饱食过血肉的凶兽,残余的这点煞气, 就够把她骨头拆成渣了。 陆霓没顾上多想——这个时候, 他不是该在房中熟睡么,眼下只想寻个理由开脱。 “以舟,不是你想得那样……” 亲昵的称呼出口,季以舟不为所动, 目光冷冷落在姚子玉身上, 一遍遍上下打量。 她中意这样儿的?除了张脸能看,瘦巴巴的弱质……少年?! 他心一沉, 眼中霎时迸出戾气, 他遇见她那时, 好像……也是这么个模样。 拳头握紧,指节咔啪连响, 老子现在就把他这身骨头拆了。 陆霓从他后面探出半边身, 悄悄冲姚子玉打手势, 示意他赶紧走。 姚子玉见了却是心下一喜,“殿下,子玉真心仰慕殿下,愿一生追随, 矢志不渝。” 季以舟脸色沉得快要滴水, 冷眼如刀, 几乎能在他脸上捅几个对穿窟窿,冷笑着向他走去。 陆霓赶紧拽住,冷汗都下来了,姚子玉这死脑筋不会看人脸色么?让你逃命,你倒还表上衷情了! 姚子玉拂了拂袖,迎着季以舟长揖到地,开口时语声略显艰涩: “季……先生,子玉今后会谨守本分,无召时便安心在竹园读书,绝不敢存争抢之心,只求殿下收留,不要赶子玉出府。” 季以舟刹住步子,铁青的脸,已经黑成锅底。 国公府住了两年,各房妾室进门给主母敬茶的戏码,不知看过几多,做梦也没想到,今日轮到自己身上。 攥住长公主胳膊的手下意识收紧,疼得陆霓轻嘶一声,那只大掌略松了力道,俯视的眉眼冷厉异常。 她也回瞪他,尝试抽回手,季以舟翻手阖在她腕上,继而下探,手指强硬穿插过每一个指缝,牢牢扣住。 她的手比他小太多,被迫扎开的五指被他捏在掌心,宛如承受酷刑。 陆霓强忍着没动,被姚子玉搞得哭笑不得,干咳一声,“姚君,你这个年纪,正该勤勉进学,以读书为首要,望你莫辜负了本宫一片好心,也……” 莫要曲解。 这样的话,她跟他说了不下七八回,每次见着这少年欲语还休的苗头冒出时,都要重申一遍。 可见,他每回都曲解了。 姚子玉垂下头,“子玉不是读书的料,让殿下失望了,今后定当加倍刻苦,殿下……” 陆霓赶忙打断他,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本宫给你请过几回老师了,想来……都与姚君师生缘浅。不然你还是去鹿铭书院吧,有同门互助相帮,学问上自会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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