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督尉呢?”陆霓问的时候,心里期盼的那个答案是他已离府。 昨夜明显出去跟人动过手,既然伤已养好,自己走,总比闹得不欢而散强。 白芷答:“李其来了。” 唉,算了。 陆霓颓然点头,早起的精气神儿都跑得没了影儿,索性到外面走两圈。 穿过回廊一路来到果园,只见着风雨过后一地凋零,枝头空落落,已提前显出深秋初冬的萧瑟,泥泞地面落满花叶,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 陆霓立在廊上,没瞧见不远处水榭外的季以舟主仆,沿着青石路到了凉亭下看鱼。 刚进亭子,就见宸哥儿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跑过来,一头栽进她裙子里,抱住腿,仰头咧开小嘴儿,晶莹的涎水淌了一片,咯咯笑个不停。 “宸哥儿!”陆霓被他吓了一跳,随后也跟着笑起来,把他从裙子里拽起抱在腿上。 凌宸嘴里嘟嘟囔囔,把他新得的玩偶显摆给长公主瞧。 绢布扎成的人偶有个圆圆的脑袋,上面拿笔画出简单五官,一个大大的笑脸,腰侧还挂了把细枝扎成的小扫帚。 “这是什么呀?”陆霓柔声逗他说话。 宸哥儿扎着小胖腿坐在她膝上,短短的指头提着人偶颈上的细绳,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被问到问题,他拧着小眉毛冥思苦想,哼哼唧唧忘了这东西叫什么来着。 后面丁嬷嬷和春桃追上来,给长公主请了安,立在一旁。 丁嬷嬷瞧宸哥儿嘴笨,着急在旁提醒,“扫晴娘……宸哥儿说,说给殿下听。” “娘……”宸哥儿眼睛一亮,记起来了,“娘、娘,给……娘……” “宸哥儿真乖,原来是扫晴娘呀。”陆霓也跟着他眉开眼笑。 落了几日雨,小家伙一直不得出来玩耍,成天扒在窗边等雨停,春桃就给他扎了个扫晴娘,挂在屋檐下,还教他念: 扫晴扫晴,明儿就天晴。 季以舟远远见到长公主过来时,李其正在跟他禀报: “耿太傅一行,是快走到徐州边界遇害的,宁大哥赶到时,只找到小少爷耿清彦一个活口,耿太傅生前最看重这个孙辈,当时把他藏在车底,才没被匪徒发现……” 季以舟心不在焉听着,神情淡漠,目光追随在陆霓身上。 昨夜强留她同榻而眠,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证明她这个人归他所属? 还是要让她知道,她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就弃他如敝履? 之后,她一点防备也无地在身边熟睡,他却彻夜难眠,不知该喜还是忧。 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不过是假意逢迎、勾引利用他罢了。 他回京是为报仇,看着生父在面前倒下时,心中不起波澜。 然而面对她,却每每难以心静。 还是走吧,赖在她身边,又有何意义? “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李其探问一声,“耿清彦如今的身份敏感,该如何安置,宁大哥叫我来问您一声。” “今日就走,你叫宁通先把人……” 季以舟说到一半,神情猛然间一凛,站起身来。 黑白分明的眼瞳闪动异样光采,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看着他跑过去拽住她的裙子,长公主笑着回身时,季以舟的心漏跳了一拍,满眼不可置信。 他疾步向那边走去,脸色白得吓人。 李其茫然跳起来追问:“主子,送到哪?” 季以舟完全没听见,看着她将孩子抱在膝上,两人头挨着头说笑,清风将那孩子的笑声送来,稚嫩童音喊的是—— “娘!” 季以舟眼前一黑,手撑着廊柱站定,一颗心擂动着欲要跳出胸腔。 他紧紧注视那个孩子,看年纪、大概是两岁左右…… 他在心里疯狂数着日子,没察觉双手在不住颤抖—— “孩子……我的?我的!我的孩子!” “鱼、鱼……”宸哥抻着身子朝外指,一着急就口齿不清,“看驴……” “宸哥儿要看鱼还是看驴呀?” 陆霓被他逗得快直不起腰了,起身抱着他走到廊边去,手在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拍,“你可别乱动,不然掉水里就真变成鱼了。” “殿下,还是老奴来抱吧,怪沉的。”丁嬷嬷赶忙上前帮忙。 “本宫先抱一会儿,哎哟,咱们宸哥儿长得可真结实……” 陆霓抱着他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咯咯直乐,身子一个劲儿往前拱,她赶忙后退一步,真怕他栽进水里去。 后背蓦地撞进个硬实的胸膛,季以舟张开双臂,将她和怀里的宸哥儿一起抱住。 “昭宁……”他声音颤抖、语不成调,“孩子……是我的?” 陆霓诧异回头,就见季以舟双目通红,眼尾润湿,隐含一丝泪光,当时就觉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宫怎么可能生……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她一迭声否定,这人怎么回事?想得都是些什么呀! “他是……” “良……”宸哥儿瞧见个生面孔,一点没怕的,又举着扫晴娘晃荡,笑嘻嘻流着涎水。 “给、娘……” “还说不是!”季以舟眼圈又是一红,用力搂紧她娘儿俩,一手一个,将大小两颗脑袋抵在颊畔。 “昭宁……辛苦你了!是我……一直错怪你……我……” 停停停停停—— 陆霓从他手里挣出头来,“季以舟!季督尉!你想错了!这不是你的孩子!!!” 季以舟感觉像整个人陡然掉进冰湖,呆愣一瞬,赤红的眼瞬间蒙上一层血色。 “不不,这也不是本宫的孩子!” 陆霓一看他这样子,大概下一刻就要暴走,赶忙又添一句。 季以舟脸色变幻不定,目光在她和孩子之间来回转。 陆霓头大如斗。 怀里的宸哥儿察觉到这股紧张气氛,已经开始害怕了,咧着的小嘴向下撇,立马就要哭出来。 一边春桃早就看傻了,丁嬷嬷听了两句,更是急得跳脚。 宸哥儿不住扭动,陆霓快要抱不住他,忙喊她,“嬷嬷来,把孩子抱回去。” 丁嬷嬷还未上前,宸哥儿哧溜一下往地上缩去,紧接着被季以舟大掌一接,抱了过去。 不是、你瞎么? 陆霓啼笑皆非,真想让云翳把他眼药拿来,给这人治治。 就见季以舟神情阴鸷,状似癫狂,陆霓真怕他把宸哥儿扔进水里,忙道: “季以舟,这不是你的……不是我……,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表弟,你快把他还回来,不然肃宁侯府就没继承人了。” 作者有话说: 心疼男主亿点点……
第48章 澄清 “你骗我……你还想骗我!” 陆霓实在难以想见, 心性冷漠、恣睢暴戾如他,会有这样一面。 季以舟神情激动,眼中蕴着狂怒, 却又含了一丝祈求, 指着宸哥儿,“他……他就是我的……” 语声中几乎带了哽咽。 宸哥儿大抵是觉得这个新怀抱很稳,这会儿又不怕了, 张着乌溜溜的圆眼睛, 显然有些好奇,忽地伸出小手,抓住了竖在眼前的那根手指。 季以舟一瞬呆滞,低头去看他, 愣怔间, 心头被欺骗的委屈、暴怒,全都烟消云散。 指上传来的触感温热软乎、湿哒哒的, 没有丝毫犹豫, 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依赖。 他从未体会过。 陆霓轻步靠近, 试探地把手搭上他小臂,对方没有抗拒。 继而, 她把自己挤进这个怀抱, 一点一点代替宸哥儿, 把他从季以舟手里揽过来。 季以舟像是全身脱力,任由她摆布,孩子被她抱开,转身递到张着双手、神色焦急的丁嬷嬷手上。 老嬷嬷接过后, 立刻向后退出好几步, 抱着宸哥儿一屁股坐到石凳上, 长呼一口气。 “哎哟我的个天爷诶,可吓死老身了……还说这孩子是个天煞孤星,没爹没娘、世上再没一个人稀罕他,谁知今儿个……” 春桃在后忙捅了她一下,丁嬷嬷咽了口唾沫,停住口。 李其从那边追着过来,早已傻愣在半路,主子……竟还有个小主子?! 就见长公主伸出手牵住他家主子,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主子便跟在她后面,一路往内府的方向走去。 李其扬着嗓子喊了声:“主子,你今天还……走么?” 最后两字轻飘飘落下,没得着半点回应,他点了点头,懂了,主子肯定是不走了。 “肃宁侯无子,这事朝野皆知。”季以舟语声确凿。 陆霓无奈苦笑,“是,原本大舅是没儿子,我们也是在他战死后才得知,他在外养了一房……外室,宸哥儿是他的遗腹子。” 季以舟不信,长公主未婚有孕,也可将事情隐瞒得滴水不漏,生下孩子后随便找个借口,就可养在身边。 “既是侯府的孩子,为何养在公主府?” “这、这不是表姐心有芥蒂,不愿认这个弟弟嘛,本宫就跟老太太商量,把人先接回来。” “外室子?”季以舟吐出这三个字时,表情又回复以往的阴厉冷酷,“长公主这么心善,会对一个身份卑贱的外室子心怀同情?” 你这明明就是无理取闹,指桑骂槐。 陆霓气结,纤秀柔荑伸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本宫从未觉得外室子卑贱,孩子他有什么错?” “再者,本宫是他表姐。” 这话出口,随着一声轻叹。 她是正熙帝的第一个孩子,宫中皇嗣不盛,在她之后每一个弟弟或妹妹出生,她就多一分长姐的光荣,也打心里疼爱他们。 这份血缘亲情,并不因他们的生母是谁而改变。 阿瓒对她来说自与别人不同些,那是因为她答应过母亲的、必须担起的责任。 但陆琚、陆霏、陆霭,她也从未把他们当敌人一样看待。 季以舟静静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些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 他依旧没有死心,“他的年纪……刚好。” “这只是巧合。” 陆霓简直要给他跪了,用那种——成亲多年子息全无的遗憾和愧疚,满怀诚挚对他说: “以舟,对不起,本宫那次……没怀上……” 不是,她有什么好愧疚的? 陆霓心里抓狂,但眼前这人刚才一副要发疯杀人的模样,她就知道,这个误会今日一旦种下,要是不赶紧澄清,以后只会更难。 难如登天! 季以舟脑子里不停转着念头,既然那次之后,她立刻就找了两个面首掩人耳目,说不定跟别的男人……这才有了孩子! 这个念头一生出,刚才宸哥儿握住他手指时的感觉又袭上心头,酸涩与痛楚,一点一点漫延开来,直至整个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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