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先锋营的将士们并没有理会他们,快马加鞭,牟足了劲头向前冲锋,口中发出亢奋至极的叫声。 田裕声如洪钟地喊道:“讨逆贼!清君侧!缴械不杀!” 监门卫区区几十人,怎敌这千军万马? 不过须臾,不肯退让的瞬间被先锋营的骏马践踏,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剩下的人则东奔西逃,如鸟兽散尽,狼狈不已。 丹凤门近在眼前,禁军迅即反应,列于城墙之上射下箭雨。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然而陇右先锋营装备精良,面对这种阵仗可谓是轻车熟路,毫不畏惧。 将士们手臂上的精钢护甲瞬间向外扩张,化为韧盾,纷纷举至头顶。前排将士右手精勾一出,咬住城墙,迅速飞身而上。 面对常在边关作战的精兵强将,驯化在安逸中的禁军很快就落得下风。 夜幕之下,伴随着厮杀声,丹凤门徐徐打开。 砰—— 号箭在墨黑的苍穹中炸亮,响彻天地。 十里开外,秦瑨的眼眸被夜空中的号箭映亮,转身对金銮说道:“陛下,宫门已破,我们可以出发了。” 少顷,姬瑶挑帘望向他,点头道:“好。” “别害怕。” 秦瑨睨了一眼姬瑶苍白的小脸,带上傩鬼面具,翻身上马。 “秦瑨!”姬瑶终是耐不住心头忐忑,厉声喊住他:“万事小心!” 疏朗的月色下,秦瑨手持缰绳,在马上回望她一眼,双腿猛夹马腹,迅即朝队首奔去。 “传我令!进大明宫!诛逆贼!” * 偏殿之内,金吾卫副统领许扈急匆匆跑进来,道:“陛下,宫门已破!” 没想到这群陇右的疯子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宁王坐在案前,疾言厉色:“河东军呢?” 许扈悲戚道:“阿麟方才来报,河东军被河西的人截住了去路,一时半会,怕是过不来了!” “可恶!”宁王目呲欲裂,猛拍桌案起身,“梁懋这厮先前与我虚与委蛇,没想到最后竟然摆我一道!真是小人!禁军……派禁军前去迎战!” “是!” 眼下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刻,许扈精神紧绷,牙咬的咯咯作响,踅身跑了出去。 * 有先锋营清道,秦瑨率领的主军轻而易举就杀进大明宫。 卓骁一派早在太傅的安排下跟陇右军里应外和,而以许扈为首的禁军殊死不降,在大明宫拼命抵抗。 夜幕之下,火光映射。 巍峨的宫城徘徊着刀剑铿锵有力的争鸣,还有将士奋力的嘶吼,恍如人间炼狱。 秦瑨作为主将冲锋在前,画戟挥舞间直取人性命,稳准狠厉。 傩鬼面具下,他一双眼睛堆满沉郁,煞气极重,厉喝道:“陇右军清君侧!缴械不杀!” 周围将士阵阵呼应。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再他们身后,一对精兵护送着金銮徐徐踏进大明宫。 金銮内,矮几上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香烟,里面宁静安逸,和外面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姬瑶端坐在软塌边缘,头戴冕冠,一点一点剥着陇右带过来的葡萄。 为了安全起见,金銮四周全部被木板封死,饶是如此,外面的厮杀声还是不断顺着木板罅隙涌进她的耳朵。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嫣红的指尖却在不断颤抖,好不容易剥好葡萄,晶莹剔透的果肉送进口中,味道竟是苦的…… 外面是男人们的交锋,抛头颅,洒热血,各为心中的信念。 然而,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 许扈落荒冲进偏殿的时候,已经瞎了一只眼睛。 “陛下,快逃吧!” 倒戈的官员早已吓得面色如土,他们没想到陇右军这么快就来平叛了,先前就好像瓮中捉鳖,只等他们上钩。 众人悔恨莫及,可惜为时已晚。 汝阳侯更是胆小,眼见宁王大势已去,自己站错了队,他没有请示,慌不择路的往外跑。 谁知还没踏过门槛,一柄利刃隔空横出,瞬间抹了汝阳侯的脖子,血溅了丈余高。 阿麟踏着血进来,冷眼堵住出口。 “逃?那是做梦!”宁王仰头大笑,“懦夫才逃!谁敢再动摇军心,杀无赦!” 眼见宁王近乎疯癫,在场的官员俱是心如死灰,有甚者已偷偷尿湿官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禁军彻底丢盔卸甲。 许扈来报时,宁王不甘心的咬破了舌头,满嘴血腥味顿时让他心头的忿恨达到了顶点。 这皇位既轮不到他,那不如与他一同毁了吧。 想到正殿关着的那群人,宁王狰狞道:“烧了宣政殿!逃!” 转眼的功夫,宣政殿门外火光冲天。 宁王一行人本想借着大火的掩护偷偷逃出大明宫,不曾想刚踏出宫门,即刻就被陇右军围拢。 秦瑨立与众将士之前,凝着冲天火光,恨的咬牙切齿。 不待宁王诸人反应,他抬起手中弓/弩,不假思索的扣动扳机。 弓/弩力道极大,箭矢刺破空气,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啸,狠狠刺穿宁王的大腿。 宁王尚未来得及反应,直到倒在阿麟身上,方才疼的眼前一黑。 他身后的官员登时慌了,各个抱头蹲在地上。 借此空档,秦瑨高声吩咐:“速去灭火!” 为防叛党狗急跳墙,毁了宫城,卓骁早有准备,得令之后迅即派人取水,朝宣政殿飞奔而去。 阿麟和部分残军拖着宁王向殿后跑,疏不知陇右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火把幢幢,摄人心魄。 宁王忍着疼,扶墙而站,气势仍然不减:“秦瑨!你这乱臣贼子,胆敢起兵造反!” 一盆脏水泼出去,秦瑨望着他染血的龙袍,心觉甚是可笑,隔着夜空,遥遥喊道:“宁王大逆不道,南巡时派人行刺陛下和朝廷命官,如今逼宫篡位,证据确凿,罪其当诛!陇右军奉上谕前来长安剿灭反党,凡缴械者皆不杀,其余,斩!” “是!” 众将士早已杀红眼,饿虎扑食一般朝反党扑过去。 * 宣政殿内,浓烟滚滚。 太傅和众官员躲在大殿深处,捂着嘴,俱是咳嗽不已。 他们不清楚外面是何形势,只知宁王想要与他们玉石俱焚。 太傅站在最前,将百官护在身后,以袖捂嘴,激励众人:“诸位同僚不要怕!不管今日结局如何,你我的抉择对得起姬氏江山,哪怕到了地下,我们自有言面去见先皇!” 凭着忠君的韧劲,他们苦苦支撑着。 只觉快要憋死时,宣政殿的朱门终于打开了。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们的气道顿时轻快,众人皆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殿外,几名身姿魁梧的男人顶着浓烟而入,头戴挪鬼面具,甲胄上全是血迹,脚步踏飒,如神兵天降,威武迫人。 劫后余生的官员怔怔看去。 太傅亦眯起眼,在漫天烟尘中仔细寻睃着来人,片刻才道:“秦瑨?” 秦缙站在最前面,朝众人拱手揖礼,嗓音沉澈,隐隐有一丝混战过后的疲惫:“诸位同僚受惊了,宣平侯秦缙在此有礼了。叛军已被控制,还请诸位整顿衣冠,随我一同迎接陛下。” * 姬瑶端坐在金銮内,不知何时,外面没了声响。 就在她焦躁不安时,周围的木板被人拆下,没多久便传来一道沉稳好听的官腔。 “反党已清,请陛下回宫!” 反党,已清。 姬瑶在心里默念,这一场荒唐,终于结束了。 她不知是喜是悲,拎起衣袍,走出金銮。 外头天色诡异,虾青色的苍穹细看竟有几分猩红。 挺拔如松的男人站在金銮前,头戴狰狞可怖的面具,其上沾满了干涸的血点。 饶是辩不清容颜,仅看面具中透出的双眼,深邃锐利,化成灰姬瑶都认得。 她的目光掠过周边,看到了张桃儿,田裕,还有高逊。 大家都健在,真是太好了…… 在姬瑶暗叹时,秦瑨走到她身边,递上手背。 姬瑶登时回过神来,柔荑顺势搭上他手背护具,缓慢走下金銮。 如今的大明宫满地尸身,如被血洗一般,衬托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天地之间一片惨象。 迎面而来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五脏翻腾。 姬瑶紧抿着唇,毓帘之下小脸煞白。 她搀着秦瑨的手,赤舄稳稳踏过青石板上干涸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向被火掠过的宣政殿。 她素来明媚的容颜黯淡下来,在看到侯在宣政殿下的官员,不禁又生出一丝动容。 来之前,姬瑶曾以为支持宁王的官员会有不少,却没想到留下来的竟是大多数。 她信任的太傅在,英国公在,甚至她最讨厌的言官崔佐炀也在…… 被烟熏火燎的他们,俱是满面黢黑,但目光却是坚定,有期盼,有庆幸,有雀跃,毫不掩饰的烙在她身上,立时让她红了眼眶。 秦瑨小心携着姬瑶,踏过汉白玉台阶,稳稳将她送到宣政殿门前。 天边在这一刻露白,黎明就要临近。 秦瑨取下傩鬼面具,率先跪地,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紧接而来,其后是立在大明宫的诸多将士,皆取下面具,踏飒而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震天,汹涌澎湃。 沾着血气的风恣肆掠过,姬瑶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目光戾气乍现。 “诸卿平身!” 得到上佑,众人纷纷起身。 瞧见陛下全毛全翅的回来了,江言如负释重,英国公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频频用袖襴擦拭。 秦瑨始终护在姬瑶身侧,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姬瑶顺势看去,宣政殿西侧押解着宁王等叛党,其后还有缴械被俘的禁军。 姬瑶的脸色即刻沉下来,一个个清点着背叛她的朝臣,其中竟还有最会投她所好的镇国公。 忿恨如滔天巨浪,席卷姬瑶全身。 她攥紧手,愠怒道:“你们为何要谋逆?是朕给的尊崇不够,权势不够,还是金钱不够!” 她严声质问,无人敢回应。 等了许久,宁王方才虚弱开口:“姬瑶,与其问我们为何谋反,不如问问你自己,凭何坐在皇位上?” 冷冷的话语,不含半分情感。 姬瑶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疼爱自己的皇叔。 她怀有的,最后一分侥幸彻底泯灭,毓帘之下的眉眼浮出自嘲的笑意。 “凭何?”姬瑶略微一滞,声色突然急厉:“凭朕是姬式正统,凭朕命不该绝,凭朕现在站在这巍峨的大明宫里,朕就理应坐这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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