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架势起来,果然管用。 秦瑨收起方才的决绝,上前几步,压低声嗓音,似叱又似哄:“你小声点,先前我怎么告诉你的?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吗?” “我没忘,但我不暴露一下,怕你是忘的一干二净了。”姬瑶冷哼道:“还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吗?我为君,你是臣,我说话你就得听。” 目光交织间,秦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臆如坠大石,堵的极其厉害。 嗬,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 真是蛮不讲理! 他即生气,又觉可笑,恨不得立马掉头就走。 可这么干只会火上浇油,他太了解这位至高无上的女皇了,她脑里那根弦要是断了,还不知要干出什么荒唐事…… 姬瑶见他沉默踟蹰,赶紧趁热打铁:“虽然你我君臣不睦,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自然要相互扶持才对。我若睡不好觉,肯定没精气神逃命,若我出什么意外,你有何颜面去见我阿耶?你可别忘了,你的荣华富贵可是我阿耶给的。” 好啊,屁大的事还要搬出先皇! 秦瑨脸色一黯,说教的话全部挤在喉咙里,争先恐后,不知该从哪句开始谈起。 外面夜色渐浓,姬瑶打了个呵欠,面上戾气散去,嗓音亦变得柔和下来:“不就是靠靠你么,多大点事?我都不嫌弃,你嫌什么,快些过来,我真的好困……” 一把好嗓子到最后娇颤颤的,她起身下榻,趿着鞋走到秦瑨身边,素手轻抬,揪住了他的衣袖,把他往床榻边拉。 若不知内里,还以为两人是郎有情,妾有意。 秦瑨开始莫名慌乱,连带着额角的青筋都在疯狂躁动。 两人在黯淡的烛影下无声拉扯,反复几次,他终是被她拽上了榻。 秦瑨背倚墙壁,绷着身子坐在榻上,姬瑶则偎依在他身边,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继而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他身上。 甫一阖上眼,便听一道咬牙切齿的声线自她头顶漫过—— “你是真难伺候。” 似不甘心,似不情愿。 姬瑶毫不在意,自己睡舒坦就行了,谁会管肉垫子甘不甘心,愿不愿意? 靠着靠着,她呼吸渐沉,头也开始东倒西歪。 秦瑨没办法,只能像在山里那样,展开臂弯,虚虚揽住她。 这一揽,她的脸颊正好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温热的吐息顺着他微敞的衣襟滑进去,一下一下撩拨着他,酥麻难耐。 之前在山里时,秦瑨昼警夕惕,即便抱着她也没什么旁的想法。 如今少了顾忌,怀中的人彻底变成了一具酥香软骨,饶是他欲望极低,却也忍不住生出一簇莫名的心火。 尤其当她扭动身子时,两团软绵就碾压在他身侧,如此消磨比挨两刀还难受,让他不自主地攥紧了指骨…… 这夜,更为难捱。 秦瑨轻嗤一声,阖上眼,努力摒除杂念。 多年来他一心扑在朝廷里,面对女人他素来都是退避三舍,能躲就躲。有投怀送抱的,见他没个好脸色,自不敢再来招惹,如今光景却让他甚是无奈。 先皇在世时与他君臣和睦,谁曾想驾崩后留了一个女儿折磨他。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奉驾南巡,太傅告病时,他就应该跟着一起病几天。 *** 天还没亮,沈霖作为主家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为长安来的客人准备好了早膳,尽足了地主之谊。 待姬瑶和秦瑨盥洗完时,沈霖已经用完膳出门了。 两人坐在案边,面前摆着三样膳食:一盘叫不出名的野菜,米汤,以及蒸饼。 姬瑶失望至极:“怎么连个肉都没有,好歹杀只鸡啊……” “有热乎饭就不错了,别挑剔的。”秦瑨夹起一块蒸饼,直接放入口中。 眼瞧他一副吃啥啥香的模样,姬瑶忍不住剜他一眼,“嘁,全天下就你不挑剔。” 饶是心里嫌弃,但一顿不吃饿的慌,她叹口气,低头啜起米汤。清汤寡水没滋没味,但胜在它是热的,跑到肚腹里暖融融的,倒是舒坦。 不知不觉,一大碗米汤下肚,姬瑶这才留意到秦瑨棱角分明的脸。 他刮了胡茬,嘴角的淤青也好了很多,虽然穿着布衣,但一眼望去干净耀目,连日的奔波仿佛对他只是小菜一碟,姿容分毫未改。 只是…… 姬瑶指了指他眼下乌青,好奇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吗?” 秦瑨仿佛没听到这话,将嘴里的野菜囫囵吞下。 昨个后半夜,姬瑶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弄的他大气不敢喘,能睡好才怪。 对此他不愿多谈,姬瑶却一直追问:“在山里那几日也没见你的黑眼圈如此之重,你到底怎么了?病了吗?” 大早晨起来就唧唧喳喳,秦瑨烦不胜烦,不知该如何搪塞。 恰好沈霖出现在院里,“秦大哥,刘伯在家呢!” 秦瑨听罢放下竹筷,借此机会逃离了桎梏,紧随沈霖而去。 院中空寂下来,姬瑶适才清醒,把竹筷一扔,踩着一双攒珠翘头履追了出去。 刘家坐落在村西,屋舍高大,土墙围筑,在村里非常显眼。 三人迈进门槛时,男主人刘昇正在院中翻地,不过三十五六岁,一张国字脸生的慈眉目善,无甚表情时嘴角还在往上翘,一看就知是个慷慨之人。 沈霖亲切的称他一声刘叔,引着秦瑨和姬瑶上前,“这两位是长安过来的,有些事想与你相商。” “这样啊,快请进。”刘昇热情的将三人请进屋中,复又去厨屋烧水。 姬瑶坐在杌子上等待,闲来无事,掀眸寻睃四周。 刘家条件虽比沈霖家好,但也只是毫厘之距,在长安附近根本寻不到这种破旧的坯屋了,大多是砖瓦宅邸。 “久等了。” 刘昇笑吟吟的走进来,手提铁壶,替他们倒满茶水。 “多谢。”秦瑨与刘昇相邻而坐,直接开门见山:“我们是长安过来的商贩,在山中遇匪,又迷了路,幸得这位小兄弟搭救。今日冒昧前来,想借您的驴车一用,助我们早日归家,事后必有重谢。” 听及遇匪一事,刘昇皱起眉头。 若以往他肯定要出手相助,可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哎。”他愁眉不展,“对不住二位,最近家中遇事,正需使用车辇,实在借不得你们了。” 这说法与沈霖所言如出一辙。 来之前秦瑨已有准备,诚恳道:“冒昧问一下,不知您家中发生了什么事,秦某能否帮的上忙?” 屋内静下来,掉根针都能听到。 刘昇意味深长的端详着秦瑨,这位长安来的商贩穿戴寻常,气度却望之不凡,眼神中的刚毅让人不容小觑,仿佛所有难事在他这里都能化为乌有。 只是现在连官老爷都帮不上他,一个外地商贾又能做什么呢? 刘昇对他感激笑笑,无可奈何道:“这忙不太好帮,还是算了吧。” 秦瑨也不勉强,“你我萍水相逢,算是缘分,我们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白喝您的这杯茶。您可以跟我们谈会谈会,一来二往,总能纾解一番心结。” 刘昇望着门外长长叹息,这话听着有理,说一说糟心事,心口或许就不堵了。 何况他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无人能听他一言。 “是家中小女出了事……”
第6章 恶行 ◎是否能治你个懒政塞责之罪?◎ 年轻时,刘昇精明能干,经常来往县城贩卖山珍野味,赚了一些银子。后来妻子重病,花光了钱财也没能救回来,留下他和五岁的女儿相依为命,日子虽不富裕,倒也算和和美美。 一晃多年过去,女儿刘玉芝已年满十五,出落的亭亭玉立。 刘昇本来在县城寻了一户好人家,就要把她嫁过去,谁料前段时间刘玉芝在河边浣衣,竟被路过的山匪糟蹋了,亲事因此也没了着落。 那匪头食髓知味,给他七日时间,让他把刘玉芝送到山寨,逾期不至便要下山屠村。 莫岭庄本就经常受到山匪骚扰,此事一出,村里更是人心惶惶。经过商议,乡邻全都堵在他家门口,嚷嚷着让他把女儿送上山。 刘昇不同意,很快就被乡邻孤立了。先前经常有人来他家借东借西,现在鸟兽散尽,话都不肯和他说一句,也就沈家郎还像以前那样。 读书人嘛,终是和白丁不一样。 “一开始,我想带着女儿逃离这里,但害怕途中遇到山匪,走不远就要被抓,弄不好还会连累乡邻,只能就此作罢。”刘昇抬手掩目,话音哽咽:“到现在还剩下三天,我无计可施,可能……可能真要把芝娘送出去了……” 一股戚然盘旋在屋舍中,沈霖望着刘昇,几次想开口,终究还是握拳锤膝,重重的“哎”了声。 姬瑶听闻附近有山匪出没,不禁回想起那个惨烈的夜晚。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她该不会如此倒霉吧? 她紧张不已,问刘昇:“附近盗匪猖獗,为何不报官处理?” “报官没用。”刘昇抹了抹眼角,“我们村人丁稀少,又地处在三道交界之处,没人愿意接这个麻烦活。先前我去求过县令,可他让我去找隔壁县上告,一来一回全都晚了,我只能拐道回来。家乡父母官本应为民做主,可我们这些百姓遇到难事时,却像鞠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 他目光哀然,泣血般的控诉。 秦瑨目似寒潭,终于弄明白了那些木栅沟渠的作用,十有八九是用来对付山匪的。 姬瑶心道刘昇真傻,“县丞不管那叫渎职,你们去找刺史上告啊!” “难呐。”刘昇落寞笑笑,“那可是刺史大人,岂是能轻易见到的。” 按照盛朝律例,百姓上告,不许越级,想要避开管辖地直接见刺史,绝对难于上青天。就算幸遇见,刺史政务繁忙,自没有功夫给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断官司。 姬瑶这下没话说了。 从刘昇家出来,她难得敛眉肃目,思忖着方才的见闻。 自打她成为皇太女,长安的女郎皆是恣肆随性,就连成亲都无需下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天下竟还有女郎任人鱼肉。 县丞不管,刺史见不到。 难道刘玉芝只能听天由命,嫁给山匪了吗? 姬瑶胸窝窒闷,有些同情刘家的遭遇,可惜虎落平阳,她现在帮不上他们分毫。 因要准备乡试,沈霖先行一步,赶回家中温书。 目送他离开,姬瑶讥诮地睨向身边人,细声道:“你做山匪时,也干过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吗?” 秦瑨只言片语都没有,目光沉沉,看向远处层叠的山峦。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也不知你给我阿耶下了什么蛊,竟得他如此重用,麻雀变凤凰,气运可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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