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忽视,仿佛这宣政殿上压根没有秦瑨这个人。 秦瑨怔愣过后,睨着姬瑶的背影,眉眼缀满阴翳。 从陇右回来后,大难不死的鹤菱一直还留在宫里,他见姬瑶没有再向往常一样夜夜笙歌,便没有跟鹤菱这些人计较,不曾想这些小白脸竟然死灰复燃,又敢出来蹦哒! 遽然间,一股火气自心间烧起来。 秦瑨压着怒气,踅身离开了宣政殿。 擦肩而过时,太傅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的背影,不禁说道:“陛下今日和宣平侯似乎不太对劲。” 中书侍郎吴越道:“太傅大人有所不知,昨日您告病在家,可是少看了一场好戏。陛下亲自到我们中书衙门来,把宣平侯好一顿骂,桌子都给掀了。后来听说是安国公向陛下请婚,想让陛下把三娘指给宣平侯,谁知陛下跑到中书衙门一通闹,气的宣平侯到礼部把安国公给打了,还被纠察御史记了一桩,可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靖安侯听罢,看热闹的兴致再度被调动起来:“安国公的三娘好像一直倾慕宣平侯,岁数虽说大了一些,胜在家门显赫,端庄贤淑,宣平侯娶到府里也不算亏。他不愿意也就算了,你说陛下闹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吴越神神秘秘的凑近靖安侯,压低声音:“自打外面回来,陛下和宣平侯的关系早就不似从前了,男未婚,女未嫁,你自己掂量掂量。” “难道……”靖安侯怔怔:“宣平侯成了陛下的入幕之宾?” “不无可能,女人嘛,就爱捻酸吃醋……” 立在一旁的英国公听不下去了,怒喝道:“放肆!你们在这嚼舌根,不怕掉脑袋吗!” 两人顿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还身在峥嵘威严的宣政殿内,皆战战兢兢的缩起脖子,告饶道:“下官多嘴!下官多嘴!” 英国公剜他们一眼,“还不快去上值!” “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两人一溜烟跑出宣政殿。 英国公没奈何的摇摇头,携着江言一同往外走,“太傅,你怎么看?” “陛下和宣平侯的关系重回原点,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缘。”江言走下汉白玉台阶,目光遥遥,望向苍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婚,秦瑨必须成。待会你去转告安国公,无论秦瑨什么反应,让他务必坚持己见。” 英国公会意,迟疑道:“陛下那边会不会……”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惯着她?”江言无可奈何,“她年岁尚小,还不定性,闹上几天便就算了。” * 那厢安国公得到江言的消息后,只觉骑虎难下。 事到如今,横竖都把秦瑨得罪了,他身不由己,只得向太傅靠拢,翌日又去求见天颜。 紫宸殿内,身着月色常袍的年轻郎君正垂首抚琴,乌发半披,阳光自窗棂照进来,恰巧洒在他半张脸上,那双时不时抬起的眼睛,亮若桃花,含情脉脉,衬着朱唇皓面,俨然一副雌雄莫辨的俊俏模样。 娇花一般的人儿,弹奏着缠绵悱恻的琴曲。理应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姬瑶却心不在焉,摩挲着腕上的金镯,眼眸半阖,脑海禁不住胡思乱想。 长安的琴曲,终是不如陇右那边气势磅礴…… 一盏茶的功夫,徐德海禀告后,带着安国公进来觐见。 甫一见到安国公,姬瑶的兴致愈发低靡,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 安国公跪地:“陛下,小女的婚事,还请陛下做主。” 又是这…… 姬瑶不禁翻了个白眼,“朕不是说了么,朕要问过宣平侯的意思。你下去吧,之后不要再来了,有消息朕会通知你的。” 她虽没有拒绝,但话音里的抗拒不言而喻,化成一块大石头,狠狠压在安国公的胸口。 这个时候再说下去,无意是触碰天家的逆鳞。 安国公一时不知所措,仅仅耽误了几息,竟惹得龙颜大怒。 “朕让你出去!聋了吗!” 尖酸狠戾的话语,不讲半分情面。 安国公做贼心虚,吓得双肩一颤,那还敢再坚持己见,忙不迭站起来,垂首退了出去。 姬瑶坐在软榻上,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这安国公什么人呀?世家大族出身,竟然这么没出息!他那女儿也是蠢,天下好儿郎多的是,非得看上寒门出身的秦瑨,眼是不是瞎呀? 姬瑶忿忿腹诽,越想越生气,手里的点心被捏的稀烂。 徐德海在这时进来通禀:“陛下,秦瑨求见。” 姬瑶的心陡然跳漏一拍,愣了少顷,咬牙道:“朕听曲儿呢,没空见他!” 说完,她瞥向鹤菱:“给朕大声点!” 曲乐在这一刻抬高了声调,还多了宣兵夺主的唱词。 徐德海无奈,踅身走出宣政殿,站在廊下讪讪对秦瑨说道:“宣平侯,请回吧,陛下已经午憩了。” 里面曲乐盎然,夹杂着鹤菱妖媚的歌声。 显然易见,这不过是个敷衍的逐客令…… 秦瑨暗暗捏紧拳头,压着脾气道:“这还不到陛下午憩的时辰,烦请大监再通传一下,我有要事求见。” “侯爷,不是老奴不帮你,现在这个时候,您还是不去为妙。”徐德海上前一步,凑到秦瑨身前,低声道:“昨日陛下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一直掉眼泪,这会子气性正大,您进去怕是又要闹起来。不如等陛下气消了,您再过来,解释解释,哄一哄,便就好了。” 日头之下,徐德海神色诚恳,不参半点糊弄。 饶是心有不甘,秦瑨却也只得退一步,道:“大监,我与张三娘并无瓜葛,还请大监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不要让她给我赐婚。” 徐德海了然:“侯爷的为人,老奴自是知晓,定会为侯爷在陛下面前美言的。” 秦瑨微微垂首,表示谢意,随后忿忿看了一眼紫宸殿的朱门,踅身走下汉白玉高阶。 回到衙门后,秦瑨坐立难安。 想到鹤菱那个小白脸在御前侍奉,他的心酸酸胀胀,夹杂着忐忑不安,最后化为满满的忿郁。 无处发泄之下,秦瑨拿起桌案上的茶盅,狠狠砸在地上。 哐—— 茶盅崩碎,瓷片纷飞。 没有一人敢进来看热闹…… * 连续两三天,姬瑶朝上朝下都不理会秦瑨。 秦瑨的忍耐到了极限,这种不声不响的惩罚,让他的身子如被万千蚂蚁啃噬,有苦难言。 入夜后,一辆黑绸马车低调的停在公主府门口。 府内,慈安居灯火璀璨,十几名美少年踩着鼓点,强有力的舞动,裙裾翻飞间皆惊若天人。 城阳大长公主斜靠在软榻上,兴致盎然的欣赏着歌舞,乌发披垂的少年跪在她身前,垂首给她捶着腿。 不多时,一名身材欣长的郎君阔步而入,行礼道:“殿下,宣平侯秦瑨求见。” 城阳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郎君再次说道:“宣平侯,秦瑨。” “秦瑨……”城阳面露惊讶,立时坐起:“请他过来。” “是。” 郎君踅身而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秦瑨引进来。 “侯爷这边请。” 秦瑨阔步而入,铺天盖地的香味顿时扑过来,熏的他头晕脑胀。 慈安居内纸醉金迷,处处都是奢华糜烂的气息。秦瑨司空见惯,眉眼间却还是不禁浮出一丝厌恶。 饶是如此,他还是压着心头不满,拱手道:“秦瑨见过大长公主。” 明晃晃的灯影下,城阳微眯眼眸,不加掩饰的端详着秦瑨。 他今日无甚打扮,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黛色常服,圆领宽袖,甚是连玉带都没束,只勒着一条普通的蹀躞,然而衬着他魁梧有力的身型,却愈发显出几分矜贵疏冷的气质。 这人真是有趣。 城阳若有似无的笑了笑。 每次相见,似乎都在刻意掩藏锋芒,生怕被她看上似的…… 早些年,秦瑨刚入朝的时候,城阳确实对这个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存了几分心思,想收到帐下,当几日蓝颜知己。 后来经过几番潦草的接触,她发现这人耿直冷漠,甚是无趣,不愿攀附权贵,更不远屈居女人裙下,便也没了兴致。 倒是秦瑨,一直防她防到现在。 城阳挑了挑眉,悠悠说道:“秦瑨,真是稀客,今日怎么到我府上来了?” “我有事相求。” 秦瑨言简意赅,抬眸看向城阳,目光坚韧,不卑不亢。 如此一来,惹得城阳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求人还这个姿态?”她冷冷一哼,挥手道:“都下去吧。” “是……” 十几名少年恭敬行礼,徐徐退出慈安居。 室内安静下来,城阳在软榻上正襟危坐,摆出皇室矜高傲慢的姿态,慢条斯理道:“说吧,让我也看看你的笑话。” 秦瑨云如实道:“我想求见陛下,还请大长公主帮我一次。”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 城阳一怔:“你不是天天都能见到陛下么?还让我帮什么?” 面对她的不解,秦瑨抿紧薄唇,不知该怎么解释。 灯影下,他欲言又止,神态显出几分焦灼。 城阳是久经风月的老手,仔细端详着秦瑨,不过一会,便猜透了大概。 “这几月我听说了不少,人们都说你现在风头无两,和陛下关系匪浅。”城阳皓腕轻抬,抚了抚耳畔的金掩鬓,揶揄道:“看今日这种情况,怕是失宠了?” 秦瑨依旧噤声不言,深邃的眼眸看了城阳一眼,算是默认了。 他面庞紧绷,俊逸的眉眼在不经意间显出几分委屈神色,却还在佯作镇定。 城阳如同看到稀罕景,忍不住笑出声:“秦瑨,你也有慌的时候啊。” 她抬袖掩唇,嘲笑够了,方才说道:“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秦瑨眼下微红,正色道:“你裙下那两人,我不会针对他们。” 城阳一滞,慢慢敛起笑意。 在朝中,她有两个老情人,一个是靖安侯,一个则是礼部尚书。 这两人都是世家一派,和秦瑨自然有些冲突。 几年前,城阳之前曾找过秦瑨,让他放他们一马,谁知秦瑨压根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就跟个疯狗一样,只要招惹了他,必定会被他碎撕万段。 城阳心有不满,但秦瑨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高,她也奈何不了,只能忿忿作罢。 如今倒好,这事竟成了两人交易的筹码…… “还是你,捏人七寸倒是准狠。”城阳不屑笑笑,终是应下来:“行,我帮你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不然,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诓出来我那乖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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