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裴清看到他, 立时领着下官相迎, 作揖道:“侯爷回来了。” 秦瑨回以一礼:“这段时日辛苦诸位同僚了。” 众人几日未见, 寒暄一番后,秦瑨兀自走进东耳房,还没来得及坐下,江言便火急火燎的进来,双手负于背后,端着官架子道:“宣平侯, 你的病痊愈了?” 秦瑨回身看向江言,不屑一笑:“托太傅大人的鸿福, 不痊愈也得痊愈啊。” 他说话阴阳怪气,俨然有些脾气在里面。 江言置之不理:“让你回朝是不得已而为之, 吐蕃使团态度强硬, 非要削减岁供,我方谈判屡次受阻,若处理不好, 怕会影响我朝威望。” “你说吐蕃强硬?”秦瑨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眉眼间的轻蔑刺人眼眸:“这是在长安, 他们若真强硬,跟本就不会出使我朝。吐蕃人最会拿腔作势,太傅可别被他们诓了, 自己灭了自己的威风。” 听到奚落, 江言立时沉下脸来, 冷声问:“这局,你有何高见?” “叫淮南王和崔佐炀来。” 江言一愣,“你在吩咐我?” “难不成呢,这里还有旁人吗?”秦瑨似笑非笑:“你让我来救场,总得听我的吧。” 这是要借机捶打自己…… 江言一时愤恨不已。 往前秦瑨一直把持内外邦交事宜,不肯让权,惹得世家不快。今年难得放权,江言还感叹秦瑨有所转变,现在想想,秦瑨明知吐蕃难缠至极,不过挖了个坑,让他跳进去罢了。 要想上去,就得有求于他。 若不上去,就得被活埋…… 江言心叹自己大意了,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国之大事高于一切,江言只得耐着性子离开,亲自把崔佐炀和淮南王请到中书衙门。 “宣平侯,你要的人我都给你请来了。”江言面露颓丧之色,长叹一口气:“吐蕃使团不肯过来会盟,你要怎么办?” “他们不来,我们去。”秦瑨看向崔佐炀和淮南王,“咱们还是照往常办。” 外事之上,崔佐炀和淮南王是秦瑨的老搭档,这两人一个能骂,一个能打,极其擅长处理疑难杂症。 此时崔佐炀义愤填膺:“侯爷放心,下官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一定能让他们回头是岸。” 淮南王亦跟着攥紧拳头,开口时声如洪钟:“吐蕃使团敢蔑我国威,本王一定会让他们端正态度。” “有二位在,我自能轻巧几分。” 秦瑨唇畔嗟叹,遂与崔佐炀和淮南王凑到一起,三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着事情。 江言被排除在外,看着他们阴鸷又狡黠的神色,一股寒意自心底悄然升起,不禁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有何妙招?” 三人只看他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继续凑在一起。 这让江言颇为愤慨,宽袖一震,阔步离开东耳房,火速叫来了自己的一队人马。 “一,二,三……” 江言清点着官员人数,查到最后竟发现多了一个。 他满腹狐疑,皱着眉仔细一看,姬瑶穿着六品深绿官袍,头戴翘脚幞帽,对着他粲然一笑。 这一笑,差点没让江言背过气去。 “陛下怎么在这?!” 姬瑶挺胸抬头,眼梢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吐蕃使团对我朝不敬,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能耐。” 眼见江言唉声叹气,又要说教什么,姬瑶立时堵住他的嘴:“你们都不要声张,秘密带朕过去,违者回来打五十廷杖,听到了没有?” 在场使节皆不敢违逆,齐齐道:“是。” 唯剩江言心叹天家胡闹,大病初愈,还非要出来瞎蹦跶…… 吹胡子瞪眼片刻,江言无可奈何的应了她:“陛下待会千万跟紧,莫要出了差池。” 姬瑶笑笑,“太傅放心,朕心里有数。” 太傅吁出一口浊气,眼神意味深长:“陛下微服出来,宣平侯知道吗?” “不知道。”姬瑶凑到江言身边,敛正神色,压低声道:“太傅别告诉他,朕想看看他是如何处理这种棘手事的,也跟着学学,日后好独当一面呀。” 她这话说到江言心里去了。 恭谦虚己,不愧下学,这才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 江言心里的芥蒂瞬间消散,垂首道:“陛下圣明。” * 长安城东的敦化坊,有街名藁,接待各国使节的都亭驿便设在这里。 眼下不是大朝会的时节,都亭驿冷冷清清,唯有吐蕃使节居住的驿馆有人出入。 三层角楼上,郎仆野坐在靠窗的软榻上,饶有趣味的摆弄着一把短刀,这是在他在长安兵器谱淘来的,刀鞘繁花萦绕,镶嵌象牙宝石,精钢刀锋闪烁着奕奕寒光,削铁如泥,是在吐蕃买不到的好宝贝。 他爱不释手,反复把玩。 如此模样,惹的副相安靼不满:“赞普锺,你还有心情玩?眼下因为你的临时起意,会盟陷入僵局,若处理不好,影响了我们和盛朝的关系,你我回去怕是要被赞普发落了。” “不会的,我哥哥才不会发落我。” 郎仆野不过十七,说话时眼都没抬,只盯着手里的宝刀,眉眼间还有些稚嫩。 安靼愁眉苦脸,站在他身边陷入沉思。 这次出使长安,赞普非要郎仆野作为主使,全权负责一切事宜。那时安靼极力反对,只因郎仆野年少轻狂,又桀骜不驯,怕在长安招惹是非,奈何赞普一意孤行。 一路上安靼都是提心吊胆,没想到首次会盟,郎仆野就出了幺蛾子,竟擅自提出削减岁供一事,导致他们和盛朝官员不欢而散。 这让好事变成了僵局,亦让他们进退两难…… 斟酌片刻,安靼好言相劝:“赞普这次让我们友好相访,你擅作主张提出削减岁供,势必会影响两国关系,这与赞普的主张背道而驰,还是跟太傅大人解释清楚,一切照旧寻例。” 郎仆野闻言,深邃的眉眼间立时浮出狠戾,啪一声将短刀拍在案上。 “凭什么照旧寻例?”他紧盯安靼,眸光凶狠昭昭:“先年盛朝趁我们内乱,故意攻城,趁火打劫,签下这不平等的盟约。现在我们国力复兴,凭什么给他们这么多?我哥哥心里一定是不满的,他不敢说的,我来说!若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郎仆野满腔热血,在安靼看来,纯属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赞普锺,国力复兴是需要时间的,你可知蛰伏待春之意?”安靼疾言厉色:“锋芒毕露,只会自曝其短,让所有的好兆头全都变得昙花一现!你是初次参与出使,莫要再刚愎自用!邦交得需斡旋,稍有不慎,便回来盛朝铁骑,战火会让我们好不容易起来的国运再次低垂,甚至十几年都缓不过劲!赞普锺,你考虑清楚了,可否承担万人唾骂的后果! 一番话铿锵有力,让矜狂的郎仆野不禁为之一滞。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再次收回,他该多没面子…… 郎仆野咬牙一哧,正要嘴硬,只听楼下院中传来踏飒的脚步声。 放眼一望,盛朝官袍猎猎,一个个气势如山,昂首阔步朝角楼走。 为首之人神采英拔,面容端正疏冷,身型明显比旁人魁梧许多。 安靼定睛一看,登时大惊失色,自言自语道:“宣平侯……他怎么来了……” 郎仆野闻言一怔,脸色阴沉下来。 他虽是第一次出使长安,宣平侯的威名却在吐蕃朝野如雷贯耳。 陇右军北征突厥,西伐吐蕃,曾经和吐蕃交战的将领并非秦瑨,但这些年突厥却被他打的不敢进犯,自然而然让吐蕃跟着心生畏惧。 之前总听说,外邦使团在宣平侯的眼皮子底下不敢造次,这次郎仆野过来,就想着会会这位侯爷,谁曾想前来会盟的竟是个老头子,委实没劲。 这下倒好,终于能让他见见真容了。 郎仆野冷冷一哂:“副相,把咱们的人叫出来。” 安靼没得选择,眼瞧盛朝官员气势汹汹,怕是来踢场子了,遂叫来使节,整顿衣冠,下楼相迎。 正厅当中摆着一条长案,两国使节聚首,皆暗含心思。 安靼率领吐蕃使节谦逊行礼,唤了声:“侯爷。” 秦瑨看安靼面熟,回以一礼,继而看向郎仆野,客套道:“赞普锺,久仰。” “是我久仰才对。”郎仆野邪邪勾起嘴角:“你就是宣平侯秦瑨?” 秦瑨笑笑:“正是。” 郎仆野没再说话,放眼打量着他。 这人宽肩窄腰,身姿威武,翘脚幞头下的容貌周正俊逸,面皮很白,五官深邃,并非传言那般黑壮如牛,狰狞粗鄙。 此时此刻,姬瑶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瞬不瞬的端详着里郎仆野。 这人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盛朝男子的圆领常服,头发披散,两鬓盘有小辫,眉眼肖似他的哥哥靼缇,更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姿态。 “坐,谈谈吧。” 秦瑨手一扬,指向厅间长案,神色不容置喙。 人都找上门了,郎仆野只能不情不愿的照做。 两帮人隔着长案,面对面而坐,气氛一下子诡谲难辩。 静了几息,秦瑨盯着郎仆野,率先开口:“赞普锺为何提出缩减岁供?可是会错赞普的意了?” 他开门见山,连个客套的寒暄都没有,携着赤/裸裸的诱导,这让郎仆野为之怔忪。 安靼坐在他身边,一直给他使眼色,想让他顺着台阶下来算了。 殊不知郎仆野只是淡淡瞥安靼一眼,视若无睹,固执道:“这是我们吐蕃的合理要求,我们和盛朝友好这么多年,理应给我削减岁供。” “理应?” 秦瑨坐在圈椅上,撑着扶手,托腮而望,嘲弄的笑了笑。 崔佐炀拍案而起:“何来理应之说?赞普锺年少无知,当年吐蕃犯我盛朝,造成伤亡无数,方圆百里良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得亏先皇仁德,与你们会盟定下条约,没有踏平你们吐蕃。如今你们想撕毁条约,就是向我们盛朝宣战,小人得志之行,有失风范,我朝定不会允准!” 郎仆野脸一沉,凶神恶煞瞪向崔佐炀:“你骂谁小人得志呢?!” 崔佐炀不卑不亢:“骂的就是你们!”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态势不妙,安靼忙出来打圆场:“这位大人消消气,有话慢慢谈。” 崔佐炀冷冷一哼,指着郎仆野,越说越欢:“吐蕃向我朝纳贡,我朝给吐蕃赠送了不少能工巧匠,两厢不欠,是你们忘恩负义在先!别以为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了,吐蕃还是那么大点的吐蕃,织造不行的还是不行!地整平了吗?粟米种活了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别整天坐井观天,蛙之眼目,谁给你们的胆子过来谈削减岁供!脑力实在不行,我们也不介意多派几名医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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