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郑蔚布了一筷子菜: “大人,吃菜。” 郑蔚忙点头,夹了菜吃在嘴里,却觉着满嘴苦涩,没有其他的味道。白姮笑了笑: “若真有那一日,我想大人一定也会为山岚高兴的,对么?” 那口菜在嘴里,却怎样也咽不下。 胡珊兰端着盘子进来,面颊发红,郑蔚立刻起身迎上去接了,就看胡珊兰的手指已经烫的发红,但他只飞快一眼就移开眼光。胡珊兰看他实实在在的端着盘子,才从蒸笼里启出来的盘子,他双手全托在上面,竟仿若不觉着烫。 等盘子放在桌上,胡珊兰就看见他掌心一片通红。 “大人觉着我说的对么?” 白姮还不肯放过他,郑蔚抿直了嘴唇,却怎样也不肯松口。 氛围有些古怪,但胡珊兰觉着她不该开口,三人正沉默的坐着,屋外忽传来一道声音: “我来迟了?” 温润醇厚的声音,白姮怔了一下,立刻含笑起身: “二公子来了。” 沈润进屋,手里提着一盒才出炉的红豆饼。 白姮闻着香甜的味道笑着: “就会惯她。” “今日的寿星公,哪能不惯着呢。” 沈润笑,白姮立刻叫人将红豆饼装了摆在桌上,又听门外吭吭哧哧的声音,胡珊兰已经倚着门笑道: “阿娘,沈二哥又送了好几坛子酿梅子。” “你爱吃,你沈二哥自然记着。” 沈润道: “去年想着怎的也够一年,谁知不到梅子成熟就吃完了,今年就多来两坛子。” 阿平端凳子进来,在白姮的示意下,凳子摆在了胡珊兰的旁边。 胡珊兰总算找到氛围诡异的根源了,郑蔚微沉中带着苦涩的神情,以及沈润笑容里,竟然也夹杂了些许意味深长。 但他坦然坐在胡珊兰身边,胡珊兰也就坐了。 沈润看不见,胡珊兰很自然的给他布菜,才出锅的蒸鱼,胡珊兰夹了最肥嫩的鱼肚,又换了自己的筷子再夹了尝了尝: “沈二哥尝尝。” 白姮脸朝着胡珊兰二人,脸上笑着,余光却在关注郑蔚。郑蔚垂着眼,并没看对面。白姮笑笑,又给他倒酒: “大人吃菜。” 郑蔚笑笑,端杯就喝了。胡珊兰心一沉,给白姮使眼色,可别把人灌醉了,还得有事。 沈润这饭自然是吃的开心的,外头桌上的奴才们也吃的开心,阿瓜不知屋里境况,只看着冬儿就没心没肺的高兴。郑蔚这一顿饭就食不知味。 他也几乎没吃什么,但酒喝了好几杯。 他看胡珊兰捏起沈润买的红豆饼,吃的惬意。看沈润碗里胡珊兰布的菜。 原来他真的是多余的。 他笑了笑,起身: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白姮道: “大人好走,阿平,送送郑大人。” 郑蔚一言未发,就这么走了。胡珊兰松了口气。 白姮这会儿拿了个红喜袋放在桌上,胡珊兰笑: “阿娘还给红喜袋?” 白姮瞥她一眼: “这是你大哥让人带过来的。” 胡珊兰拆开一看,几张大银票。 她大哥没什么新意,只会送银子。但谁不喜欢银子呢不是?胡珊兰看着就喜笑颜开。 胡大嫂又诞下了个男孩,生的时候胡珊兰在长宁镇。等出来缓了缓,知道消息,同样做了孩子的衣裳裹被,让送货的管事带回去。 “阿娘告诉大哥咱们买庄子的事了么?” “说了。” 沈润道: “在哪买的庄子?” “就是之前的陶家庄。” 沈润没再说话,一顿饭,宾主尽欢,交入亥时,沈润做辞。胡珊兰送他到门口,沈润道: “我明早启程,要回京一趟。” “一路顺风。” 沈润过了片刻才道: “陶家庄,皇上赏赐给郑六郎了。” 胡珊兰笑容慢慢凝结。 “你多少银子买的?” “一千五百两,还借了朱夫人一千两。” 沈润笑了: “价值五千两的庄子,一千五百两。朱家也不是有一千两银子能借给你的人家。” 胡珊兰立刻就参透了其中的关窍,看来是郑蔚假借府衙发卖之际,将他的庄子给了她,甚至她买庄子的银子也可能是他出的。 “他想给你,你就拿着,他如今不缺这些东西。你当初在盛京为他花出去的银子,也值这个庄子了。” 胡珊兰抿了抿嘴,但心情并没因此就松快。 “我这就走了,天冷,回去吧。” 沈润脚步匆匆,不是回家,而是朝巷子外面去了。 胡珊兰看他背影,总觉着他今天的笑容浮于表面,赶回来特地为她贺寿,但仿佛有什么心事在隐藏。如今又行色匆匆,好像出了什么事似的。 等到沈润背影看不见,她才转身要回去,但才转身,就看见背靠着墙站在不远处的郑蔚。 以胡珊兰对郑蔚的了解,他今天应该是醉了。 胡珊兰想了想,假装没看见,才要进屋,就觉着身后一阵凌乱脚步,然后人就被拽住了。胡珊兰咬着牙没做声,任他将自己拽去了巷子深处的黑暗里。然后她被抵在墙上,那具滚烫喷薄着酒气的身子就朝她压迫而来。 “大人!” 郑蔚堪堪停住,但双手撑着墙,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我不做声,是想给自己和大人都留些体面。” 他口口声声大人,可方才却是温软的叫着沈二哥。白姮今夜的话狠狠刺激了他,他觉着胡珊兰与沈润,大抵已经到了快要定亲的地步了。 “体面?” 郑蔚自嘲: “我在你面前,不需要体面。” 胡珊兰推了他几下,竟然岿然不动。这人如今身子可见是大好了,胡珊兰气道: “我与大人割断数次了,却总也断不去。大人如今既想做君子,为什么不能如君子那样利落坦荡?” “你错了,我是小人,从来都是小人。” 火热的气息让胡珊兰有些发慌,她别过脸: “大人……” 但话还没说完,手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坚硬且带着他手上的温度,胡珊兰还诧异着,就被郑蔚握着腕子抬起来,手中的东西就直直对上了郑蔚的胸口,胡珊兰这时候才趁着月色发现,是匕首。 她惊慌的手抖,却被他死死攥着,稳稳的抵在他胸口。 “大人,你,你……” “胡珊兰,你不是要报恩么?我只要你。我知道你不会拒绝,但你却会心怀怨恨,一辈子都郁郁寡欢。我不能没有你,又不想你难过。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手下用力,胡珊兰死死往回撤,她自然斗不过男人的力气,另一只手便攀上来,慌乱的又握在他的手外,用力往回: “大人真是,大人真是疯了!” “是疯了!胡珊兰!从你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 “难道不是因为大人的原因吗!” 胡珊兰急的喊出来,郑蔚顿住了。 自然是因为他的原因,她才离开的。这一刹那的松懈,胡珊兰忙去掰他的手,但他很快再度握紧: “所以,你报仇!” 他握住胡珊兰的肩头: “胡珊兰,杀了我,你和我,都一了百了!” “我不想做罪人!” “我不会让你做罪人!你不是说你我已经割断过往?你不是说你如今欠了我的恩情?那么我如今痛苦万分,我求你给我解脱!” 他红着眼,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你和沈润,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第四十七章 南怀王 郑蔚的眼泪滴在胡珊兰脸上, 胡珊兰急道: “别让我恨你!” 郑蔚陡然僵住了。 这么半晌的拉锯中,匕首早已刺破郑蔚衣裳,甚至有些微入肉的滞涩感。见他忽然没了力道, 胡珊兰立刻抽出匕首, 狠狠丢在地上。 “大人真是疯了!” 力量的较量之后, 她有些狼狈的发髻散乱, 她等气息喘匀了之后才冷冷道: “大人的庄子值五千两,带上大人借的一千两银子,等我凑齐了就还给大人。” “我不会要的。” 胡珊兰气恼, 郑蔚又道: “他说的没错,我欠你的,你安心收着就是了。” 他脚步沉重踉跄,胡珊兰戒备的躲着, 看他捂着胸口去捡起匕首,胡珊兰立刻贴在墙上试图离开。郑蔚却好像在她方才那一声恨里清醒了。 “胡珊兰,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六郎?” 月色凄迷下, 他的声音万分寥落。 “不能。” 胡珊兰匆匆就跑了。 郑蔚看着她的背影,抿嘴去笑, 眼泪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自作孽,不可活。” 他喃喃着,独自遗留在夜里。 郑蔚发疯也不是头一回了, 胡珊兰虽吓得不轻,但很快也就平复下来。时辰不早, 也没往白姮那边去, 托词累了就早早睡了, 没叫任何人发现不妥。 第二天又一切如常。 孟夫人照常闲着去寻她说话, 胡珊兰也没戳破, 想她们一百两银子买的铺子,大抵是帮着郑蔚蒙骗她的好处。不过到底没恶意,胡珊兰也犯不上与人计较。 郑蔚自那夜后,仿若消失了一般,好些日子没再出现。交入十一月,南边的冬天还是冷的,潮湿且冷。 布庄生意这阵子又入寻常,胡珊兰与曹掌柜正算账,有人进了铺子,阿平去迎,胡珊兰翻页的间隙抬头,打算盘的手就有些慢了。 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又仿佛没见过,但这周身的气度瞒不了人,非富即贵。而他身上的衣裳,胡珊兰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胡家的浣花锦。 二十许岁年轻的模样,却内敛沉稳,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几许慵懒妖媚。胡珊兰上下打量了几眼,最终看到他头上束着的玉冠,顿时就觉着腿脚发软。 “王,王……” “嘘。” 南怀王回头,眼底带有笑意,可见是微服出来的。胡珊兰立刻上前,恭顺道: “公子。” 南怀王赞许的点了点头,指着货架道: “怎没瞧见浣花锦?” “在二楼,您随我来。” 南怀王便随着胡珊兰慢慢上楼,等到二楼,瞧见摆着的浣花锦,他显然眼瞳亮了一下,一面打量一边问: “这是胡家送进宫的那种浣花锦吗?” 市面上不少人家仿制,胡珊兰明白他的意思: “是,这是从胡家进货来的浣花锦。” 南怀王看了半晌,指了几匹锦: “王妃还年轻,却总暮秋横秋,上次你送的锦就很好,既不叫她厌恶,也总算有了些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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