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儿并未知萧晗心中所想, 但见他发如此重怒, 自然也惴惴不安起来。 她垂下眼睫,静静思忖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处境和应对之策。 虽然所有事情都在计划之内, 但保不齐也会有疏漏。 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 此时, 钦天监监正范本站出来了, 为王贵妃求情。 “皇上息怒,贵妃娘娘也是关心太甚才会失了分寸,毕竟紫微星被冲之事,关乎国本国运, 不容小觑啊!” 范本在朝中乃是王相一派的, 见王贵妃有难,自然而然便站出来为其开罪。 萧晗未有出声, 只是在屋内静静踱了两步。 萧澧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身边的周院观问道:“周院观, 钦天监所堪天象皆由你督责归档, 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 范监正口口声声说紫微星被冲一事非同小可, 那是否此类天象极其罕见?” 萧澧漫不经心地话语引得不少朝臣窃窃私语。 “都什么时候了, 宁王殿下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是啊,这钦天监的事情难不成我们不懂,要他来指手画脚?” 被问的周院观明显愣了愣,回过神来后思忖着道:“回殿下,紫微星被冲之象自然是非同小可的,不过此类天象倒也不鲜,自陛下登基以来,便有过数回。庚午年,壬申年,好像都有过,若是臣记得没错,有一年许是记录了三回,分别在那年的元月、巧月、腊月。” 周院观是丁卯年的登科进士,入翰林后勤学好问,出了名的博闻强识,也是因着这一点,才被萧晗派到钦天监做了院观,眼下他能将这些年岁月份发生之事如数家珍,也就见怪不怪了。 萧澧却是一副纳了闷的表情:“那便奇了怪了,先前有过此类天象,监正好像都未有在朝堂呈报?” 萧澧话锋直指范本,范本无法沉默,只得道:“此事可大可小,臣等私下奏报亦是有的。” 萧澧用他方才的话回敬他,“紫微星代表圣上,关乎国本之事如何会可大可小?” 听着萧澧扬声质问,范本冷汗都快下来了,战战兢兢道:“这一回当是较之往年更严重些,冲撞之症更厉害些的。” “哦——”萧澧的嗓音转了转,抿了抿薄凉的唇,又转向了周院观,“那周院观你记录之时,可能比出其中差异?” 萧澧话锋凌厉,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周院观行得正做得直,秉公回禀:“回殿下,老臣此番堪录,未能看出其与往年相比之异端,或许,还得请范监正指教。” 范本乱了,欲言又止:“这……” 萧晗却在此刻发了话,“来人,去钦天监把历年的星象辑录取来,朕要比验查看。” “有否不同。” 萧澧的话落下,范本的脸都灰了。 很快,便有钦天监的人捧来了堪录辑册,周院观走至萧晗桌前替他翻阅解读,比对了几处告知:“陛下您瞧,这几年的图录实在是大差不差的。” 萧澧亦围在一旁默默看着,看完后,他扭头问范本,“范大人,看完册子本王愈发不解了,历年来,此类天象你皆以奏呈私报陛下,声称怕引舆情,此番却何故朝堂公论,引来臣议,如此大做文章,难不成,是背后有人指使?” 话音落下,范本便浑身一震,继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脊如同弯曲的竹节,颤个不停。 他受不住萧澧这番话的重压,已然露出慌乱马脚,却还是垂死挣扎着,“宁王殿下怎可随意加罪于人,微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啊。” “朕看你何止是有十个脑袋?”萧晗从座上站起,倏然发出一声冷哼,随手将星象辑录之册丢至他面前,“那你跟朕解释解释,为何这辑录上大大小小数次星象,你前后处置不一?” 范本抖得愈发厉害了。 萧晗冷冷道:“朕听说,你近日去韩侍郎府中走得勤呢,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韩侍郎可是王丞相的得意门生呢。” 皇帝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范本面色惨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口不择言道:“臣观测那日,紫微星晦暗无光,被冲之势极显,故而不敢不重视,至于录画之责,乃秋副监正所为,或许……或许录错也是有的。” 范本此举,分明是无路可退,便想到了祸水东引的缺德之举。 此言一出,引得本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像只鹌鹑似的秋副监正跳起来了。 秋副监正不敢置信地瞧着他,气得嘴唇都在颤抖,“范大人,明明是您叫属下这么录的呀!” 范本索性推脱到底。 “笔录最讲求详实,我如何会叫你怎么录!” 秋副监正傻眼了,可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平白去给人挡枪,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同归于尽。 他仰着脖子,涨红了脸,不甘示弱道:“那日明明紫微星灼亮,您偏说晦暗,还让属下把南方的子明星的位置画偏了一寸,现在如何能反咬臣一口,让臣给您当替罪羊呢?” 见他全盘托出,范本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恼羞成怒:“胡言乱语,我怎会指示你做这些!”他扭头转向萧晗,寻求最后的生机,言辞恳切道:“陛下,秋副监正分明是见事情败露,做贼心虚,才来栽赃微臣,颠倒黑白,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秋副监正咬着牙:“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双方争执不下,乱作一团。 萧澧见二人狗咬狗的模样,不由反笑。 “皇兄,有没有攀诬,臣弟以为,周院观可做评判。” 萧晗颔首,让周院观上前评断。 周院观上前,取过书册翻到当日那页细细察看,缓缓开口道。 “陛下您看,此处确有重复遮盖过的笔记。” “子明星处江南位,多年来未有变动,此图确和原来之间,相隔一寸,与秋副监正所言吻痕,但此事未免发生的太过巧合了。” 萧晗微微颔首,威慑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范本,像是冷冷的寒刀。 “范本,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本本就是只一戳便破的纸老虎,平日仗着王相之威作威作福,实则外强中干、胆小如鼠。 此刻面对君王之怒,吓得面如土色,浑身一软,像块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萧澧踱步至他身前,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伸腿踹了他一脚,语带嘲讽。 “范本,这么大的事情,谅你的胆子也是不敢做的。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范本失魂一般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唇像是在做内心挣扎。 见萧澧追问不成,萧晗继续施压,锐利地黑眸沉沉的压过来,一把将地上的人拎了起来。 “若是不说。朕可有千百种法子让你开口。” 范本对上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目,浑身一个激灵。 他听说过这位暴君对付人的手段,蒸烙炮煮,无所不用其极,光是听听就头皮发麻。 萧晗修长手指的骨节渐渐收拢,范本的脖颈被掐的死死的,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挣扎了半天,憋了半脑门子的涔涔冷汗:“求……求陛……陛下……是……是……” 眼看范本就要说出主谋,一旁的王贵妃拼了吃奶的劲,终于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哭天抢地的哀求:“陛下您实是不公!范大人虽有错,那您对姜美人在宫内下恶诅一事就不闻不问了吗?这是证据确凿的事,陛下如何能视而不见?” 萧晗一把将范本扔了,扭头阴恻恻地看着王贵妃,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贵妃好大的力气,方才不是还称自己病入膏肓了。” 那嗓音像是淬了毒液,能腐蚀人心。 王贵妃唇角颤抖,“臣妾……” 可她无路可退了,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身来,将两个布娃娃拿到手中,当着众人的面控诉:“臣妾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陛下安泰无虞,这璇玑殿的两个布娃娃,分明就是要将陛下和臣妾的命拿去,姜美人此举,罪不容诛!” 场面再一次凝重下来,萧晗斜着眼睛看王贵妃做戏。 一副看疯子的模样。 他扭头又去观察姜婵儿,想从她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最好,顺带还能对他生出几分哀求之色。 这样,他就可以帮她了。 他就能让她感受到他的重要了。 可惜的是,那小姑娘像是一朵难以摧折的凌霄花,就算山崖间风吹雨淋,都不会蹙一下眉头。 她昳丽的裙摆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整个人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地跪在那里,有种别样的风姿。 萧晗心中微微一动。 就在这个间隙,一直跪在姜婵儿身边的小方子仰起脖子开始为主子辩解:“贵妃娘娘,方才大伙都听见了,钦天监一事既有蹊跷,那背后未尝不是有人在谋划大局,这布娃娃也必是有人蓄意栽赃,贵妃娘娘纵使手眼通天,又如何就能认定是我家小主所为?” 被小方子指桑骂槐,王贵妃眼睛都瞪直了,恨恨道:“此一事,彼一事,你这狗奴才将两事并提,含沙射影,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小方子不卑不亢:“奴才怎敢内涵娘娘,两事是否有牵连,陛下自会有圣断,娘娘又何苦费心伤神。” 小方子字字句句指桑骂槐,别有他指,明眼人一听便知其意。 没想到小方子会在与人辩驳上这般出色,姜婵儿亦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用欣赏的目光瞧着他。 她不由感叹,她璇玑宫还真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你……”王贵妃在这场争辩中落得下风,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一个璇玑宫的狗奴才都然敢对她蹬鼻子上脸。 此时,她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来,指着布娃娃身上的布料,冷笑道:“陛下,方琴拿来这布娃娃时同臣妾说过,这布娃娃上头的面料乃是天丝芙蓉锦,西域进贡的,陛下上月赏赐给了姜美人,全宫上下,只有一匹。” 方琴见势,立刻点头附和:“是的是的,贵妃娘娘说的没错,奴婢正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才会这般笃定,将此事揭发出来。” 方琴的话音甫落,便有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那便是方琴姑姑识错了,陛下赏赐的珍宝绸缎小主宝贝得紧,从未拿出来用过,叫奴婢藏在库房里的,若是陛下不信,可派人去璇玑宫的库房查看,看那天丝芙蓉锦在是不在,有未动过。” 春桃的一番话,引得众人深思。 她仔细瞧了几眼那布娃娃,蹙着眉头道:“这布娃娃上的面料,定然是别的锦缎。” 方琴忙出来辩驳:“奴婢不会看错的,这面料非比寻常,白得似雪,定然是陛下所赐的天丝芙蓉锦。” 春桃笃定道:“那天丝芙蓉锦奴婢锁在库房里,钥匙都是贴身保管,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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