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宁熙恍若听到少年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只见少年站起身朝掌柜处走去,在柜台处跟掌柜说了些什么后就直接朝她走来了。 “上去睡。”仇野说。 “哦,好。” 少年的话像是有魔力,宁熙乖乖应下,便跟着少年上楼了。直到她躺床上睡下,感觉到少年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时,她才猛然清醒。 宁熙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伸出两只手死死抓住少年腰上的刀鞘。 “你去哪里?” “出去。” “出去哪里?”因为刚从山寨死里逃生,宁熙实在太害怕了,她怕会被丢下。 她继续问:“会回来吗?我睡醒的时候,可以在客栈里找到你吗?” 她说着缓缓低下头,越找补越觉得自己问这些问题实在没理由。 少女额前有一层薄汗,几根发丝粘在面颊上,显得她有些瘦削。捉住刀鞘的十指染着蔻丹,圆圆的指甲透着好看的粉红。 少女力气不大,纤纤十指只是轻轻放在刀鞘上,都不需要用力就能将她推开。 可仇野只是站在原地,任凭少女捉住他的刀鞘不放。 良久,他说,“睡罢,你醒的时候我肯定在。” 仇野是不说谎的,宁熙安下心来。 “谢谢。”少女这才松开捉住刀鞘的纤纤十指。 她躺回床,缓缓闭目,思考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回去么?不,不可能,她已经出来了,不可能回去。 一个人闯荡的话,她首先该找个工作。她能做什么工作呢?因为想走遍每个地方,所以肯定是每换一个地方就得换一份工作的。 出来时她带上了足够的银两,这些银两应该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啊!要是再遇上山匪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对付? 唔,总能想到办法对付的。 大不了一死!就算死也是死在广袤的天地之下。 呸呸呸,往好处想,她总会向小婉证明,自己一定不会是那条死掉的池鱼。 就这样想着,宁熙很快沉入梦海。 仇野点燃一根香,这是助眠安神的香。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保证宁熙睡多久会醒?又怎么能保证宁熙醒的时候他一定在? 但这助眠的香可以保证。 仇野定量点燃一根,现在是未时,宁熙颠簸那么久应该会很累,就睡到次日辰时罢。所以他现在一共有九个时辰的外出时间,到时候可以掐着点回来。 仇野取出一张纸签查看名单,这段时间耽搁太久,正事都忘记做。 得尽快采取行动了。 他阖上门,闭目捏了捏鼻梁,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带了个大麻烦在身上。 形单影只的杀手怎么能成双成对呢?这可太奇怪也太滑稽了。 真让人头疼。 得赶紧把这深闺里的娇小姐送回去,等把那娇小姐送回去后,她的情就算是还完了。 以后他们就当是不认识,不再有任何瓜葛。
第18章 说谎 (喉结是什么?) 辰时,旭日已升。 宁熙醒来的时候除了有些饿之外,浑身神清气爽。望着窗外的日头,她有些惊讶,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仇野呢? 屋子里除了她之外,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 仇野不是说,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他么? 宁熙的心没来由慌张起来,她不是害怕分离,人总要分离的,她只是害怕在这陌生的地方被丢下。 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宁熙跳下床打开门,只见少年挺拔的背影站在门外。 他似乎总是一身玄衣劲装,一条镶金革带束出腰身,腰间一把三尺长的雁翎刀。 人们总说行走江湖的侠客风雨漂泊,很多时候来不及洗头洗澡,再加上本身不拘小节的性格,所以经常蓬头垢面。 可少年却不似传说中那般,不仅身上干干净净,而且还是个小白脸。他身着玄衣,衣料上却绣有暗纹,虽不是绫罗绸缎,但能看出做工精细。 少年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他看上去似乎刚清洗过,额前碎发湿漉漉的,眉毛也显得比之前更黑。 少年朝她走过来,带起一阵风,风里有雪后松林的清香,而不是淡淡的血腥味。 宁熙慌张的心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想跟仇野说早安,可仇野剑眉微蹙,嘭的一声重新将房门阖上。 “洗漱好再出来!”仇野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入,似乎还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怒气。 宁熙呆愣在原地,她垂头看地面,却看到一双没穿鞋的白玉小脚。这双脚似是嫌地板凉,此刻正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 紧接着,她又跑到铜镜面前一看,铜镜中的少女鬓发散乱,刚睡醒的杏眼水色朦胧,似有媚态,连衣裳都因为睡了一觉变得皱巴巴,露出脖子下一片粉白的肌肤。 看到这些,少女那张小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方才平静下的心此刻扑通乱跳着。 她竟然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宁熙整个身子重新栽进被褥,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然后她听到自己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在胸腔中回荡。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 填饱肚子后,宁熙就跟着仇野出发了。她知道此去的目的地是国公府,那个她才刚逃出来的地方。 步子在往回迈,宁熙知道她总得找个理由停下,然后往前走。 遗憾的是,她现在并未找到理由。 马车的车轮与砖地摩擦发出粗糙的声响,宁熙掀开轿帘,任由风吹进,掀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也任由马车外的人侧目窥探她。 “好舒服的风。”宁熙趴在窗边喃喃自语。 她在看窗外的人。 几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孩玩儿得一身泥巴跑回家,家里的母亲抄起扫帚就要把小孩扫地出门。 小孩嬉笑着跟母亲撒娇,不知说了什么,那妇人竟转怒为喜,捏捏小孩的脸,又揉揉小孩的头。 原来竟是那几个小孩在池塘里摸了条大鱼回来,这家人今晚可能会煲上一大锅鱼汤喝。 不知谁家的饭熟了,香气飘了好远,一个黝黑的青年小伙被这饭香勾回来,他大概是做了一上午苦工,脖子上发黄的汗巾已经湿透。 屋里走出一个相貌平平但看着让人舒服的女人,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水,示意那青年赶快进屋。青年憨笑着,从包里摸出一块白手绢,这块白手绢大概是青年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他将白手绢打开,里面竟然是盒胭脂水粉。 女人怔了片刻,竟然生起气来,往青年身上打了一下,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青年还是憨笑着不说话。后来,两人就一起笑了。 宁熙不懂他们为什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觉得有趣,嘴角也不知在何时微微扬起。 她心里羡慕,至少阿娘和阿爹从来不会捏捏她的小脸,也不会揉揉她的头。 路边的房屋快速向后奔去,逐渐由三层楼变成两层楼,再由两层楼变成一层楼,然后变成草屋,最后消失不见。 又穿过一个乡镇,离上京越来越近了。 宁熙心里发酸,她悄悄去看一旁静默的仇野。仇野闭着双眸,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养神。 “仇野?”宁熙试探性喊。 她本来没期盼着仇野会应声,但仇野却应了。 那双瑞凤目缓缓睁开,然后看向她,好似在问,何事? 宁熙咬着唇,开始絮絮叨叨,“我在家的时候,母亲从来不让我掀开轿帘看外面,可是,我很喜欢看外面。” 仇野没说话,他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马车里撩开轿帘往外张望的女孩。 宁熙继续说:“我以前总是待在小阁楼里,国公府的墙很高,我看不到外面的热闹,也从来不被允许出去,只能一个人在府里等着出嫁,冷冷清清。” 她把自己说得很惨,妄图激起少年的同情心。但其实,她不过是把事实说了出来。 然而,仇野却反问:“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我喜欢一个人。” 宁熙被这句话噎住,又说,“以后我会嫁到宫里去,宫里的墙比国公府更高,我会一辈子出不来的。你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只一个人待过。要是两个人待一段时间,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两个人。” 她悄悄地观察着少年的神色。不知少年想到些什么,浓密的长睫轻轻颤着。 会有转机吗? 仇野叫停马车,他先下车,再伸出一只手扶宁熙下车。 他说,“前面不能再坐马车了,得走一段路。” 没有转机。 -- 黄昏,未到黄昏。 宁熙跟在仇野后面,心里盘算着小九九。 这时,一个看似六七岁的男童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男童手里提着几袋橘子,可怜巴巴地问,“阿姊,要买橘子吗?买一袋橘子吧,很甜很甜的。” 宁熙被迫停下,仇野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旧往前走,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阿姊,你长得真好看,你头上的金蝴蝶真好看。买一袋橘子吧。” 宁熙又想跟上仇野的步伐,又不好意思拒绝这个可怜的,嘴甜的孩子。 她从包裹里摸出一块碎银,正准备递给男童。谁料,男童却忽然瞪大双眼,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像根面条似的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根袖箭几乎擦着她的耳朵从身旁穿过,袖箭划破空气的巨响震得她右脑发麻,连忙伸手捂住耳朵。 宁熙的小脸被吓得苍白,鲜艳的嘴唇也失了血色。她怔怔地朝少年望去,少年站在男童的尸体后,此刻正将已经擦干净的长刀收回刀鞘。 这是宁熙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眼前死去,她张了张口,嘴唇颤抖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仇野瞥她一眼,蹲下身将男童的衣袖撕开,衣袖下果然藏着精巧的袖箭弓弩。 宁熙简直不敢置信,“他、他要杀我?为、为什么?他明明还、还是个孩子。” 终究还是在她面前杀人了。仇野捏住那男童的下巴往后翻,“他有喉结,不是孩子,而是个侏儒。” 况且,即使他真是个孩子,也不会只是个“孩子”了。江湖里没有孩子。 “侏儒是什么?”宁熙双腿已经发软。 “一些身体长不大的人。虽然看上去只有六七岁,但实际年龄可能会大很多。”仇野解释道。 至少已经到达了会长出喉结的年纪。而眼前这个侏儒的头比其他侏儒又要小一些,所以应该是被人专门用药喂出来的。 “那喉结是什么?”宁熙接着问。 “就是这个。”仇野站起身,指着自己的喉结给宁熙看。 宁熙盯着那颗喉结看了许久,直到看到那颗喉结微微上下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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