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比三楼更热闹,靠着三楼的围栏上往下一望,只见台上有张被绯红纱帐遮住的床,床上似乎躺着个人,隔得远又有纱帐遮着,看不清楚。 老鸨的模样倒是看得很清晰,她正摇着扇子笑道:“姑娘的样子你们也看过了,怎么出价还不积极些?这可是初夜。” “一千两!” “张员外出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啊?” “一千五百两!” “李员外一千五百两,一千五百两一次……” “三千两!” …… 仇野只是轻飘飘地往楼下扫一眼,便冷漠地移开视线。他是一把刀,刀有刀的任务,不可能去管闲事。 他推开一扇门,门内此刻正热火朝天,在合上门的那一刻,房中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出声,猩红的血便已将门染红,这里不再热火朝天,而是陷入死寂。 这间房没窗户,等他不染一滴血推门而出时,楼下的叫价已经喊到了三万两。 最后拿下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孙老爷满脸红光地走上台,心花怒放地掀开绯色纱帐,用短粗的手指捏了把帐中人的小脸。 仇野余光瞥见帐中人惨白的面容,眸中一震。 原来这不是闲事,而是私事。 一只酒壶被高高地抛起,再重重地落下,最后砸在孙老爷的额头上。孙老爷的头还没有酒壶硬,酒壶砸破了孙老爷的脑袋,最后摔下去,碎了一地。 猩红的鲜血顺着孙老爷褶子密布的脸蜿蜒流下,孙老爷捂着自己的额头大喊,“谁?哪个小兔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仇野当然没有滚出来,他是飞出来的。 他敏捷地踩上围栏,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跃,足尖点在楼与楼之间悬空的鱼灯上轻轻一点,便似野猫般在鱼灯间穿梭。 烛火左右摇晃三下后,他稳稳地落在孙老爷面前。 “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仇野说。 孙老爷正在气头上,“谁,谁敢买我的命?” “没人乐意买你的命,除了你自己。” “你是说我出钱买自己的命?”孙老爷气笑了,“那我该出多少钱买自己的命?” “三万两。” 孙老爷冷笑,“你这是谋财害命!” “嗯,是的。” 仇野没有笑,连冷笑都没有。下一刻,他的刀就横在了孙老爷短粗的脖子上。刀很锋利,脖子上挨着刀锋的皮肉已经开裂,渗出鲜血。 孙老爷感到一阵恶寒,“三、三万两就三万两,你先把刀拿开。” 他指向用来买少女初夜的三万两白银,“全在那儿了,放、放我走吧。” “滚。” 见到一收回,孙老爷就真的滚了,屁滚尿流地跟着心怡楼大半的客人一起滚了。 胡非囡抱手环视着四周,姣好的容颜变得扭曲,“哟,哪儿来的野小子,竟敢在中原六怪的地盘造次!” 六个人将仇野团团围住,高大球依旧笑得像个弥勒佛,“原来那姑娘说的兄长就是你啊,高倒是很高,只不过,怎么一点也不宽?还没我一半宽。” 金头狮憨笑道:“你那个身高宽一点是球,他那个身高要是再宽一点,那不得成熊啦?” 两人笑成一堆。 蓄着山羊胡须的招财手向来不爱笑,他细细打量着少年,长腿窄腰,一看轻功定是极好。 招财手最擅长的是偷袭,他那双手除了招财外,还招命。只要两根手指这么轻轻一戳,跟他对上的人就会变成瞎子。 趁着旁人还在说话,他果断出手。可是,瞎的不是仇野,却是高大球,而那只招财手也再也不能招财了,因为它在手肘处被整齐地切断,像只菜市场的猪手一样,掉落在地。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疯狂地哀嚎。 中原六怪,没人看清仇野方才是怎么出刀,又是怎么收刀,速度快得甚至连刀上都没沾一滴血。 仇野负手站在他们跟前,背挺得很直,“还来么?” 江湖上的道理有时候不需要用嘴说,刀就能讲明白。 “操!”能屈能伸的黎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肩上的黑猫似乎受了惊吓,往黑暗中逃走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操刀鬼……”胡非囡看着这近乎诡异的刀法嘴唇已经开始发抖,她已经站不住脚,像面条似的软下去,“操刀鬼怎会只是个少年?” 中原六怪,两怪在哭,四怪在发呆。 仇野撩开帘子,将宁熙扶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少女柔软的身体,“宁熙?” 许是因为触摸,所以药效发作,宁熙苍白的脸瞬间变得红润,嘴唇也鲜艳如血。 丰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破碎的声音,她像条滚烫的滑溜小鱼一样往仇野怀里钻。 那里凉,她需要这个。 仇野凝着眉,将她推开,可是根本推不开。 太用力怕把她撕碎,不用力她就过分得钻得更深。 最后,仇野的目光定在少女白皙的脖颈上,他抬手往那里一劈,少女终于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少女烫得出奇,仇野的手微微发着抖,此刻只能攥紧拳头来缓解。 胡非囡挤眉弄眼地往床那便伸脖子,她看到少年的苍白的耳朵从耳尖开始,一点一点变红,直到红透整个耳根。 嚯,胡非囡的脑子里炸开一朵烟花,噼里啪啦地响着。快瞧瞧,让她发现了什么大新闻!到底是哪个大聪明说操刀鬼没有弱点的?这不就是了嘛! 方才还惊恐万分的眼尾逐渐上翘,最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少年听到声音朝她这边一瞪,她便又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了。掌心下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嘿嘿,因为她要把这个消息卖出去。这个消息值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钱呢! 陈不六拉了拉胡非囡的衣袖,“你疯了,笑什么?” 胡非囡仍旧在微笑,她封住唇不再说话,因为她怕自己笑出声。 陈不六喃喃自语,“疯了,看来真的疯了……” 那少年又扫视过来,“她头上的金蝴蝶呢?两只。” 她头上的金蝴蝶是两只吗?陈不六心里惊讶,他们从几天前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把这姑娘骗得干干净净了,那几天操刀鬼也没在她身边,怎么连人家头上有几只金蝴蝶都记得那么清楚?
第26章 生气 宁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一条泥鳅被扔到滚烫的沸水里。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只好用力地往泥地里钻。 可惜,那冰冰凉凉的泥一点也不贴心, 刚钻进去就把她推出来。但她锲而不舍, 可是钻着钻着,头撞到石头上,便失去意识。甚至连梦都不做了。 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能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照进屋里。她躺在床上, 睁眼便能看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正在用小刀削梨。 “醒了?”少年抬眼看她, 漆黑的眸子深如潭水。 也就在这时, 少年手中的雪梨皮已完全削干净,雪白的梨肉散发出诱人的果香。 宁熙半坐起身,怔怔地望着少年。 嗓子有些干,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 面前就递来一个削好的梨。 看仇野的表情, 是非要她接不可了。 宁熙盯着手上的梨盯了半晌,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因为府里的水果都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在盘子里用银签戳着吃的。 仇野似乎是看穿了她心思,又把梨拿走, 不一会儿,仇野端着切成小块的梨走过来, 雪白的梨肉上还扎着木签。 梨肉香甜,冰凉多汁,汁水划过喉咙,干涩的嗓子如久旱逢甘霖的瘠土,宁熙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谢谢。”她小声说。 “没事, 只是顺路帮忙而已。”仇野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他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 “你的包裹和两只金蝴蝶发簪,待会儿检查下东西有没有少。” “嗯嗯。”宁熙瓮声瓮气地应着,木木地点点头。 她吃着梨肉,喉头忽的哽咽起来,连嘴里的雪梨也咽不下了。鼻头酸软,她努力地想要忍住,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吧嗒往下落。 自己出门前是不是太自信了些?自以为不会是那条死掉的池鱼,可是刚一个人开始闯荡就接连被骗。被骗了包裹还不够,竟然还被接着骗金蝴蝶,甚至最后还把人搭进去。 她实在太天真,也太没有经验,在小楼里待得太久,连这外面究竟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她恨死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了! 仇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宁熙哭了会儿。 少年清秀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心像是有团化不开的乌云。 忽然,他说,“那六个人合起伙来骗你,你会上当也很正常。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可以在顺路帮忙把那六个人杀了,不收你钱。” 轰隆,宁熙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她怔怔地望着少年,瞬间连眼泪都忘记该怎么掉。 少年眉头皱得更紧,“那不然我把刀给你,你亲手杀。” 宁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不、不用,反正东西已经回来了,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生你自己的气?” “嗯,我气我自己太容易受骗。” “为什么不气他们太会骗人?” 对哦!宁熙恍然大悟。她生自己的气会难过,所以才会哭。她要是生那六个人的气只会愤怒,然后想让那六个人受教训。 宁熙用手背往上抹去眼泪,扬着下巴看向仇野,“好了,我现在不生自己的气,改生他们的气。” 不过现在她没事了,东西也回来了,又见到了想见的人,于是她现在谁的气的不想生。 只是…… 她又小声问:“你会不会声我的气?” 仇野抱臂环胸,歪头疑惑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你让六姐姐送我回府,但我还是跑出来了。”宁熙忽的想起些什么,猛然一惊,“你不会生六姐姐的气吧,是我非要跑出来的,跟六姐姐没关系。” “不会,我不需要那种情绪。”仇野摸了摸刀柄,“生气会让刀法变乱,也会让刀的速度变慢。” “是嘛……”宁熙喃喃自语,她对刀术并不了解。 “你待会儿还哭吗?”仇野问。 宁熙摇摇头,“我会很从容地去应对一切。”她说着坐直身子。 “好,保重。”仇野说着转身往外走。 诶诶诶,宁熙黑溜溜的杏眼一下子睁圆了,怎么才刚见面就要走? 她掀开被子跑下床,伸手握住少年的刀鞘,“你要去哪儿?能不能跟我说说?” 少女其实没那么大的力气,可葱白的十指一握住刀鞘,仇野便像是被瞬间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往前走。 他转身看向宁熙,黑溜溜的杏眼像星星一样闪耀,满眼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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