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色皮肤的高大少年用手挡着雨,绛红色的厚袄中鼓鼓囊囊地揣着个小东西。他矫健地蹦过水坑, 打开了毡房的木门。 房里烧着暖和的炭火,杏眼桃腮的少女素手支颐,倾城姿容被朴素的烟青色布袄衬得越发纯洁灵动。她听见动静,精致的眼睛弯成月牙,转身看去。 水淘咧着纯良的笑, 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小奶狗,“小芸,胡阿娘家的小狗崽断奶了,我选了只纯白色的。” 他把小奶狗搁在桌上,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赵芸嫣取了块干棉巾递给水淘,笑眯眯道:“你擦擦脸。” 水淘接过, 看见少女伸出细白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小奶狗湿漉漉的黑鼻子, 小奶狗嘤嘤叫着, 仰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 “它喜欢你呢!”水淘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黝黑的眼珠转了转,“我们叫它卷卷吧。” 赵芸嫣眨眼, 她的眼眸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澄澈干净, “好呀, 就叫卷卷!” 二人捣鼓着用毡布和干草给卷卷做了个小窝, 水淘就着房里的火炉热了一勺米糊喂给卷卷, 小奶狗卷着舌头把米糊舔了个干净,毛茸茸的小尾巴止不住地胡乱摇摆。 窗外还飘着雨,一对中年男女撑着油纸伞由远及近。男人身体壮实,他把略显孱弱的女人护在怀中,褪了色的油纸伞始终偏向女人一方。 水淘兴奋地站起来招手:“爹,娘,你们回来了!” 山吟和秋阿娘先后进屋,山吟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水,他望向围着炭炉逗小奶狗玩耍的一对少年少女,憨厚慈爱地应了一声。 秋阿娘手中提着一捆草药,赵芸嫣上前想接过,被秋阿娘拦下,“小芸姑娘歇着吧,哪能让你干活?” 山吟也应和:“一会儿让水淘那小子去熬药,小芸烤火歇着就行。” 山吟曾是少嫽公主的心腹侍卫,少嫽把赵芸嫣托付给了他们夫妇,连带着给了一笔让他们全家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银子。山吟和秋阿娘受宠若惊,把如花似玉的赵芸嫣也当成公主对待。 水淘把二人拉着坐下来,问:“爹娘,家里的牲畜有人要来看吗?” 去年乌孙大旱一场,好几天都吃不到一滴干净水。虽然现在有水了,但山吟一家人对此心有余悸,想趁着乌孙和大魏交好,全家人离开草原,去江南一带定居。 现在要处理的是家里的几十头牛羊,山吟和秋阿娘近几天冒着雨都要去集市找买主,想把辛辛苦苦养得膘肥体壮的牲畜卖个好价钱。 “有,明后天会有人来看。”山吟敲了敲水淘的脑袋,忽地皱眉道: “听集市里的巡使说和亲公主被烧死了,大王和王后被魏国的五皇子迁怒,关在水牢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赵芸嫣太阳穴一跳,垂下眼帘给卷卷顺毛,生怕露出异样的表现。 少嫽嘱咐过她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她和亲公主的身份,赵芸嫣死在了王妃帐里,活下来的是小芸。 “要说我,大王和王后是恶人有恶报。”秋阿娘眉心紧拧,愤慨道: “去年草原旱得那么厉害,大王还下令难民不准靠近图斯池取水,那么一大片湖水只许贵族和大臣用,我们平民百姓的命就一点也不值钱。” “就是就是!”水淘明快的神情也染上了气愤,“他们被那个五皇子杀了最好!” 山吟安抚了母子俩的情绪,乐呵呵道:“咱们把家里的牛羊卖出去,买辆大马车,让你阿娘和小芸路上舒服点。” 他们这些牧民实在被去年的大旱弄得后怕,加上秋阿娘身子弱,去小桥流水的江南定居生活,比在风沙迷眼的草原惬意多了。 此后几日,山吟都忙着找买主,终于用好价钱把牛羊都卖出去了。他驾着宽敞的马车回到毡房,喜气洋洋地招呼全家人往车上搬东西。 赵芸嫣只有几套衣裳和少嫽让她留着以防万一的银票,她很快拿着包袱,怀里抱着卷卷,面若春水轻快地登上了马车。 秋阿娘在里间软塌上卧着小憩,水淘凑在赵芸嫣身边,他掀开帘子,二人闻着雨后空气中清冽的泥土芳香,看茫茫草原逐渐落在身后,胸腔里满是畅意的新奇滋味。 水淘给赵芸嫣讲了他前年拿了赛马魁首的事迹,他望着少女肤若凝脂的清丽容颜,好奇道:“小芸,我都不知道你的来历呢,你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半个多月前他的阿爹收到密信后,连夜离家去了赤谷城,带回来比天仙还要动人的少女,阿爹只说赵芸嫣是少嫽公主托付的贵人,其余什么也没说。 赵芸嫣轻声道:“我是凉州人,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都去世了,少嫽公主好心收留了我。” 水淘流露出怜惜的神情,他把小麦色的手掌放在赵芸嫣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别难过,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马车一路向东行驶在连绵不断的平原草野上,放风的牛羊在路旁慢悠悠地嚼着干草,白色的大小毡房像包子一样圆润可爱。 很快就要进城了,城门排起长长的队伍,腰间挂着雪亮刺刀的黑甲胄护卫依次排查着手挑肩扛的牧民们。 山吟把马车停到一旁,对水泊道:“小子,把你娘和小芸守好了,我去看看前面在查什么。” 赵芸嫣只远望了挺拔健硕的护卫的装束一眼,就迅速缩到马车一角。她的心口乱跳了一阵,那些护卫明显是大魏人,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吟顺着吵吵嚷嚷的人群挤到最前面去,张罗着问:“这是干什么呢?” 城门下,护卫瞥了他一眼,“要进城到后面排队去,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检查。” 山吟还想多问两句,被急着进城的人打断了,有个面善的老大爷拉住他,指了指城墙上贴着的悬赏告示,“在抓一个小娘子,你自己去看吧。” 山吟不识字,但在看见雪白的布告上画着的那张灵秀温雅的少女容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围观的人群叽喳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犯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哇,上面写着要毫发无损地活捉,捉到了有重赏呢。” 山吟一路沉默着回到马车上,掉转方向,直到离城门有几里远才停下来走进车厢。 水淘满脸疑惑,“爹,不是要进城吗?怎么往回走了?” 赵芸嫣低眉,嫣红的唇瓣紧抿,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芸,你……”山吟顿了顿,他望着赵芸嫣紧张得细颤的睫毛,改口道:“我们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马车原路返回,卷卷舔了舔赵芸嫣的手,发出呜呜声。赵芸嫣怔忪地靠在车壁上,山吟大伯方才的反应,显然和城门口的护卫有关。 那些护卫难道是在抓她?但她的尸首都在王妃帐里,山吟大伯也从集市里听到了和亲公主死了的消息…… 是不是江以衎发现了那具尸首不是她? 赵芸嫣的脸色瞬间煞白,但她默默劝说自己她和江以衎早就两不相欠了。江以衎没有理由抓她回去,她也不想再回到江以衎身边。 * 赤谷城王帐中的一座水牢里,女子高昂尖锐的辱骂声经久不绝。 “少嫽,你跟着江以衎为虎作伥,江以衎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 两名护卫强行掰开蓬头垢面的子琵的嘴,老巫医从褐色的盅子中小心地拎起两只蛊虫,压住想要反抗的子琵的舌头,把蛊虫喂进她口中,接着塞上棉布让她无法出声。 做完这一切后,老巫医颤颤巍巍地抱着盅子来到高处,面向冷冽而残忍的年轻皇子跪下,“殿下,噬心蛊已经给王后种下了。” 江以衎垂下眼睫,睨着死瞪着一双眼恨不得扒下他皮肉的子琵,轻声笑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子琵给他喂了五只蛊虫,他才还她两只,他足够仁慈了。 少嫽有些发怵地站在江以衎身边,她自诩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先后看见戎骄糜只剩两个肉.洞的血淋淋的眼眶和泡在水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子琵,她才意识到江以衎内心有多疯狂。 “还有一只蛊虫,我是为你准备的。” 江以衎清润却森冷的声音传来,少嫽退后一步,看向他如寒霜般冷凝的凤眸,嘴角抽了抽,“你发什么神经?我和你又没仇!” 江以衎冷淡的神情古井无波,他的眼底凉薄凌寒,比夜色更浓。 “我只问你一次,你把赵芸嫣藏到哪儿去了?” 他冰刃般扎人的目光骇得少嫽心里梗塞,她强装镇静道:“我藏她做什么?她不是被烧死了吗?” 江以衎深而倨傲的瞳仁一眨不眨,他丝毫不掩暴虐,随口吩咐:“给嫽婉仪娘娘也种一只噬心蛊。” 护卫上前钳制住少嫽,少嫽震惊又寒心,江以衎怎么怀疑到她头上了?他不是不在乎赵芸嫣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疯? “你,你别乱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别做出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事来啊!” 江以衎只斜睨着她,护卫已经掐住了少嫽的腮帮,老巫医抖抖索索地弓腰打开盅子的盖子。 少嫽震悚地挣扎着,江以衎似乎是来真的,他现在跟个疯子一样,她不敢再僵持下去了。 “停停停!我说,我说!” 老巫医退后两步,护卫放开了禁锢她的手,少嫽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脸,瞄见江以衎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开口: “赵芸嫣被我托付给了一个侍卫……” 江以衎的脸色骤然一寒,少嫽赶紧补充:“那个侍卫连孩子都有了,不会抢你的赵芸嫣的!” 少嫽又把山吟家的位置告诉了江以衎,最后嘟囔道:“人家愿不愿意跟你回来还不一定呢。” “她是我的,”江以衎偏执而倨傲,“她会回来的。” 少嫽撇了撇嘴,又听见江以衎丝毫不留情面的吩咐:“把娘娘看好,若是找不到赵芸嫣,就把她丢下去和子琵一块泡着。” 子琵扭动锁链的琅琅声传来,少嫽咬紧了牙,“你脑子烧糊涂了吧江以衎?” “这只蛊虫也给你留着,”江以衎漠然道:“你敢把赵芸嫣偷偷送走,把她找回来后我再慢慢和你算账。” 水牢阴暗潮湿,少嫽望着缓步离开的高瘦峻拔的男子的身姿,她杵在原地,一脸纳闷恍惚。 为了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居然威胁恐吓她?真是奇了怪了。
第37章 落了锁的毡房被打开, 屋里陈设如旧,水淘找来火石,把点燃的炭盆搬到房中央。 山吟望着眉心微蹙的少女, 犹疑几息,最终直言道:“小芸姑娘, 官府在捉拿你,我听识字的人说,布告上写着活捉重赏。” 山吟做过好些年王庭的侍卫,他推测能让官府这般兴师动众地查人,赵芸嫣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