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江以衎发现她假死逃跑了。赵芸嫣的手冰得可怕,迎着秋阿娘和水淘惊得嘴都合不上的反应,她心绪纷乱,莫知所措。 “应该是哪位身份贵重的大人在寻你。”山吟拿钳子翻了翻刚燃起来的黑炭,迅速地做出安排: “小芸和水淘先去放羊的小木屋住一段时间, 我多进城几趟打听打听, 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们再离开。” 山吟为少嫽效力, 少嫽让他将赵芸嫣带走好好照顾, 但现下少嫽的吩咐和官府相悖, 他担心少嫽受到牵连,因此不打算铤而走险带走赵芸嫣。 赵芸嫣把怀中的小奶狗放下去,指尖蜷缩, 低眉道:“秋阿娘身子不好, 应该尽快去江南休养, 我不能连累你们。” “不急着这一刻两刻的。”秋阿娘抚了抚赵芸嫣的手, “呀”了一声, 把暖炉塞进她怀中,“快暖暖手,怎么这么凉?” 山吟给水淘递了个眼色,水淘拉上赵芸嫣就往外走,“走吧小芸,我们去小木屋,那里隐蔽得很,不会有人找到的。” 二人走后,山吟与秋阿娘面含虑色对视一眼,叮嘱道:“我再进城一趟打听消息,娘子在家看着有没有密信送过来。” 水淘从邻居家借了一辆牛车把柴火和干粮拉到山腰处的小木屋里,山峦矮小,四周是棕褐色的枯树,小木屋掩映其间,极不起眼。 房内简单干净,水淘带着历险的激动,兴致勃勃道:“小芸别害怕,我对这个山头可熟悉了,要是有人找来,我马上带着你躲起来,保准他们找不到!” 赵芸嫣透过窗户去看干枯的枝桠,有三两只乌鸦振翅盘旋,不时发出“哇——哇——”的粗哑叫声,让她的心里不详的预感再次加重。 “水淘,”赵芸嫣乌圆的杏瞳中凝着一汪水,她鼻尖微红,颤声摇头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没有亲人,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她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逃跑都只能依赖素不相识的山吟一家人,现在她还给他们带来麻烦,她忽然觉得她从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水淘手忙脚乱地给赵芸嫣找来干净帕子,哄声道: “别哭别哭,你是我的妹妹,你怎么会没有亲人呢?我不会让别人把你抓走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江南划船呢!” 赵芸嫣眼圈发红,泪光隐现。水淘抱起地上哼哼唧唧的卷卷,握着它肉乎乎的小爪子向少女招手,“小芸别怕,水淘和卷卷一起保护小芸。” 水淘眼中闪着明亮和熙的光芒,他温柔地抱着小奶狗,笑得灿烂豁朗,还不时扮个鬼脸。赵芸嫣破涕而笑,柔软浓密的长睫扑扇着,恬静又娇怜。 傍晚,二人吃好晚膳后,水淘在门口打了个地铺,“我在这儿守着,小芸安心睡觉,有什么动静我都听得见。” 油灯被吹灭,满屋黑暗寂静。卷卷一开始还会发出呜呜的叫声,被水淘摸了摸头,不一会儿也跟着渐渐入睡。 榻上厚实的被褥里,赵芸嫣一闭眼就看见江以衎那张俊美却凉薄的面容。她告诫自己不应该害怕他,恪昭公主死了,小芸是良家女子,江以衎不能随便把她抓走。 稍微安下心,昏昏沉沉地将要睡去时,她的耳畔倏然响起江以衎曾经说过的话—— “你要是敢跑,我会把你抓回来,腿打断关在屋子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听见没。” 赵芸嫣猛地睁眼,清透的水眸中全是惧意,她脊背生寒,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来。 * 草原毡房外,山吟一身疲惫跨下马,秋阿娘急切地提着灯迎上去,询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打听到什么了吗?” 山吟无力地摇头,“连跑了附近几座城都没打听出什么来,那些护卫的嘴严实得很,我多问了两句,他们立刻眼睛带刺地看我。” 秋阿娘从热锅里端出羊肉和奶豆腐,山吟一边吃一边接着说: “他们排查得可细了,男女老少,要上手看有没有易容。我驾着马车进城,他们恨不得把坐榻都撬开去探里面有没有藏人。” 秋阿娘的心都凉了半截,“这么说,我们是不可能带着小芸逃走了?” 山吟叹气道:“绝无可能。” “你说小芸究竟怎么了?让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来抓?”秋阿娘百般疑惑。 山吟把最后一口羊肉咽下去,他抹了把嘴,忧虑中带着几分镇定,“不管怎样,小芸犯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再等等吧,可能少嫽公主的密信很快就来了。” 毡房里的灯不久便熄了,寒冬时节的草原静谧苍茫,从北面吹来一阵阵的风,夜里又开始降温了。 * 翌日晨起,赵芸嫣越发心神不宁,卷卷察觉到她的异样情绪,跳起来咬住她的裙角把她往外拉。 “小臭狗别咬小芸姐姐,外面在下雨呢,不许出去。”水淘曲着手指轻轻敲了敲卷卷的脑袋。 赵芸嫣顺着水淘的目光看向窗外,绣花针似的细雨斜斜地从云雾苍穹中坠下,黑压压的灰云笼住远方的草原和近处的枯树,让人透不过气来。 水淘望着赵芸嫣低郁的神情,想逗她开心,于是撸起袖子道:“我给你做个陀螺,可好玩儿了!” 他很快从角落里找出一块硬木头,拿着小刀开始削出陀螺的形状。 不甚明亮的日光从窗口洒进来,暖烘烘的炭火煨在二人身旁,赵芸嫣抱着卷卷坐在水淘边上,注视着他灵巧的双手,压抑的心绪慢慢好转。 * 马蹄踏过草原,一队护卫跟在年轻男子身后疾驰。 细雨润湿了男子皓白如清风明月的脸庞和用銮金冠高束起来的乌黑墨发,他剑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带着血丝,似是彻夜未眠。 山吟站在门口远眺,看见越来越近的黑衣护卫,心突突乱跳。 队伍在山吟家毡房前停下。面如冠玉、姿容挺拔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他迎着雨丝,撩起薄薄的眼皮睨向屋檐下的山吟,扑面而来的杀伐果决之气让山吟蓦地打了个寒颤。 跟在男子身后的侍从迅速控制住山吟,他们闯进房内,把惊叫的秋阿娘也束缚起来,仔细地找了一圈后,忐忑地禀报:“殿下,没有发现赵姑娘。” 殿下?!山吟瞪大眼,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是魏国的五皇子?” 江以衎懒得和他们废话,阿念上前把赵芸嫣的画像展开,沉声道:“说!你们把这位姑娘藏到哪儿去了?” 山吟和秋阿娘没想到他们找来的速度这么快,诧然又畏怯地对视一眼,听见江以衎清润冷凝、不容置疑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的主子少嫽在我手上。” 他的语气平静清缓,山吟却从中感受到让人不寒而栗的沉寂威严,他挣扎片刻,低头妥协道:“我带殿下去寻小芸姑娘。” 众人驭马到了矮山山脚,江以衎吩咐手下在原地候命,他独自一人提着剑向山腰木屋而去。 他的玄色衣袂被绵绵阴雨浸润,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木屋一点点映入眼帘,一扇半开的小窗户前,绝色少女手持绢巾在给身旁的男子拭汗,她白皙的脸颊上堆着笑涡,朝那人笑得娇甜又可爱。 江以衎微眯眼,他的唇角勾起冰冷的笑容,毫不掩饰周身散发出的戾气与杀意。 窗内,赵芸嫣似是感应到什么,她停下给削木头削得满头大汗的水淘擦拭额头的动作,颤巍巍地转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荒凉枯败的大树下,孤傲而危险至极的年轻男子正冷然地望着她。赵芸嫣被一种不可克服的畏惧攫住,她吓得手一松,绢巾软趴趴地飘到地上。 水淘捡起绢巾,纳闷地随赵芸嫣的视线看过去,他一眼看见江以衎手中寒光烁烁的银剑,噌的一下站起来,丢掉木头,拿起结实的斧头,安慰赵芸嫣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赵芸嫣唇瓣翕张,心乱如麻。江以衎踹开门,剑光直指水淘,嗤笑道:“就凭你这花架子,还想护住她?” 水淘抡着斧头犹豫要不要先下手为强,逞强道:“你是谁!你到我们这儿来干嘛!” 赵芸嫣怀中的卷卷警惕地朝江以衎汪汪叫着,她看见江以衎眉梢眼角不耐烦的细微表情,上前挡在水淘身前,颤抖着恳声道: “殿下,我与你两不相欠,你来找我做什么?” 水淘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骇然的目光在赵芸嫣和江以衎之间来回打转,愕然失声:“殿下?” 江以衎看向赵芸嫣眼底,少女晶亮的杏眸不复当初的潋潋柔情,似乎再无一丝情意。他放下剑,心烦地睨向水淘,“你,滚出去。” “这是我家的房子!”水淘只反抗了一句,就被江以衎冷气侵人的眸光吓得噤声不言。 赵芸嫣扫了一眼江以衎握着银剑的手,转身对水淘道:“你快走,我怕他伤害你。”她又把卷卷递给水淘,“你带着卷卷一块走。” 水淘还想说什么,却被赵芸嫣含着泪推出去了。 房门紧闭,江以衎凌厉的气息压迫得赵芸嫣精神紧绷,她哽咽着,试图和江以衎讲道理: “殿下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待在殿下身边了,恪昭公主已经死了,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雨势变大,打在窗棂上和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盖住了少女的抽噎声。 江以衎眉梢一挑,不咸不淡道:“恪昭公主的确死了,再不会有人叫你公主。” 他逼近一步,赵芸嫣慌忙后退,凝着泪珠哀声道:“有没有我对殿下一点影响都没有,求求殿下放我走吧……” 江以衎眼含深意地轻笑,他攥住赵芸嫣细致的手腕不许她再躲,用压低得像耳语一样的声音跟她说话: “你和少嫽勾结在一起,用假死来骗我,你觉得我会那么仁慈地放你走吗?” 他忽地看见墙边靠着的一张小榻,眸色一沉,“刚才那个男人昨晚睡在哪儿的?” 晶莹的泪挂在赵芸嫣的下颚,她咽下眼泪,实话实说:“水淘打地铺睡的。” 江以衎脸色稍霁,揉了一把赵芸嫣毛茸茸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威胁她:“以后你再敢和别的男子睡在同一间房里,我就把他做成人彘。” 赵芸嫣瑟缩着想躲过他的手,却被江以衎搂着腰拉进怀里。 江以衎不在意赵芸嫣瞬间变得僵硬的身子,他嗅了嗅她清香的发丝,失而复得的喜悦提高了他对她的容忍度,他抱着她坐到床边,掰过她的脸蛋,问: “我都给你说了你不会嫁给戎骄糜,你还跑什么跑?” 甘冽的沉香气息钻入鼻息,赵芸嫣垂眸,一滴泪顺着她的眼睫滑落。她鼓起勇气看向咫尺之近的江以衎,嗫嚅道: “殿下,我错了,以前我喜欢你,是因为我误以为你从冷宫救了我,但现在我知道不是你救的我,我不喜欢你了,你把我强行带回去也没有意思,求殿下放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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