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愣了一瞬,安静地等待着沈厌的情绪慢慢平复。 沈厌还是抱着她不放手。 常意倒是有很多话想问他,不过被他捂在怀里,暖和和的,莫名起了些困意,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日光照进来,常意才惊醒。发现沈厌居然已经收拾整齐,安静看着她。 看他还醒着,常意松了口气,虽然有很多想问的,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去找陈路平问清楚沈厌的病到底怎么办。 宁海沛在外头喊她:“小娘子,你醒了没?我要去县上了,你去不去?” 常意将外袍穿上,瞥见沈厌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她安抚地拍了拍沈厌的手,开门问道:“你不是昨天才被你娘骂了吗?怎么今日又去?” 她虽然得去长留县,但不是非得搭宁海沛的车,大秋嫂收留她们,她总不能插进她的家事,让她难做。 宁海沛啧了一声,说道:“我娘同意了啊,不同意能咋办,我就想跟着老孙,腿在我自己身上。” 他余光瞥到常意身后的长身玉立的白发男人,吓得退后了几步。 沈厌束起披散的长发,睁开双眼,气势自然不是沉睡的时候能比拟的。宁海沛之前没细看,如今沈厌醒来,那一张漂亮的脸也让他渗得心头发颤。 这小娘子从哪找来的夫婿? 宁海沛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相公醒了——?” “是。”常意回头看了一眼沈厌,点点头,扶着门框问道:“你若是要去长留县,可否能捎我和我夫君一起?”
第69章 其六十九 宁海沛原本只想载一个人的想法当场破灭, 心里微微有点失落,脸上还是挂着一副和平时一样无所谓的做派,乐呵呵地把这俩小夫妻也带去了县里。 宁海沛一路上是不是瞥一眼沉默的男人, 心里越发确定这两人不是普通人。他跟着陈路平,人见过不少,不说常意了, 光看她这相公就一身的凶煞之气。 而且这男人对他的视线极其敏.感, 他刚看过去一眼,那人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宁海沛和沈厌淡漠的目光对上, 莫名有些心悸发虚。 而且看他眼神,心里莫名感觉好似被他占得了什么头筹,被狠狠炫耀了一番似得。 小娘子的相公这样凶, 他可不敢再开些什么玩笑, 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地驶到了长留县。 宁海沛转个身收拾缰绳的工夫, 常意就进了铺子, 他收拾好东西,嘟哝道:“怎么这么急?” 陈路平见到他们两人吃了一惊, 一下子从堂中站了起来,原本坐着的八仙椅拖曳出刺耳的一长道响声。 陈路平浑然不觉, 只是不自觉地紧皱着眉头打量他们两个,准确地说,只是在打量沈厌一个人。 盯了许久, 他摸了摸胡子, 迷惘地说道:“他怎么醒了?” 他离开桌子, 对一只脚踏过门槛的宁海沛说道:“海沛,把门关了吧,今日不看了。” 宁海沛一手关门, 嘴里骂骂咧咧道:“你那骨头再不动动就木了,关个门还要指使我。” 陈路平充耳不闻,走到沈厌面前,想看一看他的脉象。 沈厌淡淡看着他,眼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陈路平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避了开来,连沈厌的袖子都没摸到。 陈路平顿悟,他并不信他,也不是来求他看病的,只是在跟着身旁这个少女罢了。 常意拉住了沈厌的手,说道:“本就是来找陈先生帮忙的,陈先生,失礼了。” 陈路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摸了摸胡子说道:“你这小子,没人教你,长成这副野蛮模样,好在娶了个懂礼的小娘子。” 他说完这话,沈厌倒是面色柔和了一点,只不过不是对着他,那点柔和还是对着他家娘子的。 常意说道:“陈先生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陈路平晃晃悠悠地做了回去,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沈厌一眼,长吁一口气,说道:“我本是确定的——现在又不确定了。” 常意说道:“请先生明示。” 陈路平捋了捋胡须,说道:“你问我,我也不好说,这.....我之前在海沛家,看他脉相奇怪,错位倒逆,皆是死相。怎么如今又醒了过来——还这样.....” 陈路平虽然没把到沈厌的脉,但望他面容唇色,倒像是恢复完全,与正常人无异了。 他脸上的困惑不似作伪,常意抿唇,说道:“先生先替他看看吧。” 常意强制性地把沈厌的手压在桌子上,陈路平啼笑皆非地在沈厌手腕停留了片刻。 他说道:“果不其然,他这脉,怕是比你还健康点。” 沈厌听他提起常意的身体状况,突然开口说道:“先生,她的身体怎么了?” 陈路平瞪他一眼,说道:“现在倒知道叫我先生了,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是不是仗着自己犯病这么久都没死,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告诉你,这都是回光返照,说不定下一刻就死了!你们俩就比比谁先死吧!” 常意听到他的话,截住沈厌的话头问道:“陈先生,您早就在研究他的病了,是吗?是谁告诉您的,是——那位吗?” 她本想说皇上二字,但医馆里还有个其他人在,她意有所指地颔首,总之陈路平是能听得懂的。 少女话语不重,她进门来一直都是不缓不慢的语气,但对着陈路平寸步不让。 陈路平一下子熄了火,龇牙咧嘴地去瞪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宁海沛:“是这臭小子嘴上没门把给你透的风吧。” 宁海沛力争理据道:“是你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 “屁。”陈路平骂他:“你娘就你这一个孩子,我总不能把她瞒在鼓里。” “不是他跟我说的。” 陈路平挥了挥手,对常意说道:“我本也没想瞒你们什么,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说而已。” 他瞪了宁海沛一眼,说道:“去,在外头看着门。” 常意明白了他的意思,跟上他脚步进了内间。 陈路平回头望了眼沈厌,看着他的脸道:“我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你了,你这脸怕是吸了山魅精气,和你父母没有半点相像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辽远,对常意说道:“你也算得上我半个徒孙。” 他话语里有点嫌弃:“沈闵钰当初跟我学习,也就学了个半吊子,没想到又教出来你这个半吊子的半吊子。” 常意张了张嘴,没反驳他嘴里的贬低,只是震惊他居然直呼皇帝姓名,又更惊讶他和皇上的关系。 陈路平没想让她对此有什么回应,只是说道:“当初我在京城里,只教了两个学生。一个是你的这位老师,也就是咱们当今皇上;还有一位就是严家的三小姐,严倩云。” 他目光里透出些怀念。 陈路平倒是坦然极了:“虽然我当时确实是因为贪图世俗名誉去了京城,但机缘巧合下,教了两个适合的苗子,也算不虚度了。” 常意说道:“您……教过严夫人?” 她的反应比知道陈路平教过皇帝还大些,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陈路平也有些讶然:“你知道她?”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沈厌的眼睛,不出所料看见沈厌眼里毫无波澜。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忘了,你那时还不记事,怕是不记得她了。” 沈厌淡淡道:“我记得,她是我母亲。” 屋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陈路平说道:“她比沈闵钰有天分,若不是嫁人生子甘愿留在后宅,我本想让她继承我的衣钵。” 他平静下来,做回了椅子上,猛灌了一口茶汤,像是回忆般说道:“她和她夫婿那年进了灵山便失去了踪迹,我放心不下她,托人寄了好几封信,全部石沉大海。赶上沈闵钰被贬,新帝彻查,我去了乡下避风头。” “我知道她这样没了消息,八成是栽在山沟里了。那小子造反把周干没了,我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灵江,至少得把她带回去——那时你已经被沈闵钰带走了。” 陈路平顿了顿,说道:“长堰村留下不到几个人,好在还有知道你的人,我还能打听到你的消息。” 他在架子上拿下一本装订好的册子,常意看了眼,册子里的纸参差不齐,显然不是一个时候的,不出所料就是宁海沛说的那本医案。 陈路平似是想让她看一下,只是翻了一页,又将其盖上,说道:“并没什么可看的,我了解的未必有你的多,他刚被沈闵钰领走那会,沈闵钰还找上过我,后面便断了联系,我这些年也不过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答案。” 常意说道:“陈先生也不能确定他的身体到底是何种病吗?” “倒也不是,我和沈闵钰之前便有个猜测,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陈路平沉思了一会,说道:“我们猜,他在父母遇害那晚,便已经经脉断绝了。” “怎么可能……” 常意皱了皱眉,陈路平说道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沈厌若是在那晚就断了脉,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她手心的冷汗沁出来,湿润了掌心。 陈路平也不大确定,慢慢说道:“我问过那些活下来的村民,他们说那晚找到他时,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这本就是个疑点。三个成年人,为何只有他活了下来?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常意艰难地说道:“或许正是因为是个孩子,才被忽略了。” “第二便是他脸上突然出现的纹路。”陈路平说道:“他生下来时,我还抱过他,那时可是没有这些纹路的。但据我猜测,那些东西应当就是他脸上压制不住、因为倒逆而凸起的纹路吧。” “那些村民都说不上来具体的模样,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见过的,听说你记性不错,仔细想一想是不是?” 常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 她记得太清楚,厌的脸上的纹路,确实是有规律的,甚至沈厌现在犯病,也能看得到。 那并不是什么胎记,只是他不安分的经脉。 “所以,我猜测你的经脉那时已经出了问题,但你体质强横,即使逆脉居然也活了下来,还活了十几年,实在是出人意料,我行医这么多年,也只看过你一人。” 陈路平看向一言不发的沈厌,说道:“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吗?就算当时不记得了,和常小姐一起山崩那晚,你大概已经记起了所有记忆吧,不然也不会引发山崩。” 常意瞳孔紧缩。 她在陈路平的话里顿悟了一下——之前那些解释不通的事情,她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沈厌那晚上山之后,几十年从未有过塌方的山突然爆发了山崩。 因为沈厌……在山洞里,见到了自己父母的尸体,他记起了一切。她筋脉比常人更弱,与习武无缘,而沈厌不一样,他的经络怕是在那一刻就已经乱了,神智也会受到经脉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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