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展护卫与公主相谈甚欢,还以为早有进展。先才公主已自己将帝令在她手中说了出来,以展护卫之能,想必不出三日,便能有所收获,对吧?” 展萧看看宋珧,淡淡道:“这是司长的意思,还是宋佥事的意思?” 宋珧面色闪过些许不自然:“对司长来说,自然也是越早得知帝令的下落越好。” 展萧冷笑一声:“属下奉命接近公主,探取消息,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宋佥事便急忙出现,是怕属下暴露不了身份,还是怕抢不到功劳啊?” “展萧!”宋珧恶狠狠地开口,想到此处不远还有福微公主在,遂又压低了声音,“我是奉圣上之命暗中查探。” “属下奉的也是圣上之命,却没听说今日就要与司内之人交换消息。” 展萧虽言语平静,但话里话外都是说宋珧私自现身见面,不合规矩,更会带来危险。 宋珧咬牙,面色冷硬。 他虽位居展萧之上,但司内上下,论及声望,他却远比不上展萧。 被司长赞誉,又屡屡完成近乎不可能的任务,追踪技巧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若是此次再寻得帝令,只怕这佥事之位,就要换人了。 这也是宋珧这般急急前来见面的原因。 他当然听见了福微公主在乱战之中喊出的那句话,只要帝令在公主手中,大不了把人带回司内审问,娇滴滴的姑娘,严刑之下没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只是看展萧的意思,恐怕并不打算这样做。 “宋佥事,”展萧抱臂看着面前的中年人,似乎并不以对方地位在自己之上而有所退缩,“可别忘了圣上和司长交代这件事时,说过什么。” 宋珧攥紧了拳。 律司长当初说的,可是此事全权交予展萧处置。 展萧说完,也不再等他的回答,转身往回走去,只扔下一句话。 “她快醒了,你最好走得快些。” 宋珧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狠狠咬了咬后牙。 * 直到跟着展萧一路往南行去,李忘舒也没想明白,在这等逃命时候,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她怎么想也想不起吃了糕饼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疲乏,猜测也许是跑了太久,累得有些过了。 好在那展校尉没做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想到此处,李忘舒紧了紧手中的包裹。往后可要上心些,万不能在不可信任的人面前睡着了才是。这般冒险行径,实不该是她这样计划许久出逃成功的人所应该做出来的。 “公主还不打算告诉属下准备去哪吗?”展萧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向枝叶间隙外的阳光。 已是下午,如今还未入夏,天黑得不算迟,留给他们在林子里安全赶路的时间可没有多少了。 李忘舒回神看向他:“我要去并州。” “并州?”展萧似乎有些惊讶,“并州虽不如永安繁华,可也是北方大城,公主既是逃婚,不该到旁人找不到的地方吗?” “并州有我母妃母家之人,我到了那才能活下去。” “舒家人?” 李忘舒的母妃蕙妃娘娘,是当年京城大族舒家嫡出长女,在宫中自戕后,舒家也便渐渐没落,后来族人大都迁出了京城永安。 这些事情京城里的老人都多少知道,展萧能说出来,李忘舒也并不意外。 “只有他们念及旧情,或许会帮我谋一条生路。不然展校尉不会以为我要到个什么世外桃源,自己谋取出路吧?” 展萧一愣,想想她连柴禾都不曾见过,便也明白过来。 “公主想得周到。” 李忘舒没答话。 她与展萧所说,自然都是真的,只是她去并州,却并不是让舒家给她生路的。 并州只是个跳板,她要到锦州找她的叔父,山高路远,自己去当然是难上加难,若是有舒家的商队帮衬,混在其中,自然容易许多。 更重要的是,到了并州,她有了舒家帮助,就可以甩开面前这位展校尉了。 “从这里到并州,就算租马车也要五六日的路程,公主不会打算走过去吧?”展萧看着那公主殿下,短短一日已是深一脚浅一脚,心内默默叹气。 “我带了银两,够租马车。” “离这里最近的可以租到马车的地方,是孙家集,以公主的脚程,天黑之前只怕赶不到。” 李忘舒停下脚步,看向他:“展校尉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公主,只怕要在林中过夜了。” …… 李忘舒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越发为自己午间睡的那一觉追悔莫及。 展萧在这方面确实比她更有经验。在她赌气一般走了半个多时辰,累得脚疼腿疼之后,终于接受了“展萧说得没错”这个事实。 不能走官道,密林里深夜赶路太过危险,就算她心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与这位说不清是不是骗子的展侍卫,在大野地里度过一夜。 面前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李忘舒抱膝坐着,看着不远处的展萧处理好一只倒霉的兔子,举着兔肉走了过来。 “味道肯定没有宫里好,但是果腹倒也不错。”展萧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兔肉架在火上烤。 自从他说了一句“要在林中过夜”,那位公主殿下便开始同他赌气,直到现在都不与他说一句话。 展萧心里无奈,实在不知这些养尊处优的公主小姐都是什么想法。但“民以食为天”,这早过了晚膳的时辰,总不可能这公主殿下只吃了两块糕饼,还一点不饿吧。 李忘舒不说话,将头扭到另一边去。 她并不完全信任面前这个人,自然不愿多与对方产生交集,“闹脾气”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伪装,既要装,自然是要装到底的。 况且,经了中午时聊的那些话,她自己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真不想理他,还是装不想理他了。 “盐巴虽是粗制滥造,但配着烤过的肉,倒也勉强算得上人间美味。” 展萧一边朝那兔肉上进行一些“奇奇怪怪”的加工,一边看着李忘舒“自言自语”。 食物的味道,很轻易地便飘进李忘舒的鼻子里,让她的肚子很没骨气地又叫了一声。 宫里的糕点都是些样子货,花样好看,却耐不住饥饿。 李忘舒终于将头扭到那火焰堆上,又不经意地吞咽了一下。 饿了的时候,随便什么食物,都是格外吸引人的。 可她不说话,展萧却也不急,只是对着那兔肉,时不时来上一句。 “可惜这火不能生得太大,否则定是更加美味焦香。” “到底还是兔肉好些,没有河鱼那么大的腥味。” …… 李忘舒很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展萧。” “公主有何吩咐?” 她刚想将那“聒噪”二字说出口,便见展萧面色忽然一变,下一瞬,一串兔子肉便被塞进了她手中。 “有人。” “什么?”李忘舒目瞪口呆。 而仿佛前一瞬还在那里烤肉的人,下一瞬便忽然消失了,只留下被风扰动的火焰,很是无助地摇摆着。 李忘舒攥住手里的一串肉,朝着黑影离开的方向看去。 太阳落山了,树林子里一片灰蒙蒙,隐隐好像看见枝叶扰动,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却又消失进穿过树叶的风声之中。 并没有过很久,展萧就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股算不得浓烈,却让人不能忽视的血腥味。 李忘舒仍旧维持着先才拿着兔肉的动作,烤肉的火候差不多了,油滋滋的,滴了几滴在地上,看着比先前更加美味。 展萧兀自在刚刚的位置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擦干净自己的手。 感受到一道始终追随着他的目光,他抬起头来,与李忘舒的视线对了正着。 火光只能照亮方寸地方,却刚巧将她玉瓷般的精致面容照得清晰,展萧有一瞬的恍神,只是极快,他便又恢复如常。 “公主?” 李忘舒抿了抿唇:“你刚才……” 展萧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般,顺畅地接着她的话:“杀了几个人。” “死了?”李忘舒有些惊讶。 展萧点头:“被杀,自然会死。” 李忘舒挪开视线,忽然觉得面前这人有点可怕…… “他们是什么人呀?”她虽是拿着兔肉,却又心不在焉。 展萧另拿起一块来,熟练地放在火上烤:“不知道,也许是西岐人,也许是大宁的人。” 他抬眼朝李忘舒看了一眼,见对方樱唇微启,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又意识到什么,补充道:“这周围兴许还有人,我怕惊动,就没给他们留开口的时间。” 李忘舒尴尬地笑笑,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实在太像在说“晚膳用过了没”。 “民间盐是贵物,只有粗制的盐巴可以调调味道,等到了孙家集,再吃些好的吧。”展萧却并没有把方才的“插曲”当作一回事,只是让李忘舒快些用膳。 知道他转瞬之间便干掉了追兵之后,李忘舒到底是心有戚戚,她也不想再问了,便狠心,朝那卖相算不得多好的兔肉上咬上去。 “恐怕得劳烦公主吃得快些。”展萧忽然又开口。 李忘舒正在消化那聊以果腹的兔肉的口感,闻言抬头看过去,含混不清地道:“为什么?” “追公主的人只怕要连夜搜山,吃完之后,这火得灭了,免得招来不该来的东西。” “什么?” 李忘舒大惊。 山野里灭火,那不就跟屋里熄灯一样? “那我睡哪?”鬼使神差地,李忘舒便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而对面那人,也果然是不出所料地语出惊人。 “我旁边。” 他看着手中的兔肉,淡淡地道。 作者有话说: 李忘舒:??? 展萧:既为护卫,自然要守在公主身边。 (他的解释真的好认真)
第5章 星星点灯 没了永安城里通明的灯火,夜色变得纯粹而浓重。 李忘舒坐在展萧为她收拾出来的一块空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甚为别扭。 她身上还穿着繁复的嫁衣,虽已在中午时处理过,不再那么拖累人,但到底是有些显眼,不得已又得将展萧那灰扑扑还沾了血迹灰尘的外袍披着,当作伪装。 如今吃了他打的兔肉,披着他的衣裳,坐在他收拾出来的地方上,李忘舒倍觉无奈,也不知鬼使神差的,怎么和这样一个本是该利用了就“扔”的人,产生了这么多联系。 展萧此刻终于借着月色将他们方才生火的痕迹处理了干净。 不是满月,林子里月光自然也没有那么亮,不过是刚刚能看清个人影轮廓,比伸手不见五指要好上那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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