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默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先喝了口水才能开口。 “展萧背叛了鉴察司。” 律蹇泽神色变了变,可他到底久居鉴察司司长之位,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只沉默了一下,便又开口:“他如今就算死了,又与鉴察司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这么多年,难道是信不过我吗?” “司长,何出此言?” “锦州回京,快马都要跑六七日,你两个昼夜就回来了,你走的是什么路?中间可曾停下休息用膳?” “你不吃不喝回来,连命都不要,就为了一个叛徒吗?还是你心里信不过我,觉得我知道这件事,若没有你拦着,定会直接将他杀了永除后患?” 关默摇头:“我看着他长大……” “我又何尝不是!” 律蹇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 “他是我亲自从流民堆里带回来的,我给他梳头,我给了他第一身衣裳。关默,你知道他是一把好剑,我就不知道吗?” “是一把好剑,可他执迷不悟。” “你才是执迷不悟!”律蹇泽故意声音冷硬,“他不过是年轻没经过事,与福微公主朝夕相处,就贪恋那些虚假的温柔,你我在鉴察司几十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你死了更麻烦,还是他死了更麻烦?” 关默垂着头不说话,他此刻倒不像个鉴察司的高手,倒好像一个落魄老人。 尤其是昼夜兼程赶回来,他浑身污泥血迹,头发乱糟糟一团,更显得落寞至极。 律蹇泽长叹了一口气:“我让上官给你好好瞧瞧,你安心养病吧。那小子出手没有轻重,怕是给你下了狠药。” “那圣上……”关默抬起头。 律蹇泽转身往外走去:“我是鉴察司司长,天踏下来我也顶着,况且以我猜测,他们现在进了代王府对吧?” 关默点头:“一步之遥,他不会再失败的。” 律蹇泽便道:“既进了代王府,便还有时间,还有回转的机会。” 他说完,抬脚便往外走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关默,给他禁军身份时,你是不是问过我会不会后悔?” 关默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外头的天光透进来,他的身影变成辨不分明的黑色,又好像要融入光明之中。 “福微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关默开口。 律蹇泽轻声道:“我后悔了。” 他“砰”地一声将明心堂的大门推开,外面天光乍亮,关默只觉得晃眼。 * 天色不是很好,灰白的云布满整个永安城的上空,分明该是明朗的春日,如今倒隐隐好像有了寒意似的。 律蹇泽来到养心殿时,宁帝李炎正为西岐王赫连同盛不日就要到达永安的事情愁眉不展。 礼部几位大人拟定了迎接赫连同盛的宴会及仪程,只是李炎瞧着,哪哪都是错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将人赶了出来。 律蹇泽看见王得福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位大人送出来,心思微沉,这才整了整自己的袍服,走上前去。 王得福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迎上来:“律大人可来了,圣上已经生了一早晨的气,如今还没消呢。圣上信任大人,还请大人能给圣上出出主意,给圣上分忧啊。” 律蹇泽苦笑,他的消息,只怕非但不能分忧,倒要更惹帝王恼怒。 只不过他倒没有同王得福说什么,只是敛衽走入养心殿中。 “臣律蹇泽,见过圣上。” 李炎正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听见他的声音这才起身:“律爱卿你可来了,朕就说,这事还得看你才是。可是福微有消息了?” 律蹇泽撩起袍服,跪在李炎面前:“微臣御下不力,致使福微公主进入锦州,如今已至代王府,且折损精锐,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请圣上责罚。” 李炎愣了一下,转身走回去,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遂又回来,要把人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上次你不是已经同朕说过了吗?朕就当那展萧是死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一计,如今到底还管用不管用!” 律蹇泽听闻此言,心内才放心些许,只是他脸上仍旧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展萧犯下此欺君之罪,实是微臣管教不严,虽有补偿之法,但微臣有错在先,请圣上降罪。” 李炎此人,最擅玩弄人心,正因如此,律蹇泽才要先行请罪,把罪责说得越重越好。 伴君多年,律蹇泽深谙宁帝脾气,他崇尚制衡之法,事事总想着中庸,以此打磨与臣子的关系,令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是以此刻退一分,反而是进一分。 他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反而让李炎为了能继续利用他,而作出一定的让步,表面让他“吃到甜头”。 这般斗法,最耗心智,可面对李炎,却又最为有用。 李炎将律蹇泽拉起来,此刻倒是一副贴心帝王的模样:“朕已说过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那借力打力之法,那展萧自寻死路,朕何必与他一个蝼蚁计较。” 周旋几回,这才终于步入正题。 律蹇泽由是顺着帝王的话开口:“他们如今已入代王府,可见代王也是同意公主逃婚的。依臣此前之见,便是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说。” 李炎想想道:“你的意思是,朕就告诉赫连同盛,福微就在代王府?” “不只如此。”律蹇泽开口,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倘若展萧听到他此时的话,会否后悔帮了那位胆大包天的公主。 “圣上若是想斩草除根,就要告诉那西岐王,不是公主自己要逃的,是代王的主意。” 李炎微眯了一下眼睛。 赫连同盛敢到大宁来,实则在他意料之外。那年轻的西岐王敢在这个时候离开西岐,可见西岐王廷已经被他彻底收服。 他如今到来,假借着寻找公主的理由,实则不知是要试探什么。 如今此人野心勃勃,若能让他与李烁起了冲突,倒好像确实能有坐收渔利的可能。 只是那赫连同盛当真会那么傻吗? 律蹇泽似乎看透了李炎在犹豫什么,便又开口道:“西岐王年轻有为,父亲还在世就已大权在握,可见是杀伐果断之人,只是他年纪尚轻,到底血气方刚,圣上若是怕他不出手,微臣还有一计。” “什么计策?” “示弱。”律蹇泽缓缓开口,吐出两个李炎怎么都没想到的字来。 那位一向自诩精于算计的帝王,稍一思考,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他最信任的鉴察司司长,到底可怕在什么地方。 “王得福。”他大手一挥,将王得福喊了进来。 “圣上,老奴在。”王得福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去和那几个人说,就按他们说得办,越隆重越好。” 王得福心里一惊,悄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律蹇泽,终归不敢说什么,应道:“是。” 方才圣上还嫌弃那几位大人拟定的仪式太过复杂,如今这律司长几句话就改了主意,怪不得朝中上下人人听见鉴察司就退避三尺。 实在是难以捉摸。 李炎瞧着王得福出去,这会才终于笑了一下。 * 此时尚在代王府中的李忘舒,尚不知她那位以玩弄人心为荣的父皇,不惜“与虎谋皮”,也要把帝令抢回手中。 她在代王府里熟悉了两日,正为三日后前往瑶山做准备。 那把打开帝令的银锁,其实里面有个精巧的机关,锁中存放着的,是一张巴掌大小的地图,地图上画着什么看不懂,但却用小字写了“瑶山”二字。 她这两日与代王叔父研究过,瑶山应该说的就是锦州城南的那座并不算太高的小山。 帝令所指的宝藏应该就藏在山中,但具体是什么方位,只怕要到山中找了才能知晓。 也是这两日里,她才知道为何当初乘船南下时,在船上总听到百姓夸赞代王殿下。原来他这位叔父是当真勤勉。 每日天不亮便起床,要么在府中处理公务,要么就到锦州的府衙,与一众官员探讨公事,若是听闻哪里出现了紧急情况,有时还会亲自带着人前往,忙碌至极。 由此李忘舒也不打算再添麻烦,那些进山里要用到的东西,她与展萧商量过,便得了李烁的同意,由秦嬷嬷领着自去王府的库房中寻找。 代王府甚大,这府库自然也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可比。 足足三层的小楼,全用来存放东西,连一向纨绔的季飞章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自认为在并州建的那小楼是个中翘楚,如今见了代王府的这些房子,才知不过是坐井观天。 “府库重地,平素也是领了王爷给的对牌才能开门进入,殿下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老奴,老奴会记录在册,今日晚些着人送到望月轩。”秦管事站下府库门前,还没开门,倒是先开口。 既来了代王府,自然要守王府的规矩,李忘舒不觉得有什么,便道:“多谢嬷嬷。” 只是秦管事却还是没开门,倒是站在那里,看向跟在李忘舒身后的展萧三人。 “府库内多有藏品,其中又有许多珍贵之物,王爷只允殿下进入,其他人……恐怕要在外稍候。” 李忘舒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三人神色各异,想想这既是代王府内,又不会出什么事情,他们又是就在门口等着,想必无虞,于是也同意了秦嬷嬷所说。 只是她刚要开口,旁边却忽然“冒”出个人来。 “臣等护卫公主殿下,不敢稍离。” 李忘舒有些惊讶地看着展萧,欲言又止:“这是代王府里……” 展萧却丝毫不管旁边还有个代王府的管事秦嬷嬷。 “不管是什么地方,都不能掉以轻心。” 李忘舒有些尴尬地看向秦嬷嬷,笑了一下道:“秦嬷嬷,我这侍卫一路跟随前来,我也习惯他侍奉左右,不如就让他一人跟随我前去。若我有遗漏,也好有人提醒。” 秦嬷嬷打量了一下这位其实有些“失礼”的展侍卫,思及这几日,这人确实是跟在福微公主身边,左右不离,于是道:“那只许他一人进入,另外两个可是不能了。” 李忘舒便道:“这是自然。” 站在不远处的言旷戳戳季飞章,小声问:“为什么不让咱俩进啊?” 季飞章微笑看着站在库房门口的展萧和李忘舒:“你有展萧厉害吗?” 言旷摇头:“那怎么可能?” 季飞章看向他:“那不就得了?当个摆件,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怎么还给自己加上戏了呢?” 言旷好生无语,瞧见展萧和李忘舒已跟着秦嬷嬷进了那好气派的库房里,遂也懒得与季飞章计较,自到一边坐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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