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两人竟不得不分别退开两边,散落一地瓦片。 “你还有脸回来!”律蹇泽看着他,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是怎样的心情。 人是他亲手送出去的,原想这样天大的功劳给他,日后让他承继司长之位,自然无虞,却不料,竟落得今日兵戎相见的局面。 展萧缓缓放下拿剑的手:“师父,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律蹇泽气急:“执迷不悟的人是你!你如今所作所为,就与反贼无异,你可知谋反是什么罪名!” “代王为襄助圣上帝业,防范西岐狼子野心出兵,如何就是谋反?” “你不过是因李忘舒被迷了心窍!展萧,你可记得当初入鉴察司,我教给你什么!” 展萧惨然而笑:“鉴察司是为守护大宁海晏河清,师父,谁能让大宁真正平安,您不知吗?” 律蹇泽紧咬牙关,眼眶微红,瞧着他许久,才开口:“你知道什么!为人臣者,自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何另择新主,背信弃义!” “师父!”展萧走上前,“你从前教我,要有所思、有所想,不为尘世所累,更不能被言官区区辞令迷惑。如今您呢!展萧在此,不是因福微公主,而是因与公主一路见闻,皆直指大宁弊病所在。” 他看着昔日最为敬重的师父,执剑的手攥得泛白:“圣上若当真为了天下百姓,如何会盛情迎西岐王入京,又如何会将并州这样的重城,交给西岐人呢!” “你闭嘴!”律蹇泽厉声大喝,后退几步,似乎见洪水猛兽。 展萧还想再上前,却见律蹇泽忽然横剑身前。 “从你背叛鉴察司时,你我师徒便已异路,今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那曾经鉴察司最为出色、追踪之能无人可及的暗探,此时立在晦暗天穹之间,似乎生长于黑暗的野草,终于得见天光。 律蹇泽看到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他最想听,又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 他说:“不悔。” 这世上有许多事,倘若有一步偏离,便会全然不同。 譬如假若他当初不派展萧护送公主、寻找帝令,那今日便不必忍受师徒反目之苦。 再譬如,假若他那年高中,未曾因帝王信任甘愿委身鉴察司,那他便不必成为如此阴暗之人,连站在天穹之下,都觉得太过晃眼。 他仍可以做志得意满的年轻士子,无论永安朝堂,还是州府县衙,年少时雄心壮志,大抵也能实现些许。 如今虽权柄在握,却成了不得见光的暗卫犬牙。 须臾几十年,他已将大半生命藏在阴霾之后,如今再想转圜,又哪里还有机会呢? 律蹇泽看着展萧,竟觉眼眶温热,一片模糊。 那松雪之姿,恰如他当年志向。 人生,总有些巧合之处,总有些遗憾之处,却也总有些欢喜之处。 他败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徒弟,活成了他曾最希望的模样,可他自己,却败了。 当啷。 律蹇泽手中的剑应声落地,从屋檐上滚落下去,落进下方瓮城的混战之中。 他看着展萧,笑了一下。 展萧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冲上前,想要伸手抓住年少时的唯一的希望。 可律蹇泽能做他的师父,又岂是寻常人? 他一心求死,仰面而上,从那高高的角楼上失重坠下。 他眼中最后看到的,是永安城上空风卷阴云,可那云边,却好似有一线金色的阳光。 “师父!” 展萧冲到楼檐边缘,看到那年救他出流民堆的律司长,落入他自己一手布置的瓮城陷阱之中。 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鼓角声再起,瓮城陷阱既破,代王大军便犹过无人之境,举着兵器涌入原本如有铜墙铁壁的京城。 “杀啊!” 永安驻军早在并州城便损失不少,如今能救驾者寥寥。 城门一破,那大军到宫城门前,不过是时间问题。 展萧跪在角楼之上,看着下方涌入瓮城,又分散甬道中厮杀的大队人马,似乎还想找到自己师父的身影,可那杀声震天,已死之人,又哪能再有一席之地。 “展萧!公主还在等你回去!” 有个人大力将他拽了起来,展萧回头,看到的竟是车令羽。 “展萧!如今打入皇宫近在眼前,你难道忘记公主的嘱托!她还在帐中等你迎她回家,你都忘了吗!” 车令羽拼命摇晃着眼前的人,想让他清醒一点。 展萧看着他,嘶哑了声音开口:“车总领,竟在救我。” “我呸!”车令羽啐了一口,“公主殿下拼了命送帝令到锦州,我是不忍见她一个姑娘家伤心垂泪。你若还是男人,就给我振作起来!那把守宫门的,可是方陆的儿子方靖扬!” 展萧目光微微变化,忽然想起当日令季飞章传信,引方靖扬到兖州时,那人多嘴的几句话。 他说,那方靖扬年纪轻轻一腔热血,分明对福乐公主动了心,自己却还呆头呆脑根本不知。 跟随李忘舒这一路,听她提及许多事,展萧怎能不知她们姐妹二人在宫中时感情甚笃。 代王殿下是为帝者,既要荣登大宝,自然免不了斩草除根。 李忘舒有帝令傍身,可那福乐公主和方靖扬又有什么呢? 倘若她得知自己最关心的妹妹,竟死在叔父手中,又会否如他此时见师父一般,但觉天道无情,余生笑话? 车令羽见他表情终于有了松动,连忙开口:“展萧!你若还想让公主好好的,好好地回永安,你就振作起来。我不知你和那鉴察司的律司长有什么旧交,可他效忠旧主,死得其所,你是活着的人,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了!” “杀啊!”车令羽一把扔下他,朝着攻城的将士大喊。 那大队人马,穿过永安城门,直奔宫城而去。 宽阔的大道上如今空无一人,虽有部分禁军侍卫阻拦,但与此刻气势正盛的代王大军相比,如以卵击石。 那宫城城门就在眼前了,打入宫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大军人马喊杀之声,正如同天际惊雷一般滚滚而来。 而宫城城门前,方靖扬手执银枪而立,眼见前方黑压压如潮水般涌上,却是沉声开口。 “殿前司听令!随我诛杀叛军,守护宫城!”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向死而生 雷声大作, 天也好像更阴沉了些。 乾德殿内,宁帝李炎大发雷霆:“废物,都是废物!再派人给朕杀!把那些犯上作乱之人都杀了!杀!” 王得福伏身在地上:“圣上, 能派之人已经都派出去了,连宫里小太监, 也都赶着去守宫门了。眼下,实是无人可用……” “混账!”李炎一脚踹在王得福身上,“谁说无人可用?朕不信!朕登上帝位十几年,养着他们个个锦衣玉食, 如今却跟朕说无人可用?再去找人, 去啊!” “圣上何必与王公公发这样大的火气。” 殿外, 传来姜梧清冷的声音。 李炎抬头看过去,殿中有些晦暗, 她的面容看不甚清。 “你来做什么?” 姜梧扶着应书的手, 走入殿中,看着自己曾也被称“芝兰玉树”的夫君。 “福乐不听劝阻,跑到宫门前,要与方靖扬同生共死。圣上是她父亲,臣妾来问圣上,可否阻拦。” 李炎冷哼一声:“她要死就让她死, 你若想拦, 自去拦着就是,何必来问朕?你倒看看这六宫之中, 哪还有个活人?” 姜梧笑了一下:“是啊,连个活人都没有, 偏圣上还要刁难王公公, 再寻人去, 填补宫门的空子。” “你什么意思?” 姜梧神情清冷,可细看却能瞧见眸中含泪:“臣妾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问问圣上,心里可还装着苍生百姓,可还装着自己儿女?如今大军逼宫,明知已无转圜之境,圣上为何还要顽抗,还要让更多人死于非命?” 李炎走到她面前,死死盯着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那李烁野心勃勃,若让他进宫,你以为你就能活?朕若不杀他,你们一样死!” “圣上!”姜梧第一回 在宁帝面前这般高声。 “那李烁图名,倘若圣上怀柔,他又如何能有借口,偏要率大军入永安?他向天下人说,圣上是受西岐人胁迫,才不开宫门,不开京城,圣上便如他所说,固守城池,这不是告诉天下人,西岐王虽死,圣上却还有口难言吗?” “你我知晓他来是为夺帝位,天下人如何知晓?那李烁打着救驾的旗号一路从锦州北上,圣上还没看出来吗?他有《帝策》在手,就是要借恒顺帝之名,让自己能名正言顺,圣上怎么能反而给他机会呢!” “你懂什么!”李炎一把推开她,姜梧摔倒在地,应书连忙去扶。 而李炎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瞧着乾德殿外的天色:“帝位是朕的,天下也是朕的,朕说了算,朕说了算!” “便连儿女,圣上也不打算再顾了吗?”姜梧含泪,问出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而李炎回头,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心里,便只知那两个孩子。他们是朕的孩子,就算是死,也要为朕而死。如今朕是给他们机会,证明他们存在的意义,证明朕从前对他们的宠爱,没有用错地方,不对吗?” “你怎会变成这样……”姜梧喃喃出声,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 “朕本就是这样,本就是这样!”李炎突然哈哈大笑,“滚,都给朕滚!谁都配不上乾德殿的帝位,只有朕才配站在这里!” 一道闪电劈裂远方天际的厚重云层,片刻后,雷声如滚石一般,仿佛要将整个宫城都震动。 宫门前,那手执银枪的少年将军,如同失去理智般,只知疯狂地杀戮眼前敌人。 他身后就是高高的宫墙,他喜欢的女子,正被困在其中。 他不知该怎么救她出来,只是想着,或许他再多杀一人,再多撑一会,就能等到援兵来临,等到云散日升。 可一人孤勇,如何能敌万千大军,他们已陷重重包围,那宫门,又如何能撑更久? “冲啊!冲啊!” 鼓角声又起,这一次,整个永安城都覆盖在号角的悲鸣之中。 方靖扬尚在挥枪拼杀,可他陷入包围,便是宫城城门失守。 代王大军,已举着撞城圆木,开始朝宫城大门发起冲击。 那圆木可是用来撞城门的,宫门厚重,可同永安城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宫门之后,虽有李炎赶出来的那些小太监阻拦,可士兵士气高涨,他们又如何拦得住? “滚开!滚开!”方靖扬不知何时中了一箭,却一枪挑开半支箭羽,偏要冲开包围去阻拦那些偷袭攻城的兵士。 可殿前司人马,此时战死重伤者众,哪还有人可供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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