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三郎你真是独具慧眼。”徐念安欢喜道。 “只要愿意用心去看,处处皆可入画。”赵桓熙带着她一边游园一边指了好些景色给她看,都是需要从特定的角度去看才会越看越美之景。 “这便是你们作画之人特有的技艺吗?你特意练就的?”来到湖边一座名为观鱼亭的凉亭里,徐念安看着在深浓浅绿的背景里白得像尊玉娃娃一样的少年问道。 “没有去练,我天生就会这样看景,也可能好景色看过难忘,所以才想动笔将它画下来。”赵桓熙从凉亭的台阶旁捡起一颗小石子,举高了手投到湖里,噗通一声,从亭亭如盖的荷叶底下惊出一对羽毛艳丽的鸳鸯。他急忙回身叫徐念安去看。 两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鸳鸯洗浴,徐念安对赵桓熙道:“我想了下,要不以后你就上午练字,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其它的时间用来画画吧。” 赵桓熙先是一喜,随即又警惕起来,问:“看书?看什么书?” “你放心,不会叫你看四书五经的。也不规定你看什么书,你自己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我只是觉得,你既爱画画,又有天赋,埋没了太可惜了。可你若要一直画下去,不走出公府,不走出京城的你,又有多少好景色可画呢?” 徐念安说着,在凉亭里的美人靠上坐下来,赵桓熙忙跟过去坐在她身边。 “天下这么大,一个人即便能走出去,眼睛能看到的终究还是有极限的。可是就像你说的,用心去看,那是没有极限的。人在家中,要用心去看天下,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看书。就像我,我从未去过江南,但是我心中有一个江南。 “我心中的江南之春,是‘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江南之夏,是‘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江南之秋,是‘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江南之冬,是‘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① “这样的江南只是我从诗中看到的江南一角,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能说,我心中的这个江南,不是真江南呢?”徐念安看着赵桓熙说:“我觉着你也需要这样的江南。也许有一天,你想画江南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抑或多少楼台烟雨中,可是你的眼没见过,若是你的心也未曾见过,那你要怎么画呢?这一辈子,是不是永远都画不了江南呢?” 赵桓熙听得痴了,一双轮廓精致流光溢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徐念安,直到徐念安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冬姐姐,你说得太对了!”回过神后,他便站了起来,激动地在亭中来回走动。 “之前我母亲为我请的那个教画先生姓冯,我与他的师生缘分虽是短暂,但他有一句话我一直记着。他说,作画,画得好看,只是基本功,画得有神,才是作画的精髓。我一直不能理解,怎样才能让一幅画有神呢?现在我明白了。想要一幅画有神,作画的人先得有神。神从何来?从见识来,从阅历来,从眼界来,从人对此景理解的深度来。没有见识没有阅历怎么办?那就去见别人的见识,去阅别人的阅历!看得多了,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也许我这样想仍是片面,但若是连片面的想法都没有,那还能从何处着手呢?” 徐念安微笑鼓励:“我觉得三郎说得很有道理。” 赵桓熙闻言,腼腆一笑,又有些担心起来:“可是,只在上午练字,时间是不是太短了?若是我的字因此一直赶不上我的画,如何是好?” 徐念安道:“其实我一直不担心你会写不好字。” 她侧过身子,指着亭下长在假山石头缝隙里的一株兰花问赵桓熙:“你能用那株兰花入画吗?” 赵桓熙走到她身边,手撑在栏杆上探头看了看那株兰花,又走到亭子的另一角看着那株兰花,点头:“能。” “有信心画得好看?” “当然。” “那便是了。你看那株兰花,有的叶片长,有的叶片短,有的叶片宽,有的叶片窄,有的叶片舒展,有的叶片卷折,中间还有两枝奇花突起。若是你能把这丛兰花画好看了,字又为什么会写不好看呢?每个字那一笔一划,不就类似这兰花的叶片吗?你知道如何将兰花的枝叶株型排布好看,那你必然也会知道如何将字的笔画结构排布好看。” 赵桓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株兰花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眸光灿烂地冲徐念安点了点头。 这时从假山洞中突然走出一个手提长刀身穿短褂的青年男子来。 他卷着袖子四肢修长,抬手擦汗时,小臂上的肌肉结实地鼓起了形状。一抬头看到凉亭里的赵桓熙和徐念安,他愣了愣,冲两人点头致意后,竟然回过身去,从别的道离开了。 徐念安记人算在行的,但大婚第二天去松茂堂磕头时,赵家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一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她记得便不是很清楚。隐约记得这好像也是赵家的子孙之一,至于是几房的叫什么名字她却是记不清了。 “这是……”见他走了,徐念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赵桓熙。 “那是桓荣堂兄,比我大三岁,四房的庶子。他姨娘很早就去世了,挺可怜的。”赵桓熙说。 “他爱练武?”徐念安问。 赵桓熙点头,“他就爱耍刀打拳,别的一概不问。赵桓旭他们几个经常嘲笑他,还给他取个绰号叫‘武呆子’。人家又没招他们惹他们,凭什么这般取笑他?若他是‘武呆子’,那他们是什么?文呆子?” 徐念安失笑,看着眼前忿忿不平的少年,打趣道:“你们这才叫‘同病相怜’。” 赵桓熙愣住,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恼,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徐念安,一副想来收拾她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模样。 瞧他这模样徐念安愈发乐不可支,拿帕子掩着小嘴笑得前仰后合。 “哼!我不理你了!”他气呼呼地一扭身,跑到亭下去了。 待徐念安慢慢地走到亭下时,他已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跑出去五六丈远,正停在桥边假做看鱼。 徐念安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走到池塘边上,蹲下身子伸长了胳膊去摘荷叶。 “哎,哎!你仔细掉下去!让我来摘!”他又跑了回来。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慎徽院,老远就看到赵昱捷在院前的影壁处徘徊。 赵桓熙脚步迟疑了下,徐念安温婉一笑,道:“我先回去。” 过了一会儿,赵桓熙回到书房,发现徐念安已经把带回来的花插好了。 两片亭亭玉立的荷叶,一枝鼓鼓胀胀的花骨朵儿,还有两片将叶子剪短了的棕树叶,高低错落地插在一只黑色的表面有冰裂纹的六棱瓶中,放在他的书案上,望之令人心静。 “这是你插的?真好看。”他欢喜地瞧了一会儿,赞道。 “微末小技而已,自娱罢了。”徐念安来到书架旁,回身问他:“今日你想练哪一帖字?” 赵桓熙想了想,道:“还是《祭侄文》吧。” 徐念安替他把字帖找出来,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吕氏春秋》来看。 赵桓熙在书桌前写得几个字,终究还是些心神不宁。他抬起头来看着在窗下看书的徐念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冬姐姐,捷哥儿说,黛雪让他传话给我,说让我去见她,要跟我做个了断。” 徐念安看过来,书桌后的少年脸上五分茫然,五分无措。 她用书掩住下颌,噗嗤一笑,道:“你看看,老不去看人家,人家心里多想了吧?设身处地,若你们之中是她嫁了别人,婚后多日不来见你,你心中能安吗?” 少年仔细想了想,低声嘀咕:“若是如此,我倒放心了。” “你说什么?” 赵桓熙悚然一惊,“没、没说什么。” “那你如何打算?” “我……”赵桓熙低头看着案上自己的写的字,半晌,又抬眸看着徐念安道:“要不我今日便去见她一面吧。” 徐念安点头:“你记住了上次我对你说的话,今日傍晚我掩护你去见她。” 说定了此事,赵桓熙便安下心来,认真练字。 巳时一刻左右,暖杏将殷夫人那边送来的荔枝樱桃和甜瓜等瓜果装摆成盘送到书房,徐念安吩咐她:“你派人去二门上将知一叫来。” 暖杏去后,小夫妻俩放下书搁下笔,坐到窗下的小几两侧休息。 赵桓熙剥了个荔枝给徐念安,徐念安叉了块甜瓜给他。 “待会儿知一来了,知道叫他去问些什么,怎么问吗?”徐念安问赵桓熙。 赵桓熙想了想,“我就叫他去问,我四姐在邬府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徐念安摇头:“你这般问太笼统了,问得笼统,一般得到的答案也会比较笼统,不利于我们探知具体情况。” 赵桓熙忙虚心求教:“那你说,该问些什么,怎么问?” 徐念安分析道:“女子在夫家,能给她委屈受的无非是三类人,一,公婆,二,妯娌,三,夫婿。若是公婆或妯娌与你四姐气受,以婆母多年当家的经验,不至于不能给她支招,还烦恼到把气撒到你身上。所以我猜测,这委屈,八成是你姐夫给你四姐受的。而在一个女子怀着身子的时候,夫婿能给她什么气受呢?” 赵桓熙拳头一握,道:“纳妾!这个……这个……”他应是想骂那邬诚,一时没想着合适的词,只得作罢。 徐念安接着道:“你四姐前头已经生了英姐儿,若说是孕期纳妾,也不是头一遭了,按理说不应当将你四姐气得这样。问题应当是出在那新纳的妾身上。待会儿知一来了,你只需吩咐他去问清以下几点。一,你四姐姐怀孕后,四姐夫是不是新纳了妾?二,这个妾是哪里人氏?谁点头让她进府的?三,这个妾进府后在你四姐面前表现如何?先搞清楚这三点,余下的,以后再说。”
第28章 饭后小夫妻俩照例去小花园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徐念安回房小睡了片刻。 赵桓熙原本在看《辋川集》,见徐念安睡着了,窗外光阴晴暖慵懒,他便也犯起困来,枕着书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待徐念安下床时,他早已醒了多时,佯做认真地在那儿看书,还得了徐念安一句夸赞。 未时过半,不看书了,徐念安对赵桓熙道:“马上就入夏了,我想做几把扇子送人。今日你指给我看的那些小景极适合做扇面,你可不可以帮我画出来?” “当然可以。”赵桓熙十分乐意。 这边正画着呢,知一来了。 赵桓熙将画遮住,让他进来。 “三爷,小的打听到了。四姑奶奶有孕后,四姑爷确实新纳了一房妾,蹊跷的是,那妾进府时竟然也大着肚子。冼妈妈的媳妇说,听冼妈妈说,那妾的肚子看着比四姑奶奶月份还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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