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握着手里的大枣,乐得眼角鱼尾纹都笑出了两三根,道:“你二婶婶还因为妆花纱的事跟老太太和五房那边置着气呢。她也是清高自傲的人,入府这么多年难得伸手向公中要一件东西,我把这东西给她送去,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夸赞道:“你这机灵鬼,怎么就这般聪明呢?得你做儿媳,我怕不是都能多活几年。” “俗话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母亲如此心地纯善之人,那必是要长命百岁的。”徐念安笑道。 在殷夫人处用过晚饭之后,赵桓熙与殷洛宸照例约了赵桓荣去国公爷的院子里练刀。徐念安陪殷夫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带着丫鬟回了挹芳苑。 她一到了挹芳苑,便见松韵宜苏等留守在院中的丫鬟都面带微笑地瞧着她。 徐念安心中莫名,问道:“发生何事?” 松韵笑道:“奶奶快去房里看看吧,有好东西呢!” 徐念安进了正房来到左梢间,赫见床头地上立着个一人高的大花灯,分上下两节,八幅灯面上画着八幅画,此刻正分左右两个方向徐徐旋转,灯影幢幢,美轮美奂。 “这……哪来的?”徐念安回身问松韵。 “下午您不在那会儿,三爷和表少爷亲自搬来的,可仔细了呢,都没让奴婢们沾手,就怕碰坏了。”松韵道。 徐念安失笑,见丫头们都在次间里好奇地探头探脑,便道:“都进来一起赏赏吧。” 丫头们欢呼,呼啦一声涌了进来,却又不敢靠灯太近,自觉地在灯旁三尺外围成了一个圆圈。 “天爷,这花灯可真好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花灯!” “何止是你这个丫头片子不曾见过,便是外头的人,恐怕也鲜见这样的灯。” “上面的画画得可真好看,灯这样转,就仿佛我们在这些美景前一一走过一般。” “这灯为什么能自转呢?” “有机括的,我瞧见三爷他们把灯放在这里后,伸手拧了灯上头那个小雀儿,这灯就转起来了。” “哈哈哈哈,什么小雀儿?那是凤凰。三爷说了,这灯叫做‘凤首金陵八景蟠螭灯’。” “啧啧,真真是厉害!便是灯名都是我记不住的。” 众丫鬟说笑着赏了一会儿灯,便识趣地告退出去了,只留徐念安一人在房里。 徐念安细细看灯上的画,认出是出自赵桓熙的手笔,一时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想不到中秋那晚未能为她赢得灯王一事,竟让他耿耿于怀至此。 赵桓熙从敦义堂练武回来,就看到徐念安搬了张凳子坐在花灯旁边,双肘撑在膝上,双手托着脸颊,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赏灯。 他心中欢喜,走进去叫道:“冬儿。” 徐念安转身,见他双颊绯红发丝微乱地进来,道声:“你回来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赵桓熙一口气喝了,问她:“冬儿,你喜欢这灯吗?” 徐念安道:“哪有你这样的?送人礼物也不介绍介绍,上来就问人喜不喜欢?” 赵桓熙不好意思地一笑,走过去道:“这灯名叫‘凤首金陵八景蟠螭灯’,凤首是指花灯顶部这个机括,你若想让它转,便拧这个机括,拧紧了大约能转两个时辰。你若不想它转,不拧这机括便是。金陵八景就是这八幅画,你来看,上面这四幅分别是‘凤台夜月’,‘石城霁雪’,‘白鹭春潮’和‘乌衣夕照’。下面这四幅分别是‘天印樵歌’,‘秦淮渔笛’,‘钟阜晴云’和‘龙江烟雨’。是我根据表哥对这八景的描述画的,画出来后给表哥看过,他说大差不差。” “所以前阵子你练武回来总是窝在西厢房,便是在画这金陵八景?” 赵桓熙点点头,眼神又有些羞赧起来,道:“我没有能耐给你赢灯王,只好自己做一个送给你。恰好金陵也属江南,如此你心中的江南,便又形象许多吧?” 徐念安眸中含笑地点头,道:“灯王算什么,你做的这盏灯比灯王好一千倍,我很喜欢,谢谢你,三郎。” 赵桓熙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一边往外头去一边道:“我去告诉表哥,说你很喜欢,我没有白费工夫!” “诶?你快些回来沐浴,还有事同你说呢。” 饶是徐念安唤得快,他人已在门外了,遥遥道:“知道啦!” 小半个时辰后,赵桓熙沐浴过,边往床上爬边对坐在床头的徐念安道:“表哥真坏。” 徐念安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他怎么坏了?” “他说我应该趁你高兴时亲你一下,你看在灯的份上也不好意思跟我斤斤计较。”他得意道:“又想坑我,我才不上他的当!” 徐念安:“……” 赵桓熙爬到一半,忽然僵住,抬头问徐念安:“冬儿,我是不是又做了出卖朋友的小人?” 徐念安放下书,看着他道:“当然没有,我是你妻子,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的。而且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给别人知道。” 赵桓熙在床里侧坐定,思虑着道:“所以有没有出卖人并不重要,不让那个人知道自己被出卖了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徐念安瞠目,忙打断他胡思乱想:“当然不是。表哥和我们是亲戚,他给你出主意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告诉我我也只当玩笑听听,所以这不叫出卖。而你将外人的事告诉我,我与那人没有利益相关,更不会因为他给你出了什么主意而去打击他报复他,所以这也不叫出卖,明白吗?” 赵桓熙:“哦。” 徐念安松了口气,心中暗道以后还是要多和他谈心,不然一不小心他的聪明才智用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就不好了。 “你之前说,有事要与我说,是何事?”赵桓熙问她。 徐念安正正神色,道:“便是你宴请朋友的事。我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好玩又有趣的新地方可去,那就只能换种方式了。趁现在残荷犹在,不若赁一条画舫,你们去汴河一日游如何?” 赵桓熙一听就来了兴趣,道:“这个新鲜!” “画舫上摆上美酒佳肴,琴棋书画,再加上骰子投壶之类,最关键的是,还要再去请一个人。只要这个人肯来,以后任谁再请客,档次也越不过你去。你做的东,永远是你朋友中的这个。”徐念安竖起一根大拇指。 赵桓熙愈发兴奋了,追问道:“什么人?” “你在国子监时,有没有听你同窗提到过一个名字——柳拂衣?”徐念安问。 赵桓熙想了想,摇头。 “那,妙音娘子呢?” 赵桓熙恍然:“哦,是她啊,听过听过。他们都说这个妙音娘子弹琵琶是京中一绝,比她弹琵琶更绝的是她边弹边舞。但是这个妙音娘子不是乐籍,她接不接邀约好似全凭心情,价格既高,家里又有厉害的护院,她不想见人的时候,别说请了,连人都见不着。霍庆哲他们说起这个妙音娘子时,就仿佛在说天上的仙女。” “若是能请到她,你说钱明他们会不会对你五体投地?”徐念安笑问。 赵桓熙昂着头道:“那是自然,若是能请到妙音娘子,只怕我要做大哥他们都是肯做小弟的。”不过他很快回到现实中,对徐念安道:“这种事我们还是想想就罢了,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平素最讨厌这些以色侍人妖妖娆娆的女子了,见都是不许我见的,更别说还要花大价钱请她来为我们演奏了。” “据我所知柳拂衣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她哪里以色侍人了?”徐念安问。 赵桓熙被问住,道:“我不知道,是霍兄他们每次提起她都是一副馋色之相,所以我以为她是以色侍人的。” 徐念安严肃地对他道:“这世道原本就对女子诸多苛责和约束了,同样的事,发生在男子身上,不过是得个浪荡之名,该娶妻娶妻,该入仕入仕。可若发生在女子身上,便只有一死以求解脱。女子的名声,便是她的性命。旁人我们管不着,可我们至少得管住我们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尤其是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不要想当然,不要人云亦云,须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赵桓熙垂眸,低声道:“我错了。” 徐念安见他认错认得干脆,心中气稍消,还不忘再叮嘱一句:“以后记住了!再这样说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桓熙偷看她一眼,见她板着脸,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第86章 徐念安见他老实了,便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别管娘同不同意,你只说,你想不想请她?” 赵桓熙想了想,点头:“想。”若是能请来妙音娘子,钱明霍庆哲他们还不高兴疯了?客人高兴,他这个做东的脸上才有光。 “若是要去请这位妙音娘子,你要先做些什么准备?”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懵了,“我做什么准备?” 徐念安气得打他一下,“我都说了,妙音娘子是卖艺不卖身的,你朋友却一副馋色之相,若是将人请来了,他们对她做些不轨之举,又是在画舫上,逃都无处逃,不是害人么?” 赵桓熙反应过来,忙道:“我去邀他们的时候先写好一份保证书,叫他们承诺在画舫上不得对妙音娘子有任何不合礼数的举动和言语,若不然,就把他们丢汴河里去。然后让他们一一签名画押,这样可么?” 徐念安见他孺子尚算可教,就点了点头。 赵桓熙双手撑在床上,把头探过来轻声问道:“冬儿,莫非你想瞒着母亲帮我请妙音娘子?若是如此,那我还是不要请她了。日后母亲知道了,会怪你的。” “我为何要瞒着母亲?说服她不就是了?”徐念安不以为意。 赵桓熙身子往后一仰,瞪大眼睛道:“你真的别去了,我娘绝不会同意的,还会惹她不喜。” 徐念安瞥他一眼,道:“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如何?若是我能劝服你娘同意你请妙音娘子,你就输五十两银子给我。若是我不能,我输五十两银子给你。” 赵桓熙蹙着眉头道:“银子是小事,我怕你会被我娘说。” “若是我被娘说了,输一百两给你。” 赵桓熙:“……那好吧。” 徐念安瞧他:“一百两就肯了,怎么你还缺钱么?” 赵桓熙摇摇头,道:“我只是觉着你这个财迷敢赌这么大,八成是有把握不会被我娘骂的。” 徐念安:“……”恼羞成怒,又伸手打了他一下。 陆府,陆侍郎回到家,听说老太太找他,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去了老太太院中。 “娘,您有事找我?”行过礼后,陆侍郎站在房中问坐在罗汉榻上的陆老夫人。 “坐下说。”陆老夫人指指一旁的座椅,看丫鬟上好了茶,就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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