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才拉住老马的缰绳,院子内外便赫然被数个火把照亮,在看清了赵吉夫妇漠然的脸后,赵冉冉身子一软,顺着马儿就瘫坐下去。 “对不住了大小姐,是月仪小姐,她闹着要见您呢。” 薛嬷嬷才说完,领头一个黑衣人沉声反驳:“二小姐不晓事,夫人给我等的令,就地格杀取一只手作信物即可。” 说罢,十余个黑衣人围着,也不同赵吉夫妇理论,看着先前说话的那人,拔剑就朝马厩里的人走去。 生死一线间,黑衣人顿住又兀自说了句:“太痛快不好,尔等都与我作个见证。” 言罢剑锋一转,压着刃极浅地朝她肩头划过。 右肩处剧痛袭来,赵冉冉手脚没力气,倒在地上伸长了手,只是怎么也再够不着缰绳了。 第二剑朝后腰划来时,她惊惧异常得终是喊出了声。 迎面而来的却是喷涌的血柱,将她周身都洒遍了,浸透过面纱下,右颊罕见的有些麻痒。 再睁眼时,领头的黑衣人维持着举剑的姿势,只是身首异处着,头颅亦不知了去向。 腰间被人勾了,她眉睫颤动地刚想开口时,已然是凌空腾起。 转眼她被人抱到了客栈老槐的树丫间,段征手一松发现她的无力后,眸中闪过诧异。 只是他想也不想的,解了自个儿外袍,三两下就将她绑在了树干上。 “自己抱紧些,掉下去可别找我索命。” 又来回重重扯了两下,对上她惊骇异常的眉眼,他凑上前疯子般的笑了下: “一顿饭的功夫,怕的话就阖眼。” 说罢,转过身朝树冠另一边又喊了:“冯六爷,看好我的人!” 而后长刀出鞘,他冷着脸一一打量过树下众人,纵身就朝正中的一人跃去。 …… 短短一刻内,她果然只是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耳边除了风声刀剑相交声,就只有钝器入肉的闷哼。 怕都是桂氏一族军中寻来的好手,便是身死时也断没有惨呼的。 直到树冠边一直守着他的男人低呼着一并跃了下去,她以为他终是挡不得,睁开眼时,却望进一双冷意充斥的眸子。 血水从他发间滴落,扑烁着挂满了眉睫,随着他眼睛眨动,血帘子一般沿鸦睫不住倾泻。 树底下马儿一阵嘶鸣,段征甩开一头血肉,望着乘马而去的三人,语调淡漠中充斥着杀意:“替我抓活的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治伤 赵吉夫妇眼见着十几个精干的剑客就戮,几乎是骇的要魂飞魄散,在最后三个黑衣人倒下前,他们就带着女儿疯了似的朝西逃去。 原想着出客栈后避入林子里,才奔至【百里集镇】的石碑前,三人身前就横出一把血雨淋漓的长刀。 尖锐刺耳的哀告声传到客栈后院时,赵冉冉勉强曳了缰绳,拼了最后一点劲头翻上老马。 百合粥里的迷药下的极重,饶是她只喝了几勺,此刻手脚也俱是没剩多少力气了。 喘息着整个人趴伏轻抱马首,她费力地拍了掌马身,又小心地顺着马鬃安抚。 不管怎样,她得去问问他们,母亲和月仪究竟还交代了什么。 到镇西头时,正瞧见冯六压着薛嬷嬷,而赵筱晴手里捏着把匕首,竟是对着自己的母亲。 “你爹娘想下毒害我,如今你爹见了阎王,若是你能亲手送你娘也下去……” 薛嬷嬷被人按着,老泪纵横的不看女儿,抬头时却瞧见了缓行而来的老马,遂疯了一般地朝前挣脱。 “大小姐!您素来心善,求您放我们娘儿俩一条生路啊。” 少年冷着脸挑眉,牵稳了马缰后顺手给了冯六个手势,后者抬掌一劈,妇人当即哀呼着跪趴去地上,再没了挣脱力道。 赵冉冉伏抱着马首,眉间忧惶深重,她将脸贴在马颈边,哽咽间鬃毛透湿。 “嬷嬷。”极轻地喊了句,在对上妇人哀告的眼神时,赵冉冉顿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上一回的羽林卫或许孤证不立,可这一次,却有宅院里的旧人参与。 她已彻底了然母亲的心狠,却有些怯于从妇人嘴里听到原话。 夜风裹挟着腥气,愈发显得山野黝黑苍凉。 就是这么片刻的静默里,站在几人正中的赵筱晴忽的目露癫狂,望着地上赵吉断裂的脖颈,她摇头大喊了两句,双手捏紧匕首两步朝前扑了。 匕首当胸扎进了薛嬷嬷心口,妇人只是哼了声,睁大了眼睛就朝地上软倒下去。 撑着最后一口气,她竟还伸长了手,摇晃着要去触女儿的脸。 毙命之前断断续续地留下句:“晴晴别、别怕,娘不疼……”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赵冉冉在马上看的心口抽动,眼见的身侧之人转了转刀背,她忙轻声喝了句:“罪不及无辜,她也未必知道这些事。” 谁知段征一下子也如魔怔了般,压根像没听见她的话,他把缰绳交给冯六,拖着长刀面无表情地就朝女孩儿走去。 少年略略歪头,身影瞧着竟莫名颓唐,长刀离着女孩儿仅寸余。 “用自己娘亲的命相换,是什么感觉?” 近乎呓语的问话全然被他周身的杀气遮蔽淹没,赵筱晴‘镗’得一下扔去手中匕首,她两步爬过去,拼命曳住少年的衣摆,哪里还顾得身后不远爹娘的尸身了。 “你别杀我,你不能杀我!”女孩死命捏着衣摆,连指缝间渗了血都未曾察觉,只是一个劲地求告活命。 布帛几乎要被她扯断,然而那持刀而立的少年始终无话,上扬的桃花眼此刻兽瞳一般的,黯淡无光着,混着方才杀戮场上留下的痕迹气息,修罗恶鬼般的只是默默垂目望她。 吓傻了的赵筱晴不知想着了什么,突然半跪起身,希冀着去够他的腰间衣带,明丽的小圆脸上仰着,僵硬着脸媚笑道: “我生的美还这么年轻,你不能杀我的!我能嫁给你,可以陪你,还可以给你生孩子!” 回答她的唯有利刃破空的风声。 皓腕齐根而断,两只残掌还维持着捏衣摆的动作,少年又一刀斩去袍角,断掌委地扬尘。 连同女孩儿凄厉的惨呼一并响起的,还有赵冉冉嘶哑惊恐的喝止声。 只是被冯六按着,她嗓子里也是气弱了,说是喝止不若叫作自语。 “生孩子吗?是用这一处?” 在女孩儿的恐惧咒骂里,不过瞬息的功夫,剖鱼般的长刀就游遍了她周身上下。 在赵冉冉奋力夹向马腹甩开冯六压制,刚跑马至他两个身侧时,女孩儿睁着怨毒的圆眼,最后歇斯底里地朝她说:“貌丑心毒…狼狈通奸,我便是做鬼也看着你们……” 瞧见她断气的当口,赵冉冉呼吸急促着,被那咒骂笼着,一时脑热,经过少年身侧时连看一眼都不曾,忽然间抬腿狠踢了下马臀。 老马受惊嘶鸣扬蹄,越过地上残破狰狞的尸首,长蹄高跃就朝西边山道狂奔而去。 她不会骑马,可以说在这次出行前,甚至连马都没怎么碰过。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许是来时走过的路,老马受惊之下开始越跑越快。 而她手脚间的力道反是愈发松懈。 颠簸的山道陡窄起来,夜风呼啸着打在脸上叫人心悸。 就在情形狂乱危急之际,身后响起另一匹马的啼声。 意识到那人追了上来,赵冉冉心里异样交叠着,既厌恶也安稳。 眼看着老马朝前头一处陡坡冲去,后头那人从侧面迎上试探了几下后,还是信手牵稳马缰制住了老马。 狂奔的老马仰天嘶鸣着撅蹄,被抛起的那一瞬,她被人拉了下右肩,而后那人似不经意脱了手,顺着马鞍子她被重重摔去了地上。 “不会骑马还乱跑,摔的不巧脖子断了也是常事。” 少年长刀早已入鞘,此刻跨在马上,垂着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着俯视她。 矮了些身,段征朝她伸了只手,示意她起身同乘一骑。 见她迟迟没有站起来,他又故作忧心地刻意道:“哎,这么经不得摔吗?可是伤了腿了?” 赵冉冉摇摇头,哽着嗓子想要说什么时,却被他俯身拦腰一捞,整个人顿时凌空而起,被他侧着身子圈在马前。 回去的时候,她虚着眼抬头,恰好瞧见集镇石碑上还未干涸的血痕,当即又泛起了恶心。 冯六已经不知了去处,大乱之世,集镇上仅存的几户人家已经听了动静出门,正在摸索尸身上的财物。 赵冉冉瞧见,先前茶棚见过的可疑伙计,此时正挨着个地扒拉薛嬷嬷一家的遗骸,脸上贪婪而惊喜,未见多少惧怕。 甚至于肚子上被开了一个大洞的赵筱晴,粉色的衣裙破烂了一大截,也被另一个老妇人连衫子带绣鞋得尽数扒了个干净。 仿佛这世上的怪人,只有她一个罢了。 骏马呼啸着远离了集镇,她始终安静地侧靠在少年胸前,一双睡凤眼睁得颇大,似是陷在了先前的杀戮里,只是不住地看着山麓上飞速变幻的黝黑景色。 “这会儿倒乖顺,阿姐先前又跑什么?” 右肩剑伤短而深,为她胡乱洒了些止血伤药后,段征纵马朝东跑着,整整两个时辰,他都没有开过口。 直到此刻瞧见山道尽头的一处更大的市镇时,少年薄唇浅勾才秋后算账似的压着嗓子问了出来。 等他寻了医馆取药,又抱着人去了客栈投宿,到房里燃起明灭灯盏时,百合粥的药性过了许多,赵冉冉动了动手脚,虽是还没恢复气力,右肩处剑伤倒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见少年在火上烫了针线过来,她缩着身子朝窗外如墨夜色靠了些,仰头望进他眼底,终是质问出声:“你同她并无冤仇,既然杀了她爹娘,为何还要那般残害于人!” 像是早有预料,火光下少年扬眉瞳色被映成浅褐色,斑驳脏污的脸上,只越发显出眉眼如画,轮廓精致。 然而一开口时,便将那匪人的秉性暴露无遗。 “原以为阿姐读书识字,是个聪明人。”理了理伤药布包,他几步朝屋内唯一的拔步床走来。 “我都杀了她爹娘,还留她恨我?祸患再小也不该留。” 忍着肩头愈发严重的痛楚,赵冉冉侧身避开他的手:“手段酷烈还要玩弄于人,在你心里,人命又是何物。” 少年在床前驻足,难得严肃地考量了番。 “一个为了活命敢于弑亲之人,这世上不论怎样的死法都不为过。” 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光暗淡着,看上去竟是沉痛木然。 “人命么。”话锋一转,少年倏然笑了,抱着药包就朝拔步床上一屁股坐了,“成王败寇,这是乱世的规矩。在我心里,阿姐的命自然金贵。” 被他眸中肃然晃了瞬,赵冉冉一时怔楞,顷刻后回过神,自个儿交领微敞,左肩的外衫已经要被他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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