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抬手握上他腕子,再没了先前质问时的强硬:“你做什么?!” 用下巴指了指她右肩,他理所当然地答了句:“给阿姐治伤啊。” “你、你把东西放下,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少年无辜笑了:“上药是容易,可缝合包扎呢?” 伤口短而深,是被剑尖挑过的。虽说没伤着筋骨血脉,当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是不用针线缝合包扎了,这么深的伤拖久了,若是化了脓害了温病,也绝非是玩笑的起的。 虽是明白厉害,可一想到要在光亮处就这么在他跟前宽衣解带,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指间手掌又开始动作,抬眸觑眼间,赵冉冉指尖颤动,飞速甩开他的手,又执意将衣襟拉了起来。 针线被打落在被褥上,又得重新去烫了。少年皱眉啧了声,怒气回来了些,本是张口想说‘碰都碰过了,还怕人看。’ 视线扫过她眉宇中的羞怯痛楚时,他倒是心头一动,难得在治伤前安慰起人来了:“又没让你脱干净了,闹什么,三两针就缝好的。”
第21章 治伤2 仲春天气穿的不多,不过也就是一件青布外衫搭一件中衣罢了。 窗户被店家留了条缝,能看见东边天已经亮起了一线明光。 夜风柔和,拂在两臂时,还是有些凉冷。 只是比起现下衣衫半褪的场景,赵冉冉只是打了个寒噤,侧着身子只是抿唇盯着外头天光。 乡野医馆的伤药倒是上乘,往那口子里洒药的过程便不觉着怎么痛。 少年动作细致缓慢,长久的静默让她愈发觉着尴尬。 真是无端的荒谬。 左肩被按住的一瞬,荒谬中生出些不真实来,那温热粗糙的触觉让她心生不适,本能的就将身子更朝壁角偏了。 肩头一沉,少年皱着眉肃然道:“乱动什么,再躲我都要够不着了。” 他义正言辞的还带了些斥责的意味,听起来全无半分轻薄之意,倒显得她多虑了一般。 可是大齐民风保守,自古女儿家别说是身子上下,便是连手足都不该给外男瞧了。 就这么短促的时辰里,她心里头五味交杂,还是觉着这么治伤颇为不妥。 为了分散注意,她冷着嗓子开口问:“不是说此地荒凉,几十里都再无集镇,你是怎么能寻到这处的?” 听出她语调里的不自在,少年目不斜视下手极快地又挤了回血水。 “四岁那年,阿娘和哥哥带着逃荒,就是从这条道去的京城。” 一大片暗棕的污血淌出,他眼疾手快地用早已备好的干布吸了:“两只脚走了月余,如今不过反过来走,我自然记得清楚。” 这一番话卸下往日的轻浮阴郁,言辞虽淡,其意却深。 赵冉冉渐渐稳住心神,见他洒匀了药粉去拿针线时,她端坐在床侧,告诫自己再不好紧张乱动。 “上回问你家世,说的囫囵。既然逃荒来了京城,后来又怎么……啊!” 烫过的长针扎进皮肉,尖锐的痛楚激的她失声叫了出来。 “忍着些。”少年眉间又一蹙,“我缝过的伤总有千八百了,没那么痛的。” 虽这么说着他手上动作却是暂缓下来。 眼前的女子身段极好,灯火下两肩莹润如玉,方才第一针下去,她便受不得疼似的,薄肩微颤着,眸中压着委屈惊惧。 顺着颈项处的系带往下瞧,但见藕色小衣上绣着蓬擎天莲叶,一只鹧鸪正飞掠其下,绣工栩栩如生别致的很。 “阿姐若是害疼,我下手快一些,不必那么细致,只是疤难褪些。” 捏着针线,视线不经意间就去看那只翠蓝生辉的鹧鸪鸟。 小鹧鸪胖胖的,用的五色渐变丝线绣成,两只眼睛不知用的什么墨玉缀成,看起来鲜活有神,直像是活的一般。 布料不平整,鹧鸪有些变了形,飞在她心口间,呼吸间瞧着便更胖了些,实在是憨态可掬。 心念转动,段征忽然觉着嗓子里有些干,连带着胸口处也起了些躁动热意。 也不知是怎么了,刮骨剃肉的活他都干过,此刻只有些下不去手。 清了清嗓子,他刻意不耐道:“细致些缝,我也能叫它不大留疤,不过瞧你吃不了这苦的,肩膀上一点疤算什么。” 就要下手时,赵冉冉竟出言应了句:“还是劳烦你细致些,我不想留疤,疼些也忍的。” 明白她的用意,少年心头不屑,终是按着人开始了缝合。 灯火下,眼前人雾眸深锁,每一针下去身子就得颤一回,模样实在娇怯到无用。 “阿姐方才问我的,还想听吗?” 赵冉冉忍着疼点点头,便听他一边缝合一边讲述起来。 段征不识字,说起话来却利落清晰。 原来十三年前旱蝗交至,关东罕见的饿殍千里,他跟着母亲兄长一路吃草叶树皮为生,几乎是村里唯一活着到顺天的。 在顺天西郊,他娘用藏着的一支玉钗佃了两亩田。本以为就此能在天子脚下安身立命了,可连着两年欠收,东家刻薄贪婪,最后他们还是被赶了出去。 “那后来呢?”被他的故事吸引,赵冉冉忍着疼追问。 “后来?”少年神色一黯,“他们在垦荒的时候被山匪杀了。” 最后一针收了线,他随手拭去两侧残血,指尖停在那条系带旁: “十一月初一,那天是我八岁生辰,娘说去山里采些山货好与我做长寿面吃。” 或许那个雪后放晴的冬日已经回溯过千万遍了,他神色平静几近麻木,语意平淡到就像在说旁人的事。 反倒是赵冉冉,这一回听得完整真切,从那些简赅的字眼里,听出了十余年前的一路颠沛末路,反倒是红了眼。 忍着疼又心下悲酸,段征收了医药针线,拿着干净纱布一回头时,便瞧见她面纱上的湿痕。 怔楞了瞬,他将纱布剪好一面嗤笑着又补了句: “阿姐心真软,听这么两句还要掉眼泪。天下间比我可怜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若外头多走几遭,岂不要哭死了去。” 床上人克制着细声吞吐道:“你将来到了南边,有什么打算吗?” 两圈缠好她肩头伤处,段征眸色渐深,只垂着脑袋故作小心地固定纱布,随口便扯了个慌:“不过又是从头再起,先混个活命再说罢。” 见他面色消沉,她忙言辞恳切道:“莫再作那些刀尖上舔血的事,你都未曾及冠。到了南边,我会以金银酬谢,你安个家买些地,再娶个喜欢的女孩……” 少年忽然仰首打断,变脸似的笑意若春地直直看进她眼底里去: “那便全仰仗阿姐了。” 或许是离着太近了。 灯火柔和了他清俊坚毅的轮廓,也模糊了面上那些残存暗黑血点,只剩下瞳眸中浅褐的潋滟水色,让他的脸看上去更精致端研了几分。 ‘宝相庄严,临风拈花。’看得赵冉冉心下一跳,没来由的就想到了这一句词。 实在是太过可笑,她伸手将人推开,一只手极快地将两件衣衫速速穿上了。 少年假意被她推的一个踉跄,立在地上垂着头撇了撇嘴,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唉,又脏又累的,我去井边打些水。” 听着木门阖上的声音,赵冉冉刚掩好衣衫,才想起方才他独自与十几人拼杀,也不知受伤不曾。 困累悚然了半宿,她躺在床上,虽是因了伤药眼皮都已经要撑不开了,可屋内空空无人,总觉着随时要有杀手提剑闯入一般。 一直到少年遍身水气地回来,意识才没能撑住,顿时陷入了昏睡。 那句‘你身上可有伤’也就没能来得及问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同居 天下三分,旧齐的宝钞贬的只有原先十之一二了。凭借着骏马脚程快,两人大半个月的功夫就到了齐楚交界之地,身上几百两宝钞的盘缠却已然所剩无几了。 隔着一条浩瀚大江,便是东南第一的千年城池——应天府,原本是旧齐的陪都,如今成了新楚立都之处。 路上太平,应天府只还有些乱局。 两人隔着大江,被挡在了应天府北侧的广陵府。 望着滔滔大江,段征若有所思地忽然将下巴抵在了女子肩上,有些发愁不知该怎么将人好生带了去新立的匪寨。 两人同乘一骑,这一路上他都守礼守节,此时离着摊牌近了,不自觉间又露出了些锋芒。 也不知那白松的药是不是放坏了,离着三月之期就仅剩五日了,药性竟一回都未发作过。 这些时日路上也不太平,又为了省钱钞,投店时他两个都是合住一间的。为叫她放心,他还每回都用个屏风隔开,夜里洗漱换衣,决计没有越雷池一步的。 “看样子应天还得乱上数月,过不了江喽,阿姐在这广陵城中可有相识?” 这个姿势过分亲密了。 快要端午了,天气热的很,隔了层薄衫赵冉冉几乎能觉出少年胸膛处的汗意。 然而行路困苦,这一段朝夕相处的南迁之路,已经让她对身后这个暴徒放下了戒心,她自然没有忘记他杀人时的嗜血模样,只是这人,仔细算来却从未伤害过自己。 只当他是累了撒娇,顺着他的视线,她望向奔涌不息的江水和远处应天府隐约的殿宇楼阁,有些过意不去地回了句:“薛俞两家的祖宅都在邬呈,门生亲眷也都没有在广陵的。” 闻言肩上人扬眉,桃花眼微斜目光不善地从侧面打量她,手上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试着将人朝自己怀里圈了些。 若要东山再起,俞秉则的家业他务必要取到手。这女人迟迟对他不动心的话,或许他还是得绑了人自取。 正盘算间,头顶却被人轻轻拍抚了下:“小征,不必再冒险送我过江,广陵既然太平,咱们便暂且留下,银钱的事我自有办法的。” 薄纱顺着腕子滑落了些,一段玉臂横过他耳侧,轻抚发顶时语意温吞和暖。 晨曦遍撒,他甚至能看清那一截皓腕下隐约细弱的青色血脉。 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这场景穿越十余年的时光,似一下将他又拉回了年幼之时。 少年蹙眉,一把握上了她的手,这么细弱的腕子他只需稍稍用力,顷刻就能折断。 “男人的头可摸不得。”他撇嘴埋怨了句,也就放开了她的手,后仰起身将先前的筹谋暂卸了。 . 广陵侥幸避过了战火,城内市井酒馆依旧歌舞升平,沿着数百年的运河岸,车辙往来人牲接踵,妇人们临河捣衣,人们议论最多的倒并非是当今时局,而是今早市集上米面菜肉又涨了几钱。 运河悠悠,在城北支流的一处僻静地,赵冉冉立在所单进狭小的老屋前,看着檐下密结的蛛网,一时睹物思人感慨万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4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