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杭启颔首,仍歉疚道:“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白白让你空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实在对不住。” 叶舒云目光含笑,她道:“不打紧,也是我的问题。” 她原也不需要等他,不过是她死脑筋,她觉着自己既已经答应等一等沈杭启,怎能因自己等不住就中途变卦,说出去岂非让人笑话。 叶舒云犹豫道:“你……” 这个时间,她不知是不是应当留沈杭启吃顿便饭。 沈杭启的目光偏了一偏,一眼瞧见孟云泽站在台阶之上垂首看他。叶舒云看见沈杭启的反应,回身看了一眼,毫无征兆对上孟云泽的目光。 孟云泽款步而下,他道:“杭启,你怎么来了?” 孟云泽停在叶舒云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叶舒云悄悄看了一眼孟云泽,心有不安。 虽然她行得坦荡,没存一丁点儿对不起孟云泽的歪心思,更没有做出越轨的行径,可猛地被他瞧见眼下的场面,她总有一种被人当场捉住的窘迫的心理。 沈杭启反问他:“怎么?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 他们一个在刑部当差,一个在大理寺当值,常来常往的,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 孟云泽欣然一笑,他道:“若没别的事,留下来吃饭。” 沈杭启答曰:“多谢,只是现下我还需得回刑部看卷宗,实为不便。” 孟云泽打趣沈杭启:“沈侍郎也太忙了些,这一日日的,忙起来都没个准头,也不想着歇一歇。” 沈杭启不甘示弱道:“也不知前几日险些没日没夜歇在大理寺不着家的是哪个?” 一语言毕,孟云泽摇了摇头,自顾自笑。 沈杭启道:“你若真有心,下回特意为我备一桌,烫上好酒等我如何?” 孟云泽爽快道:“自当如此,那就不耽误你办要紧事了。” 孟云泽和叶舒云目送沈杭启远去,叶舒云打量孟云泽一眼,犹犹豫豫,不知当不当开口与他解释她与一同归来一事。若她真当一回事向孟云泽解释,反倒显得她是心虚,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若不解释,她又怕他多想。 叶舒云犹自为难,不知当如何是好之际,孟云泽忽然发声:“人都走远了,还看呢?饭食已经备下了,再等下去,可是要凉了。” 叶舒云问他:“侯爷还没吃?” 他微微皱了皱眉,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不愿意听叶舒云叫他「侯爷」。 孟云泽似有不悦,反问她:“你忘了白天是怎么答应我的?” 他们说定了今晚要一起吃饭的,她怎么会忘?答应他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忘,而是她怕他等不了自己。 叶舒云眉眼弯弯,提起下摆,跑了两步赶到孟云泽前头,得意道:“侯爷还不快些?饭食凉了可不好吃的。” 孟云泽哑然失笑,她是惯会倒打一耙的,可他竟也不讨厌她这般,甚至有一丁点儿喜欢她这样不讲道理。
第四十四章 孟云泽母亲忌日那天, 他一大早便出府去了。叶舒云寻不到孟云泽,问了近身伺候孟云泽的人才知道原来孟云泽是去了他母亲的庐冢。 那庐冢原先不过是一个简陋的茅草屋,是当年孟云泽母亲过世之时, 他父亲草草命人建成的, 后他父亲过世,遗体便葬在他母亲那座墓的旁边, 为方便他祭奠二老, 孟云泽才让人重新修葺了一番。 孟云泽的母亲不喜欢孟云泽,所以孟云泽打小和母亲不亲。听底下的人说孟云泽自小别说是看不到母亲对他笑,就连他母亲一句关心的话也都很少听到。 虽然他母亲如此待他,二人实没什么母子情分, 但为尽哀思,每岁他母亲的忌日,他都会去庐冢待上一会子。 叶舒云让人备了马车, 携秀玉去了庐冢。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让孟云泽独自面对生母的忌日,便是冲着她是孟家的新妇,这样的关口她若不与孟云泽同进同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叶舒云和秀玉先去了孟云泽母亲的坟头,孟云泽母亲的坟前已经燃了三炷香,摆了祭品。叶舒云亦在孟老先生和孟老夫人的坟前上了三炷香, 又略坐了一会子才往庐冢而去。 及至庐冢,隔着门, 叶舒云模模糊糊听见孟云泽和方浩在里头说话, 仿佛是在说邵阳郡主。 方浩道:“昨儿林家大娘出去,我一路跟在她后头。果然如爷所猜测的, 林大娘去了郡主府, 不过林大娘没进去, 只在外头和一个丫头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叶舒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孟云泽好端端地要打发林大娘出去,用人者,最忌所用之人有二心,何况孟云泽本就厌恶别人背地传闲话,乱嚼舌根,也怪不得柳淑仪对侯府的风吹草动了若指掌,原是在侯府安插了眼线监视侯府。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孟云泽会猜到是林大娘所为? 方浩对此似乎也有疑惑,他道:“侯爷是如何猜到林大娘头上的?” 孟云泽答:“只要有心,不难。” 他原没疑心林大娘,不过是多问了一句林大娘那日去了哪儿,谁知她目光闪烁,似有不自然,他才留心派人去查。 谁知这一查却查到林大娘与郡主的乳母是旧识。 那日究竟为何没有人提醒叶舒云,他不打算深究,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林大娘是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了。 方浩嘟嘟囔囔道:“爷是指对这事有心,还是指对夫人有心?” 孟云泽看了看方浩,不言不语。 方浩却说:“夫人为人是挺好的,可夫人初衷不明,我只怕爷吃亏。” 从前老爷和太太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为这个,侯爷和大姑娘姐弟两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都看在眼里,不能不怕。 “我自有分寸。”他是绝不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走上他父母的老路。 叶舒云和秀玉趴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这二人话里的意思。 孟云泽目光一扫,看见门框边上露出叶舒云的裙摆边角,眼中含笑道:“进来吧。” 孟云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方浩不解其意,待叶舒云从门外探出半颗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他们,方浩才明白孟云泽的意思。 他们侯爷这位少夫人,他真是看不懂,那日说嫁侯爷是为权为财的是她,可平日真心实意关心侯爷的也是她,而此刻目光清澈如池水的也是她,他真无法相信她是那样贪慕权贵,满腹心机的人。 叶舒云慢悠悠进来,孟云泽只问她:“都听见了?” 叶舒云点了点头,她道:“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而是碰巧听见了。” 不等孟云泽发话,方浩已经悄然退下,连同在外头候着的秀玉也跟着退下去。 孟云泽为叶舒云倒上一杯茶:“坐吧。” 叶舒云坐下,抿了一口茶:“多谢。” 孟云泽嘴角弯弯,他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来叶舒云开口问他柳淑仪的事,他便有些坐不住,他道:“没什么想问的?” 叶舒云摇头:“这么重要的日子,爷自己偷偷摸摸来也不叫上我,这让我这个做新妇的情何以堪?爷太不义气。” “原是我想得不周全。”他和母亲感情不好,这样的日子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他顿了顿,又道:“关于林大娘,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爷都把人赶出去了,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她晓得,他在等她问柳淑仪的事,可他已经把人赶了出去,足以证明他的在此事上的态度,她便没什么想问的了。 孟云泽稍稍凑近叶舒云,他笑:“你不问,我来告诉你。”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心底全是甜甜蜜蜜的笑,话却说得故作轻松:“你说,我听。” 经叶舒云这么一说,情势便有了些许的变化,仿佛他是背着妻子在外头惹了桃花债,此刻正一五一十和妻子报备,祈求妻子原谅似的。 “郡主的心思,我知道,但我对她并没有那样的想头。”柳淑仪对他的心意,要说他一点儿都不知道,那是骗人。孟云泽顿了一顿,他道:“何况如今你我已经成了亲。虽然你我成亲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但既已是夫妻,自当注意着些,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对旁人有什么心思。” 他有他的道德标准,他不对柳淑仪起念头,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是因为他被自己的底线束缚,所以不会动心。 可这不是她要的最佳答案。 叶舒云看似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看不出有什么起伏。孟云泽有些拿不准叶舒云的意思。 先前孟云泽不肯提他为何忌讳红鸡蛋,她亦没有可以问个究竟的身份和底气,无法追究。今儿听孟云泽主动提起柳淑仪,她以为孟云泽会顺带与她说说此事,谁想,话说到关键之处,他却禁声不言语了。 叶舒云不无失望道:“说完了?” 孟云泽又不言语!他既不愿意说,她若勉强,着实无趣,不如丢开手,省得两相尴尬。 叶舒云起身准备往外走,孟云泽却憋着笑拉住叶舒云的袖口,孟云泽目不转视:“没说完。” 叶舒云不情不愿地坐下:“说罢。” 这件事有点沉重,有点无厘头,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他倒真被难住了。 从孟云泽记事之日算起到他母亲过世那日止,他母亲从没有柔声细语对他说过一句话,他和母亲的感情一向不好。 每逢孟云泽的生辰,他母亲也从未说过一句好话。那年他的生辰,厨娘为他准备了长寿面和红鸡蛋。阿姐替他剥了一颗鸡蛋,他才拿到手里就听见外头的姐姐们说他母亲来了。 他母亲不喜欢他,他便有些怕母亲,他怯生生地盯着门,不敢动弹。 他从不期望从母亲那儿得到一句祝他生辰快乐之语,也不奢望母亲能和颜悦色地陪他吃一碗长寿面,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母亲进门之后竟怒目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鸡蛋,仿佛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似的。 那时候他阿姐也看出了母亲的不对劲,阿姐想护他,却赶不上他母亲的速度。他母亲便似是被人下了蛊一般,发狂似的冲向他,夺过他手里那颗来不及吃下去的鸡蛋狠狠砸在地上,一连桌上那盘红彤彤的鸡蛋也惨遭厄运。 他还没听见那盘子落地的碎裂声和蛋壳破碎的声响,阿姐已经紧紧抱着他,捂住他的耳朵。那时他被吓得不轻,忘了要哭,怔愣愣地看着这个生养他的亲生母亲,惊诧不已。 那是他头一次看到别人恶狠狠的眼神,而这样的眼神竟还是从他生母眼里流露而来,所以那个眼神,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今时今日,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何以招致他母亲如此相待?他从不奢求能与母亲有母子温情,可平白无故与母亲相看两相厌,亦是他万万不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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