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厌言简意赅,解释明了:“太后娘娘嗜甜,私下里,常谴长春宫的下人出宫,扮作寻常人家来这贾氏糕点铺前排队购买碧玉糕。” 闻言,容珩一瞬恍然,“所以,你并非进宫下药,而是在这些糕点里提前动了手脚?点心大小固定,所以用药的分量也可把控。” 见他反应这般大,霍厌只姿态随意地点了下头,仿佛此刻俩人正讨论的全数是旁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容珩直叹说:“我们堂堂的军候大人,为了能早日抱得美人归,当真是把这么多年来从战场上苦苦思研出的排兵布阵之道,尽数都用在此事上了。” 听他如此调侃,霍厌也并不恼。 色令智昏,君子亦难免,他就是彻彻底底痴迷上了施霓,也不觉这算什么羞耻之事。 现已为自己心中的困疑寻得答案,容珩却不知自己该是安心,还是要为好兄弟的一意孤行而提心吊胆。 若他是于战场掣肘,容珩都定然相信以他的英勇无双自会化险为夷,可与皇权相争,他本身就犯了身为臣子的大不敬之罪。 容珩略微沉吟,却也并未扫兴,于是他自顾自地敛袖又添了酒,连饮过两杯后,头脑烧热得只感觉出几分明显的晕涨来。 霍厌看了他一眼,提醒说:“别忘了你三杯就倒的可怜酒量,过会若是醉了,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无妨无妨,不是方才还说,这将军府是我的一所别苑,我全当是在自己家歇了。” 许久未见,见容珩的酒当真半分没长进,只说了两句话身形都开始晃了,霍厌不耐地掀了下眼皮,把他手边的酒瓶给收了回来。 而容珩却还想贪杯,伸手找了半天没有寻到,遂才作罢。 当即,他也忘了自己那套衣袖不可沾尘的规矩,眼神微散着抬起,又忽的伸过手去,用力搭在霍厌的手臂上。 霍厌虽没洁癖,却不喜被男人挨近触碰,只是刚准备将人推开,就听他口吻分外忧患地含糊出声。 “序淮,莫庭兄如今不在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万事……万事切记要小心应对。” 酒酣酩醉,言落,容珩便脸颊带着酡红,彻底软身趴倒在案几上沉沉睡了过去。 而霍厌半壶入喉,却依旧眸光清明,他指腹反复摩挲着举杯,目光也渐生凛寒。 也不顾容珩能不能听到,霍厌声线绷紧,自顾自明言着。 “放心,他们都不会白死,背后主使就快要藏不住了。” …… 香云堂。 伶贵人将身边的下人们尽数谴到一边,而后伸着柔荑一样的手,亲自剥着盘里的莲蓬,准备为陛下沾手做一碗清心解热的莲芯糖水。 待一切准备完毕,身边宫人忙面上带笑,顺势过来讨媚两句。 “为剥这半盘的莲子,娘娘这如葱段般的手都给伤得红了,陛下要是知道了,定是会心疼到心尖上的。” 伶贵人被人伺候着净了净手,而后愁眉喟叹了声,“我哪有那个本事,恐怕如今陛下心里,早就惦记着别人了。” 下人们更属机灵,闻言当即立驳道:“娘娘不会是指前些天,在陛下那儿刚吃过闭门羹的西凉女吧,那狐媚子就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呢,又何成威胁?依奴婢看,在陛下眼里,自是谁也比不过娘娘的。” 伶贵人眉梢挑着,扬声又问:“听说那西凉女面貌生得像仙女一般招眼,甚至连皇后娘娘都对她赞赏一二,你们常在宫里走动,可有见过她本人容貌,又当如何作评?” 对方恭声回:“虽长相也算得招眼,但若是和娘娘的华容天姿相比较,则实属黯然失色,且她这般轻贱的西凉外族身份,更实在不配与娘娘相提并论。” 闻言,伶美人那副妆画精致的面容上,忽的闪过一瞬不易被察觉的苦涩意味。 不过那股情绪很快消失,之后,便只剩余被恭维后的得意与满足。 就当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圣上驾到的传响,于是伶贵人忙点妆收整,确保自己此刻姿颜完美,无懈可击。 待见着梁帝进来,伶贵人便熟稔地眼波一挑,细腰丰臀摆着迎上前去,略微屈膝施了个不怎么端正的礼,而后便仿佛如没骨头一般,娇缠缠地就往梁帝身上贴了过去。 对此,周围伺候的一帮下人都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伶娘娘素有手段,也向来不端着什么名门淑女的架子,一套妩媚娇娜作风,可谓是将圣上迷得神魂颠倒,挪不动步。 若是今后这后宫不添出色新人,就伶贵人这一支艳牡丹,恐怕还能仗着陛下这独一份的宠爱,独秀上好几年。 “陛下都两日没来我这儿香云堂了,可是把怜儿都忘在脑后了?”伶贵人媚眼瞥过去,而后开口,语气嗔怨带着娇。 她将款婉婉拿住,也清楚圣上很吃她这扭扭捏捏的一套。 “嗯,这几日朝中的确政事繁忙,寡人便未留宿后宫,只在北宸殿寻近歇息了。” 陛下反应平常,神色也淡淡,并未给伶贵人她想要的回应。 伶贵人迎面得了一盆冷水,笑容跟着微僵,她缓了缓神,忙回身去把刚才亲手做好的莲子水,恭敬端来献殷勤。 “天热气干,陛下先喝些莲子水来消消暑吧,这些莲子都是臣妾方才亲手剥的。” 说完,她仿若不经意地将泛红的双手往前伸了神,又抬手状似不经意的,去摸发髻上的点翠朱钗,简直是想不被旁人瞧见都难。 可皇帝却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座将莲子糖水喝了之后,便再没别的表态,甚至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身侧这么多下人看着,伶贵人面上过不去,这回是真不满意了。 在这宫里,若说有谁敢明面对皇帝怨恼几句,除了伶贵人这个性格跋扈又爱犯作的主,还真找不到第二个。 于是当下,她哼了声气,又照平常一样,没什么顾及地嗔声直言着不满。 “陛下,你来了我这香云堂,可进门后却是连个笑意都吝啬,该不会是身子进了我的门,可心里却还惦记着其他宫里的姐妹吧。” 都把话说到这了,她干脆故意夹带上醋意道,“臣妾知道了,陛下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如今恐怕是浮芳苑新来的妹妹,已将陛下的心勾弄了去,若真是如此,陛下只管去寻人家就是了,还来我这香云堂做什么?莫不是,陛下也怕吃人家一回闭门羹?” 伶贵人平时是犯作惯了,话中故意带着些别样意味,目的也是想叫陛下软下态度来哄哄她。 却是不想,她今日一时口无遮拦,不知是哪一句话竟真的忤到了陛下的逆鳞。 只见他刚听完此话,脸色蓦地一沉,当即勃然大怒。 而那置于红木圆桌上的装着莲花糖水的白瓷碗,此刻更是被梁帝拊手猛地摔落地上。 刺裂一声,瓷碗瞬间四分五裂,没喝完的糖水也随之铺撒一地。 伶贵人顿时傻了眼,平日里她就算真的犯些错,也不至于会被陛下这般对待,纵是从进宫到现在,陛下连句重话都很少对她说。 故而当下,她实在无措,只得腿软着跪伏认错。 而其身后的一众奴仆,见状也满目惊诧地跟着跪倒一片。 一旁端立的梁帝,此刻冷目微凝,心头同时翻着不甘心的涌浪,他睥睨着眼,随之厉声言道:“来人!现在便传口谕去浮芳苑,就说今晚寡人要御驾过去!” 闻言,伶贵人慌忙跪挪几步,抱着梁帝绣着明黄龙纹的衣袍,含着哭腔泪言着不肯松手:“求陛下别走,方才……方才是臣妾一时无脑说错话,臣妾认错了。” 梁帝眉头并不见一丝舒缓,闻言只垂目冷嗤:“简直笑话,寡人是大梁的九五至尊,到底有何不敢?要你们一个两个都在寡人面前提醒!” 伶贵人当即懵怔不减,抬眼茫然,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彻底搞明白,自己到底是错在了哪句话上。 梁帝并不留给她任何挽回机会,直接甩袖而出,上了御用轿辇,而后又在香云堂门口,当众扬声吩咐,准备起驾前去往浮芳苑。 此举,无异于是当面打了伶贵人的脸面,可此刻,他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只觉若再这般被人提醒下去,他为天子的威严恐怕也要荡然无存。 这几日,他因着那西凉女一事,心里一直难以舒快,可伶贵人却是自做聪明,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先前因为霍厌的提醒,叫他多疑而心生警戒,遂将那西凉女视作了身侧威胁,并立即取消了当晚的食筵。 可事后细想,此乃大梁皇城,他又为这里唯一的尊主,岂能被一献降而来的女子身上暗藏的威胁而慑服恐吓到,若传扬出去,自己的帝王威厉何在? 而伶贵人的话,则是无意起了激将作用。 梁帝偏是不信,身侧有这么多宦官护卫在,施霓能有几个胆子敢直接施加毒害? 无论对方是神是鬼,还是披着人皮的怪,他都要亲自去会上一会! …… 梁帝在云香阁大怒一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无论是其他宫苑的小主们,还是各宫伺候的奴仆婢女,皆是好奇心难挡地纷纷想将眼睛插在浮芳苑,好将情况查明个彻底。 这光景实在太过难得。自伶贵人得宠后,都是别人忍着她的气,受她跋扈专横的欺负。 而像如今这样,陛下当众不给她留丝毫面子,甚至直接将巴掌打在脸面上,实在过于少见。 伶贵人在宫内树敌不少,如今出了这等热闹之事,恐怕任谁都想赶上前来,吐一口唾沫星子。 …… 而此刻,处于话锋漩涡之上的浮芳苑,可谓气氛凝重到了极致。 旁人暂且不看,只施霓这个事件主人公,当下得了信后,头先凝目想的,便是该如何避过去。 她实在思索不明,怎么梁帝先前还对她心生厌恶,百般避讳,今日就又忽的换了主意而主动身临了呢? 只是,她没来得及差遣阿降,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明白,梁帝的御用轿辇就已经临于门口。 她手心紧张而握,随即便听到院外不小的动静阵仗。 而其中最为响亮的一声,便是张公公的细声传呼,“皇上驾到!还请施小主,出殿跪迎。” 小主?施霓闻言蹙紧眉头。 此称呼由皇帝身边的宦官唤出,含义非凡,似乎已认定她是皇帝的女人。 当下,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施霓背上不由浸出一层冷汗来。 此夜不见月光,夜幕也似比以往更加浓暗。 …… 霍厌的眼线早已布于宫内,而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自不会逃过暗处的眼睛。 当霍厌自军营演训完毕后,策马晚归之时,密信正好由人隐秘送至了将军府。 他因思念施霓,所以这信平日里也会照常送达,无论是她衣食住行上的小事,还是她平常无聊时,闲倚花窗,拿着玉如意挑花逗蝶的场面,事无巨细,他方方面面都想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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