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与宾客无异,袁家倒成了主家,他们这些姓易的靠边站,如此一来,脸面全数丢尽,还不如不来! 易大娘子啰嗦半日全是无用功,虽恨得牙痒,终究已经拿这侄女没有办法了。人家如今既有诰封,又许了王侯,过门还要升上一级成为一品的国夫人,自己这等平头百姓往日还能摆摆长辈的谱,如今这长辈是不值钱了,说的话也没有半点分量,今日来这一趟,全是自讨没趣,还不如快些走,省得打脸。 可这罗氏是个奇人,你让她说话的时候她不说话,你示意她走,她却要赖着再讨一讨人情,眼巴巴对明妆道:“般般,你大姐姐往日不懂事,姐妹之间总抬杠,我已经狠狠教训过她,她也知道错了。今日本想跟着一块儿来瞧你,又忌惮你生她的气,不敢登门。我想着,你们姐妹终归是一根藤上下来的,将来我们老了,你们兄弟姐妹还要走动……般般,你姐姐的亲事眼下倒成了难题,相看几家总不能成,说到底还是因着祖母的缘故。” 提起那个凝妆,明妆便作头疼,“我先前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大伯母要是还想劝我向圣人求情,就免开尊口吧。” “不不不……”罗氏摆手不迭,“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们姐妹往后勤走动走动,就图个热闹好看。横竖让你大姐姐沾点光,将来夫家瞧在你们夫妇的份上,也可少些挑拣。” 然后凝妆好打着他们的旗号,仗着他们的势,在夫家继续蛮不讲理,横行霸道? 罗氏殷殷期盼,两眼只管紧紧望住明妆不放,无奈最后等不来明妆的妥协,她淡声道:“我出了阁,一切要以郎子的喜恶为重,郡王的脾气,大伯母不是不知道,三句话不对就要打杀,我怕大姐姐万一哪里不留神触怒了他,到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我岂不是对不起伯父和伯母吗。” 想起李宣凛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罗氏果然哆嗦了下,当初元丰冒犯了明妆,他一下子将人吊得那么老高,就知道是个会下死手的。凝妆又是个憨蠢不知知进退的,倘或又犯到李宣凛手里……还是算了,比起小命,能不能嫁个好门户,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姑嫂两个白来一趟,想好的目的一个都没达到,心里虽憋屈,却也无话可说,最后生硬地道了别,勉强道:“若是有用得上咱们的地方,只管打发人来传话。” 不过一句客套话,谁也不会当真。明妆应了声好,转头吩咐找赵嬷嬷:“替我送送大伯母和姑母。” 赵嬷嬷站在槛外比手,“两位大娘子请吧。” 易大娘子和罗氏无奈,只得跟着往大门上去了。 商妈妈看着她们走远,叹道:“郎主要是没能平反,小娘子也没有受荫封,恐怕他们就忘了有这门亲戚了。既是这样,还厚着脸皮来做什么,还要让凝娘子与这府里常来往,倘或答应了才是招惹祸端,那就是个祸头子,将来哪家受蒙蔽聘了她,才是苦日子在后头呢。” 明妆笑了笑,“难听话都说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惦记了。只是我那姑母真是和祖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脾气秉性都一样,也是奇了。”一面说着,一面踏上长廊回到了上房。 芝圆等了半晌,见她回来便问怎么样,“八成又拿什么至亲骨肉说情了,你落难的时候不理你,你一旦出息了他们就来认亲,这易家老宅的人真是一副穷酸饿醋模样,一辈子不要理他们才好。” “已经回绝了,我不缺这样趋吉避凶的娘家人。”明妆携了芝圆的手,赧然道,“我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一心等着出阁来着。你不知道,每日睁开眼睛就盼着天快黑,说不出的着急。” 芝圆笑得会心,“我是过来人,我懂你。”边说边掰手指头,“还有二十来日,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还有二十来日。 明妆转头望向檐外的天,穹顶澄净如一泓清泉。不知是哪个行人在墙外哼唱,悠扬的歌声飘进园子里来,抑扬顿挫地吟哦着:“餐花饮露小夫人,玉壶冰雪照青春……”
第83章 一对黄鹂飞过去了, 留下两声清脆的鸟鸣。 盛夏时节,园中草木葱茏,树顶枝叶茂盛,躲在其中的知了声嘶力竭地高唱着, 到了傍晚时分也没有停歇。 门前人来人往, 两个婆子搬着好大的木桶进来,招呼着, “冰来了, 冰来了……” 盛装的贵妇和贵女们“哟”了声, 赶紧让开一条路, 两个小女使揭开铜鉴的盖子,将敲碎的冰块一一放进去,收拾好后擦去滴落的冰屑,又却行退出了上房。 房里早就点了红烛,一整天燃烧不断, 新妇子坐在妆台前, 由十全的梳头妇人绾发梳妆。家里姐妹们帮着内外张罗, 静言是个沉静的性子, 她一直伴在明妆身边,帮着递一递胭脂, 递一递首饰,和明妆曼声闲谈, “今日怎么没见老宅的人?那个凝妆和琴妆, 都不曾来。” 明妆嗯了声, “我和她们素来玩不到一块儿去, 今日也没指望她们来。”其实来了不过讨嫌, 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静言听了, 略沉吟了下道:“那个琴妆,如今和柴家人走得很近。” 明妆闻言转头看她,从她讳莫如深的表情里,窥出琴妆又要粉墨登场了。 “和柴家哪个走得近?同姐夫没关系吧?” 静言腼腆地低了眉,她与柴家三郎过了定,还没有完婚,明妆管人家叫姐夫,她很觉得不好意思,但也不去反驳,抿唇笑了笑,“倒不是和他,是和他大哥。” 明妆愈发瞠大了眼睛,“柴家大公子不是早就成亲了吗,怎么还与她纠缠不清?” 静言说可不是,“他院里有妻有妾,大嫂是新平开国伯家的嫡女,也是一等一的贵女出身,知道了这件事,气得简直昏死过去。那日来和我说,我听了只觉扫脸,咱们和易家好歹还沾着一点亲,那琴妆是闺阁里的姑娘,好好的,做什么要去和有妇之夫勾缠。” 所以说啊,早些和易家断了往来是最明智的决定,那凝妆和琴妆从小就不得好的引导,加上祖母褫夺诰封,自觉以后不会有好姻缘了,一门心思巴结煊赫的门庭,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难怪上回姑母和大伯母登门,却没见二伯母齐氏的身影,想是自觉抱上了粗大腿,等着人家想法子安顿琴妆吧!可是这样的事,哪里有好结局,人家的嫡妻行端坐正的,又是那样好的出身,就算勉强挤进柴家门,也没有好日子可过。 只是难为静言,要去面对这种事,明妆握了握她的手道:“下回大嫂再与你说起,你就推个一干二净,就说我与琴妆早就不来往了,你与琴妆更是不沾边,大嫂该怎么处置是她的家务事,不必看着你的面子。” 静言听了点头,“我原说碍于你的情面,不知道你们之间处得如何,真要是闹起来,老宅没脸,恐怕也牵累了你。既然你与那头不来往了,那事就好办了。” 明妆只是叹息:“我那二伯,好歹也是官场上混迹的,怎么女儿弄得这模样,往后还怎么见人!” 静言道:“内宅的事,是主母管教不严所致。想是有一颗攀高枝的心,却没有正经的婚事能议,慌起来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里正说着,周大娘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见了静言笑道:“二娘子先回避,容我和般般说两句私房话。” 静言一听便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忙红着脸退了出去。 人都屏退了,周大娘子打开了手里的红漆匣子,取出一个象牙制成的蛋,小声道:“这是压箱底的物件,回头进了洞房,放进箱笼最深处。” 明妆瞧着干娘,大惑不解,“压箱底的?” 周大娘子把这对合的蛋掰开了,里面雕着一只浴盆,盆内抱坐着一男一女,口对口、身连身,因雕工实在是好,连那销魂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明妆大窘,“这个……这个……” 周大娘子发笑,“这有什么,男女成婚都得经历,这叫人伦,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面重新合起来,交到她手里,“让陪房的妈妈小心藏着,一切有她安排,你只管踏踏实实拜堂行礼,等入了洞房,自然水到渠成。”说罢捋捋她的发,颇觉感慨,“当初你母亲万分放不下你,嘱咐我一定看顾你,到今日我亲手送你出阁,也算完成了你母亲的重托。般般,出嫁之后万要好好的,遇事夫妻有商有量,和睦最是重要,知道么?” 明妆道是,“干娘的话我记住了,出阁后一定收敛脾气,绝不使小性子。今日也辛苦干娘了,为我的婚事忙前忙后,不得歇息。” 她是周到的姑娘,话头上素来客气,周大娘子的忙碌她知道领情,那干娘忙也忙得舒心,因笑道:“这是高兴的事儿,还怕辛苦?” 回身看看隔帘的外间,芝圆和静姝两个坐在月洞窗前交流怀孕的心得,袁老夫人站在院里指派过会儿送亲的队伍……仔细听,隐约有鼓乐之声传来,众人都支起了耳朵。周大娘子说新郎子来迎亲了,忙招呼梳妆的喜娘过来,再替明妆补粉梳妆,自己协同两位舅母,兴匆匆赶往前院迎接新郎官去了。 儿女婚嫁须得按部就班,纹丝不乱,袁老夫人进来坐镇,含笑对明妆说:“咱们不忙,等乐官催妆了再起身。” 外面怎么热闹,内院的人看不见,只听一阵阵的笑声传进来,想必“拦门”的宾客正为难新郎官,要酒要利市吧! 终于鼓乐大作起来,门上的司仪高唱:“点朱唇,将眉画,一对金环坠耳下,金银珠翠插满头,宝石禁步身边挂……” 女使搀扶明妆起身,喜娘半蹲着身子,将两串组佩挂上了新妇的腰带。 只是尚不能出门,为显矜重还得继续促请,不多会儿便听见茶水司仪念唱:“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千秋。” 袁老夫人将一柄团扇交到明妆手上,复又仔细打量她一遍,这才温声吩咐:“时候差不多了,姑娘出阁吧,自此琴瑟和鸣,步步锦绣。” 明妆说是,福身拜别外祖母,再转身时执起团扇障面,这喧闹的世界变得迷迷滂滂的,只看见槛外的毡席上站着一个披红的高大身影,深深地望过来,向她伸出手,等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眼里只剩下他,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把自己交到他手上。这刻才确定自己果真要嫁了,还好最后嫁给了他。团扇遮挡她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身边的人就是他,即便是闭着眼睛,也可以放心大胆跟随他的引领,往婚姻深处去。 大门外的龙虎舆早就等着了,迎亲和陪嫁的人排了好长的队伍。想来好笑,易园和沁园相距只那么一点路,怕是还没走上几步,前头开道的人就已经抵达了。 不过礼不可废,还是要像模像样地做足工夫。惠小娘将装有五谷的锦囊放进她手里,切切恭祝:“小娘子嫁入吉庆之门,今后五谷丰登,钱粮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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