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圆说不会,“你看我阿娘,她的世界里从来不是只有爹爹和我们兄妹。她每月都要抽出几日与好友吃茶、游湖、逛南山寺,小时候我缠着她,让她带上我,她把我撅得老远,只管玩她自己的去了。现在想想,这样多好,将来我也要像她一样,到时候来约你,你可不能借着丈夫孩子来推脱,说定了。” 闺中的好友,就算各自有了婚姻,也不会冷落对方。明妆爽快说好,只要她能做到,自己必定是守约的。 芝圆捧着建盏抿上一口,又想起问她家中的事,“这两日我忙得很,没有去看你,听说你祖母被夺了诰封,这事真是闻所未闻。” 明妆“嗯”了声,“她驳了宰相娘子的面子,消息传入禁中,圣人必是不高兴的。” 芝圆说也好,“当初是仗着你爹爹才封诰的,谁知她这样对你,也算报应。昨日你与仪王的婚事又议了?”一面拿肩顶了顶她,“早前我还说二哥阴阳怪气,谁知你最后竟和他成了。我说过他坏话,你不会记恨我吧?” “怎么会呢!”明妆正色道,本想掰扯两句友谊天长地久的话,结果一个没忍住,自己笑出来,“其实我也觉得这人怪得很,你说的没错。” 所以为什么能成为好友,当然是话能说到一块儿去,顺便臭味相投。芝圆偏头追问:“你与他相处得怎么样?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吗?” 明妆摇摇头,“人家整日很忙,我没见过他几回,想惜也惜不起来。” “那你多日不见他,会惦念他吗?会胡思乱想吗?”见她又摇头,芝圆抚着膝盖长叹,“看来你还没喜欢上他,若是喜欢了,半日不见都会牵肠挂肚,坐立难安的。” 牵肠挂肚、坐立难安,就是喜欢?明妆觉得不尽然,这两日自己倒是对李判产生了这样的症候,但她也没有喜欢李判呀,可见这种推断并不准。 这里正闲谈,忽然听见外面闹哄哄,有人声传过来,一个小尖嗓子咋呼着:“新妇子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芝圆垂头丧气,“又来了。” 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五六个贵妇贵女迈进来,对着芝圆一通评头论足,赞叹着:“瞧瞧这通身的气派,难怪贵妃娘娘疼爱!如今又找了个如意郎君,将来一生富贵受用不尽,日后还要请郡王妃多多提携咱们。” 芝圆这人虽一根筋,要紧时候也会敷衍,虚头巴脑说:“大娘子抬爱了,日后彼此帮衬,常来常往才好。” 有人将视线转移到了站在一旁的明妆身上,“哟”了声道:“这可是密云郡公家的小娘子?真是好俊俏的样貌,难怪外头人都夸呢!听说小娘子与仪王府议亲了?大媒是宰相夫人吕大娘子?“ 明妆尴尬地笑了笑,就算已经应了。 “这样好,这样好,闺阁朋友将来还是一家子,做什么都有个伴儿。” 还有人提起了应宝玥,“应家小娘子不是与翼国公定亲了么,今日不曾来这里赴宴,想是去郡王府了吧!” 应宝玥爱往男人堆里钻的名声,由来已久,上京的贵妇贵女们都知道。那样的风云人物,众人提及时语调里多少带着点鄙夷,毕竟大开大合的结交手段,是良家妇女望尘莫及的。据说当初为了胁迫翼国公,不惜当街“作法”,大家得知后暗暗咋舌,果然女人只要豁得出去,城池都攻得下来,别说区区一个少年郎子了。 不过报应来得好像快了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趁着正主不在,把探听来的消息大肆宣扬了一通。 “上回清河坊顾家彩帛铺门前的棚子塌了,险些压到一个姑娘,那时翼国公正好经过,顺便施了援手,把人家姑娘救出来了。原来那姑娘是齐安开国伯府的七娘子,得救之后专程登门致谢,一来二去走得近了些,这可了不得,触怒了应小娘子,前日在东瓦子和翼国公大吵了一架,手上的胭脂盒子砸了,洒得满地脂粉,香气飘出去老远,好多人都看见了。” 众人啧啧,这算不算夜路走多了,遇上了真鬼?要论手段,一山更比一山高,应小娘子彪悍,若来个柔情似水的,两者一对比,兴许就要分出个伯仲来了。 也有人问:“翼国公已经与应家定亲了,不知道避嫌吗?” 结果换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全上京谁不知道翼国公好脾气,他又不愿意得罪谁,两头都敷衍,两头都难办。” 芝圆听罢,转头看了明妆一眼,到这时候才觉得她没有选择翼国公是对的。男人最怕就是不懂拒绝,今日打跑了一个应宝玥,下回又来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一辈子无休无止地战斗,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知现在的应小娘子,是否后悔从明妆手上抢夺了翼国公?
第49章 总是求仁得仁, 应小娘子到现在还没有过败绩,对付一个手段不及她老辣的小姑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亲都已经定了,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那个挨压的姑娘是谁家官眷来着, 齐安开国伯家的七娘?开国伯和国公可差了三四等呢, 应小娘子堂堂的公府嫡长女,必是不会将人家放在眼里的。” 边上一个穿秋香色褙子的妇人沉吟起来, “齐安开国伯家的小娘子?我记得他们家上头三个是嫡出, 剩下的全是庶出, 几个姑娘的亲事有阵子也闹得沸沸扬扬, 今日议你家,明日又议他家……想是几个女孩儿长得都不错,因此眼界更比别人高一些。” 这一高,就攀搭上了当朝的皇子,这么看来应小娘子怕是遇上了劲敌, 毕竟定亲又不是成婚, 就算成了亲, 还要防着纳妾和离呢, 人家手段要是更高明,没准这亲事还会有动荡。 “倒也不必把人家想得那么厉害, 报答救命之恩,有些来往不是应当的吗。”还是有人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 大家交换了下眼色, 心直口快那位当即一笑, “难不成还要弄一出以身相许吗?要是照着有教养的人家做法, 回禀了家中长辈, 该是家主出面酬谢, 要一个姑娘家登门入户做什么?一回不够还两回, 两回不够又三回,今日送点心,明日送果子,后日就该送香囊帕子了,这事不论换了谁,到底不大欢喜。” 站在应宝玥的立场上,总有人感同身受,当然要是跳出情境,真没有人为那位“豪爽”的应小娘子抱屈。 笑谈着,这不过是寻常话题,并不值得过多关注。大家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明妆身上,“易小娘子什么时候与仪王殿下过礼?过完了礼,转眼就亲迎了,要是赶得及,今年咱们还能讨杯喜酒喝呢。” 明妆不大习惯受人当面议论,只是腼腆笑了笑,也不知应当怎么应她们的话。 但对于她能嫁入仪王府,大多数人还是艳羡的,仪王是王爵,其余兄弟至多不过郡王,从郡王到王,一字减免,可能就得走上一生。 众人又是一番刻意吹捧,说得明妆老大不自在,好在不久又来了一拨人,大多是芝圆外家的表姐妹和汤家族亲姐妹。芝圆有了陪同的人,暂且是顾不上她了,明妆见状从小院里退出来,让到西边的廊亭里,打发午盏去前面看一看,看李判是否来随了礼。 午盏领命忙往前去了,明妆一个人坐在鹅颈椅上,这廊亭与假山回廊相连,尽头峰回路转勾勒出一个急弯来,若不是熟悉地形的,大约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 也正是因为这里偏僻,能听见一些当面听不见的话,先前听过的嗓音从远处移过来,虽尽力按捺,也还是比旁人高了些许,不无讥诮道:“……这样身份的人作配仪王,上京难道没有正经贵女了?仪王好歹是先皇后所出,怎么在娶妻上头这么随便!再说那个什么易小娘子,脸盘儿是长得好,心思怕是也如那张脸一样好,你瞧为了能嫁进仪王府,害得家里祖母的诰封都给褫夺了,这要是换了我,可真是羞也羞死了。” 同行的人另有看法,“不是说密云郡公夫妇身故后,易家的人总在打易园的主意吗。好在郡公夫人有成算,临终前将一切托付了检校库,否则易家只怕早就把家业瓜分殆尽了。” 高嗓门话又说回来,“易家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就不是什么显赫门庭,出点子污糟事,没什么稀奇的。若是易小娘子指头缝里漏一些,让人腥腥嘴,人家没准也就消停了,何至于赔上一个诰命头衔。” 明妆静静听着,她知道外面有人为她鸣不平,自然就有人各打五十大板议论她的长短。心里虽有准备,但亲耳听见了那些闲言碎语,难免心潮有起伏。愤懑之余觉得无奈,有些事,就算你去解释,别人也未必能认同,与其受这窝囊气憋得满肚子火,不如回敬两句,自己也图个痛快。 站起身,循着说话声过去,转过一个弯,和那两个背后议论她的人打了个照面。 从天而降总是令人心惊,那个尖嗓门顿时吓了一跳,脚下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可方寸大乱就露馅了,好歹赌一赌,万一对方什么也没听见呢…… 于是换上了一张笑脸,“易小娘子怎么不在里头陪着新妇子?” 明妆道:“新妇子有人陪,我上外面来转转,恰好听见有人提起我,特来看看,究竟是哪家的贵眷。”说着上下打量眼前人,“我先前听人唤你盖大娘子,这个姓氏真是少见,满上京怕是没有第 二家吧!” 盖大娘子的脸色果然变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勉力支撑着,“我是微末之人,哪里当得小娘子关心。” 明妆浮起了一点凉笑,“大娘子不肯说,我也不强求,回头让人一打听便知了。”说罢朝廊亭方向指了指,“二位在园中逛了半日,可要去后面歇一歇?我认了周大娘子做干娘,闭着眼睛也知道园中哪里有风,哪里避光。后面那廊子,我经常会来坐坐,景致好,也比别处清净。唯一一点不足,就是前面的人说什么话,后面听得清清楚楚,要是来了一只老鸹,那坐定是再也坐不成了,简直能把人聒噪死。” 她话里有话,小刀扎肉,可谓刀刀见血。 之前在内院时候,她腼腆又少言,让人以为她只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姑娘,身上没有棱角,甚至有人若说了一句半句重话,她听了也就听了。谁知从内院走出来,她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说话半点也不含糊,不留神就能把人顶出一块淤青来。 盖大娘子有点慌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她比作了老鸹,实在让人窝囊。自己原本是个暴脾气,平时要是有人胆敢这么含沙射影来羞辱她,她早就将对方臭骂一顿来报一箭之仇了,可这回她的理智占了上风,知道一个即将嫁入帝王家的女孩子,不是那样轻易能够得罪的。易家老太太不过作梗,拒绝了这门亲事,转头连诰封都给褫夺了,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自己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敢捅那个灰窝子。 怪自己,口无遮拦一时痛快,惹了这一身骚。现在脸都被人打得噼啪响了,她连半个屁都不敢放,刚才有多畅快,现在就有多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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