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凛道:“封王与立太子差得很远,再说他进封郡王,在兄弟之中不算早,当了五六年国公才抬爵,那时候豫章郡王已经入内阁办事了。本是先皇后嫡出,但在官家面前处处受压制,他自然不服。前几日来找我,开门见山畅谈了一番,小娘子猜猜,他给了我什么承诺。” 明妆忖道:“无外乎钱权,他八成许你高位了。” 他寂寥地牵了下唇角,“不止。” 可是除了这两样,她想不出男人之间能有什么交易,茫然问:“还有什么?” 他不说话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望向她,直看得她局促起来,最后才启唇告诉她:“你。”
第63章 “我?”明妆起先觉得惊讶, 后来脑子转过弯来,愤怒瞬见盈满了胸腔,“我吗?” 是啊,她, 对他来说, 是最大的诱惑。 可是这话怎么告诉她呢,他不敢解释, 仪王实在是洞察人心的高手, 也许在他自己还未察觉的时候, 他就已经了然于心了。 但要说起仪王的卑劣, 这人确实处心积虑,他一直在放任他对般般产生感情,甚至在易园转手后,般般曾提出要搬离易园,他仍旧以冠冕堂皇的一套说辞, 劝说她留下了。 男未婚女未嫁, 如果仪王当真对般般有真情的话, 必定是介意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的, 但他却大方地包涵了,因为这本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自己呢, 虽然警醒,但没能好好控制感情, 到后来如了仪王的愿, 单方面地泥足深陷, 因此也让仪王有了辖制的底气。 还好, 影响并不大, 他的感情, 还不到动摇社稷的地步。但仪王的用心,他要让般般看到,如果她真的喜欢仪王,那么现在看清他的真面目,还来得及。 明妆气红了脸,羞惭之余愈发憎恨仪王,自己虽然一向知道他阴险,但从未想过,一个人竟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他是拿我当做换取同盟的工具了吗?”她不想失态,但颤抖的嗓音泄露了她的愤怒,“我是与他做了交易,但他就有资格随意将我送人吗?我不过是和他定亲,又不曾卖给他,他到底凭什么?” 她在圈椅里微微颤抖,说到最后哽咽起来,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孤苦,没有爹娘的孩子,会沦落到这样地步,即便仪王要赠与的人是他,也不能减少她的委屈。 李宣凛静静看着她,看她从盛怒,逐渐转变成悲哀。她红着眼睛,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让他心头隐隐作痛。 他叹了口气,“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为了权力可以有多疯狂。原本今日我没打算把这些内情告诉你,但你既然来了,我觉得让你知道他的为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若不喜欢他,那最好,守住自己的心,不要让他伤害你。你若是喜欢他,现在止损为时未晚,不要等到木已成舟,才幡然悔悟,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明妆低着头,一团气堵在喉头,简直要把她憋闷死。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眼泪还是搭建出一个水的壳,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赶在它掉落之前,抬袖把它擦掉了。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哀,以前她也听说过男人将女人拱手送人,但那种男人大抵是赌徒,本就没有什么廉耻心。她没想到,自己生活的圈子里,竟也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仪王与市井的赌徒没什么两样,原来这种顶级的权贵,才是世上最肮脏的人。 可是她不愿被作贱,委屈至极,气恼过后慢慢也想开了,自己既然和这样的人打了交道,被谋算也是早晚的事。今日不过是要把她送人,明日也许还会杀了她,这样一比较,便没有什么可想不通的了。 舒口气,她擦干了眼角的湿意,“我没有喜欢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自己被他折辱了。不过退一步想,这人什么都能拿来利用,区区一个未婚妻,又没有感情,送人便送人了。”说完强颜欢笑了下,竟还有些庆幸似的,“好在他要把我送给你,要是送给别人,那大事就不妙了。” 然而李宣凛冷眉冷眼看了她半晌,她的这个笑刺伤了他,她怎么知道送给他就是好的呢。她从来没有想过,仪王不会无端下饵,之所以拿她来交换,是基于什么原因。 明妆却没有察觉他的想法,甚至饶有兴致地追问:“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有些负气,寒声反问:“若是我答应了,小娘子打算怎么办?” 这话确实意气用事,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但这也是他心中所想,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渴望,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明妆怔忡了下,疑惑地望过去,见那张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心头忽地悸动起来。可是她知道,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负她,李判不会负她,也正是因为有这底气,她拍了拍膝头,轻快地说:“那我就跟着李判吧。” 这话说完,对面的人似乎很惊讶,深邃的眼眸中忽然浮起一点癫狂的、妖异的神色,可惜转眼即逝,很快调开视线,轻轻咳嗽了两声,没再说话。 说不清为什么,她有些失望,其实那话半真半假,有一瞬,她是真的希望他能应下,但李判就是李判,他从跟在爹爹身边为副将时起就是谨慎的性子,走一步看三步是他的习惯,他哪里会这样顾前不顾后,更不会借此冒犯她。 所以她在胡乱期待什么呢,她暗暗唏嘘,两人对坐,又是半晌无言,但见他抬手捂了捂伤处,她心里焦急起来,“怎么了?疼么?” 他摇了摇头,“刚才我说的实情,还望你留神,总之不要再相信仪王了。虽说他可能是在以此试探我,但能开出这样的条件,足见此人心术不正,不可深交。” 明妆说好,“我记下了。”复又问:“他要是真有反心,又来拉你入伙,你打算如何应对?” 他轻喘了两口气,伤口随着一呼一吸钝痛,但因为她在,只好咬牙硬挺着,“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你只要好生照顾自己,这段时间不要再入禁中了,也不要面见官家和圣人。你要做的事,我会替你做到……在我离开上京之前,一定做到。” 明妆看着他,鼻子没来由地一阵发酸,好像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上一次是愤懑,这次却是酸楚。 也许仪王要将事情闹得很大,难道他是打算借这个势铲除弥光吗?她忽然觉得害怕,喃喃说:“李判,你不要着了仪王的道,不要听他的话。我可以不报仇,不要弥光的命了,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千万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去。” 他听她这样说,蓦地温暖了眉眼,知道在他与血海深仇之间选择,她还是选择了他。 心里的坚冰一点点融化,他望着这小小的姑娘,故作为难地说:“晚了,仪王已经将图谋透露给我了,若是我不答应,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功臣变成阶下囚。” 她心里着急,想了想道:“咱们还是去禁中面见官家吧,把仪王的野心告诉他。官家本就对仪王起疑,只要咱们敢作证,就能把仪王拉下马。” 可是他却失笑,“你想得太简单了,咱们没凭没据,空口白牙告发皇子,最后只会落得个刻意构陷的下场。”说着眼中春波一漾,“再加上弥光在一旁煽风点火,万一说你我有私情,联合起来陷害仪王,届时应当怎么办?” 明妆被他说呆了,思来想去,发现竟真的没有自证清白的办法。 “所以告发这条路行不通。”她很迟钝,他勉强匀了两口气道,“小娘子在仪王面前……也要佯装不知情,继续敷衍他。” 可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角也沁出冷汗来,明妆大惊,才知道他这半日一直在强撑着,忙离了座来看他,不由分说将他的右臂绕上了自己肩头,气壮山河道:“靠着我,别用力,我送你去榻上躺着。” 李宣凛觉得不大自在,身上虽然虚弱,但还不到这样程度,看她自告奋勇,竟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真真实实在他身边,那发间有暗香隐约飘来,那么纤细的身条,哪里承受得了他,他是断不敢把分量压上去的。 不过倒也确实借着一点力,他挪动脚步,上半截身子有些难以支撑,靠她搀扶着。可女孩子毕竟力气小,他听见她气喘吁吁,还在努力坚持,忙正了下身子,那一点依靠,也只是为了满足她急于帮忙的心。 穿过垂挂着竹帘的隔断,绕过半透的山水屏风,后面就是他的卧房。她咬着牙说:“到了……到了……你和人比试枪法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堂堂的上将军,却被副将刺了一枪,说出去……多丢人!” 他没有反驳,更不敢说真话,因为看见格纹窗棂前摆着一只瓜棱瓶,里面插着几支素雅的花,让他想起她在跨院张罗的种种,神思一恍惚,不知怎么就失手了。 他不回答,她也不去追问,将人搀扶到了床榻边的脚踏前。内寝昏昏的,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弥散的光线像一团雾,浑浑噩噩笼罩住了所有。 抬腿,迈上脚踏,他身量很高,她又生得小巧,两个人步调便不一致了。他的一条腿用上了力,身子却被她牵制,她跨上来的时候顺势一顶,他的脚尖绊了下,失去平衡后猛地向床榻栽倒下去,左手下意识去撑,只这一个动作,便痛得他几乎晕厥过去。 两个人双双倒在榻上,明妆才知道,他的床榻居然这么硬! 没有香软的垫褥,看着像床,其实和席地而睡没什么区别,单单是倒下那一瞬,就撞得她肩头闷痛起来。可是多神奇,边上的人闷哼了一声,右手却坚定地托住了她的后脑,大概他也知道自己的床太硬,撞一下,会把她彻底撞傻吧! 但来不及感动了,她忙爬起来照看他,看那张脸因剧痛皱成一团,她顿时惊慌失措,“怎么办?我去叫大夫!” 待要蹦起来,却又被他拽住了,他忍痛说不要紧,“拉扯了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伤口要是崩开了怎么办?”明妆想去解他的交领查看,但中途发现不便,怏怏把手缩了回来。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等他扛过这阵剧痛,越想越自责,带着哭腔说:“都怪我,我是个没用的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不是认识多年,你该怀疑我要暗杀你了吧。” 他气结,这个时候她还能说这么奇怪的话,无奈又气恼地白了她一眼。 然而她对他的不满浑然未觉,跪坐在他身旁殷勤照看,窗口最后一寸光影照在她脸颊上,素肌玉骨,可爱可怜,牵过他的被子给他擦了擦鬓角,“汗都下来了……”说着敲敲床榻,那动静像敲门一样笃笃作响,她由衷地感慨,“你的床好硬啊,我要是在这床上睡一晚,第 二日肯定硌出一身淤青来。” 她也是有口无心,但话一说完,彼此都尴尬了。明妆因自己有小心思,便格外心虚,慌忙摆手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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