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凛牵了下唇角,“你以为我觉得你是什么意思?” 明妆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似乎从他的话里窥出了一点戏谑的味道,心忽然急切地跳起来,她想多了,但又有种别样的欢喜,不可言说。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这时廊上有脚步声隐约传来,隔着重重桃花纸,灯笼的光影慢慢升到了檐下。不一会儿外间也有人入内掌灯,像是橘春的声音,轻轻“咦”了声,“小娘子回去了吗?” 屏风是半透明的,从内寝往外看,看得很真切,但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两个女使一个捧灯,一个捧果盘,新冬将中晌的点心撤下去,一面道:“午盏还在园子里转悠呢……”后面的话忽然便窒住了,与橘春面面相觑,连头都没敢再回一下,匆忙退出了上房。 这下好像要闹误会了,明妆发现自己竟还跪坐在他身旁,忙手脚并用爬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无措地抿了抿头,离开之前又叮嘱了一句,“天还没热呢,床上太单薄容易着凉,让她们再给你加一条垫褥吧。” 他并不关心褥子的事,先前短暂的相处,其实不能缓解这段时间的相思。她要走了,他有些失望,却不能开口挽留,略顿了顿才道:“我先前的叮嘱,还请小娘子记在心上,你该做的事都尝试了,余下的全交给我吧。” 明妆应了,复又迟疑地问:“那我与他的亲事……” 他神情淡淡的,不知是痛麻木了还是胸有成竹,随口应了声:“待到不能成时,自然就不成了。” 这话真是有禅机,虽然含糊,却也让明妆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之前不知道仪王是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这场婚事至少在外人看来是体面的,她也不至于太过排斥。但当她得知仪王和弥光的关系,得知了他打算把自己送给李判,那么厌恶之情就难以自控了,现在恐怕连看见那张脸,都会觉得恶心。 好在还有转圜,她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他一眼,“我走了,李判保重身子。” 他没有应她,目光依依看她退出内寝,案头的烛火照着她的身影,隔着屏风上的经纬,像个柔软的梦。 明妆从上房退出来,看月洞门前的灯亭都点亮了,照得满院辉煌。午盏在台阶前等了半日,见她现身,忙迎了上来。 平常啰嗦的午盏,这回竟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怏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腹心事。 明妆看她欲言又止,料想她大概也想歪了,暂且不好解释,牵了下她的衣袖道:“走吧,上潘楼去。”等坐回车舆内才问,“午盏,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午盏半张着口,又愣住了,那模样像变天前的鱼。支吾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先前回来接你,没有看见你,小娘子上哪儿去了?” 站在午盏的立场上看,这件事十分隐晦且不可说,自家小娘子在李判的房里,和李判一起失踪了,过了好一会儿又从里面出来,这意味着什么,细想之下简直头皮发麻。 明妆被她这样一问,不上不下,“李判受了伤,他在圈椅里坐久了,冷汗都下来了。我看他撑不住,就把他搀进里面去了,安顿他躺下后又说了几句话……就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吧!” 要照着人情世故上来说,确实没什么,但要是就俗礼来说,就不大合适了。午盏转头觑了觑她,“反正这事要是被商妈妈知道,怕又要啰嗦了。” 午盏跟了明妆很多年,从陕州到上京,一直伴在她身边,有些话就算不说出来,明妆也明白她的意思。 “我知道,今日的事办得不稳当,往后一定留神避嫌,你不要告诉商妈妈。”她认错认得很干脆,为了表示诚意,直奔潘楼带她去吃酥山。可惜今年南边的荔枝来得没有往年早,她们心心念念的荔枝酥山没能吃成,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吃了两盏蜜浮酥柰花。 回到易园之后,午盏还在抱憾,“是因为今年天热得晚吗?我看与往年没什么不一样呀……小娘子不要灰心,过两日我再去问问,或是嘱咐潘楼的管事一声,只要荔枝一到,立刻让闲汉给咱们送来。” 明妆对吃的执念没那么大,反正吃不成荔枝酥山,还有其他好吃的。上京的瓦市,各种铺子遍地开花,像近来新出的戈家蜜枣儿、猫儿桥魏大刀熟肉,还有涌金门灌肺,都是可以聊作消遣的好东西。 前几日太忙碌,花了不少心思,见过了李判之后心里的浮躁消退了,接下来两日闭门不出,情愿在家里看账册子。 对明妆来说,看账册并不为难,比起在禁中周旋,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对账,反而是相对松散的时光。这几日仪王也没有再登门,他不出现,想必朝中局势愈发紧张,已经让他无暇他顾了。她只是有些担心,仪王会不会狗急跳墙,把李判拖下水,因此每日让小厮去南山寺脚下的朱家瓦子探听。那地方向来举子文人云集,清谈也好,结诗社也罢,国家大事都是议论的话题,消息比别处更灵通。 小厮一连去了三日,起先倒还好,风平浪静,都是些外埠的琐事,到了第 四天,小厮终于带回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说官家已经赦免了大皇子,恢复其郡王封号,解除圈禁,准他们一家返回郡王府了。 明妆手上颤了颤,指尖的算盘珠子顿时移位,她回过神来,重又将它拨了回去。 豫章郡王的爵位恢复了,仪王这回怕是不太妙,看来三衙会审的结果与他勘察的大相径庭,不知官家又会怎么看他。 正思忖,廊上脚步急急到了门前,赵嬷嬷站在门外说:“小娘子,崔家又来人了。兰小娘院里的女使偷着来报信,我挨在墙根听了两句,那崔家老娘因讨不着钱,哭天抹泪不肯走,急起来就大骂兰小娘,还扬言要见小娘子。兰小娘没用,锯了嘴子一般光会哭,那崔老娘就盘腿坐在地上,说不走了,要跟着女儿住在易园,小娘子瞧,这件事可怎么办?” 明妆听了哼笑,“这是哪家的菩萨,打算学我祖母的做派。”说着合上账册站了起来,“走,过去会会她。”
第64章 还没进院子, 老远就听见了崔老娘的哭声,细数着自己的艰难,“我二十六岁才养的你,你爹爹身子又不好, 是我替人浆洗缝补, 含辛茹苦把你姐弟俩带大。如今你有了出息,住着这么堂皇的院子, 孝敬你老娘难道犯了天条, 怎么就不行?我鲜少来问你要钱, 这是实在过不下去日子了, 才厚着脸皮登门的,但凡我有办法,还用得着来瞧你的脸子吗!” 兰小娘哭得打噎,“兴哥前不久才来问我要了五贯,我又不是做买卖赚大钱的, 哪里来那么多的私房贴补你们。” 崔老娘却道:“兴哥是兴哥, 兴哥的钱也不到我手上, 你只管给他, 不管我,我可是你亲娘!” 有这样的亲娘, 着实让人难办,明妆看了赵嬷嬷一眼, 直皱眉, 赵嬷嬷压声道:“兰小娘的爹死了好几年了, 这婆子后来又改嫁, 想是现在这男人也是个没脸没皮的, 撺掇着那婆子, 想方设法来要钱。” 两条蚂蟥趴在身上吸血,兰小娘纵是浑身的铁,又能打几个钉儿? 明妆问:“让人打听崔家公子的花销,可打听出根底来?” 赵嬷嬷道:“喝酒、赌钱、出入勾栏,兰小娘那点钱,不消两日就花光了。” 这么看来是真没办法了,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回头路,唯独赌鬼不可救。为了填上饥荒,发誓戒赌连手指头都敢砍,砍完了转天就忘了,反正有十个,少了一个不打紧。 兰小娘呢,还是要脸的,哭着央求:“阿娘你回去吧,我是真没钱了。如今郎主不在了,我留在府里全是仗着小娘子可怜,你们要是再来闹,叫我在小娘子面前怎么做人啊。” 崔婆子啐了一口,“怪你自己肚子不争气,倘或有个一儿半女,还怕没有立足的根本?易小娘子好歹要唤你一声庶母,那兴哥是她娘舅,我也合该是她庶外祖母,亲戚里道的,登个门怎么了?难道还撵我?” 这话一出口,实在叫人忍不住,赵嬷嬷让明妆在门外稍待,自己抬腿迈进了屋,皮笑肉不笑道:“崔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小娘子何等金贵人,哪里蹦出你们这样的亲戚来。什么娘舅,什么庶外祖母,没规没矩,叫人听了要闹笑话的。我看趁着事没闹起来,你快回去吧,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两下里太平,不好吗?” 崔婆子哪里肯买赵嬷嬷的账,蹙眉道:“这位妈妈是园子里的管事吗?来得正好,且给我评评理。我养大一个女儿不容易,年轻时候身子骨好,能自己挣口饭吃,到老了,一身的病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来找女儿接济接济,不应该吗?退一万步说,倘或她自己艰难,我也不来找她,可你看看她,穿着上等的绫罗,跟前有人伺候,要是眼睁睁看着老娘饿死,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赵嬷嬷看看兰小娘,她气得跌坐进圈椅里,又捂脸痛哭起来。她向来不算厉害,当初对付易家老宅的人,跟着惠小娘扯嗓子叫骂倒还行,一旦牵扯上自己的娘家,就掰不开镊子了。 赵嬷嬷见好言好语不起什么作用,便放了狠话,“咱们这园子是郡公府邸,高门大户,打秋风的人虽多,却从未见过硬讨的。小娘在园子里,受小娘子奉养,自己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经得住你们这么榨取?她平日从牙缝里省出体己,兄弟一到便要掏出来,前两日刚给完,今日又来,这是胳膊腿儿不好卖钱,要是能卖,你们想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了。” 崔老娘眼见这婆子来拆台,顿时也没了好气,掖着两手道:“她是受易娘子奉养,但这奉养是平白得来的吗?她侍奉郡公爷,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郡公爷去得早,她花样的年纪全砸在这园子里,就算贴补她些也不为过,她可是给你家郡公爷做妾的!” 明妆听到这里,便有些听不下去了。 原本赵嬷嬷要是能处置这件事,自己也犯不上来和这样的人对峙,但话越听越不是滋味,看来这崔婆子是拿不到钱财不会罢休了,这次要是含糊,下次还来,一个月来上两三回,家底都要被他崔家掏空了。 于是迈进门槛,寒声道:“我母亲说过,当初兰小娘是自愿卖身进袁府的,后来给我母亲做陪房,才提拔成了我父亲的妾室。我父亲亦不曾亏待崔家,给贵府上送了八十贯,作为小娘的纳金,这笔钱,想来崔大娘经手了,既然钱进了你崔家的腰包,那么小娘在我们府上为主也好,为奴也好,都不和你相干,如何她锦衣玉食就亏欠了崔家,非要逼着她把钱拿出来,填补什么娘家。” 小娘子一到,屋里的人忙退散到两旁,兰小娘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嗫嚅道:“怎么惊动小娘子了……家下这些污糟事,小娘子就别管了,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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