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辞唇线紧抿,抬眼看向岁安。 她仍是那副最常见的乖巧模样,带着浅浅的笑,用最平和额语气,嗓音柔软动听。 可当她说给有心人听时,话中冷暖,亲疏远近,告诫还是权威,都清楚明白的落在心里。 都说路途之中最易生矛盾,但一路上,岁安听话懂事,不惹麻烦,不任性贪玩,更不会满眼新奇的去随意走动暴露行踪。 看着她乖顺的接受自己的安排,商辞不免觉得受用,因为这是他给她的庇护。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此前的自满与得意,有多么可笑。 无事时,她自是乖巧顺从,一旦有所决意与行动,他根本拦不住,劝不了,甚至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 他可以弥补过错,改变自己,唯独不能否认曾经做过的事和造成的伤害。 而岁安那副温和顺从的壳子下,是一颗记着过往伤痛,掌控不了的心。 商辞很快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玉藻的房间检查好了。 “夫人,房中一切正常。” 岁安盯着面前的空盏,挑了挑眉:“哪里正常了?” 玉藻一愣,检查过了,没问题啊。 岁安眼神一凝,她甚至没有支开万柔,直接道:“传我的命令,准备动手。” 魏诗云这一路可没闲着,有了八月典这个线索,加上途中遇见的商贾越来越多,她便开始派人在这些人中打探消息,得知了寿州的商会所在。 寿州是转运重镇之一,这个寿州商会属于大商领头自发组建,州官为便于管理地方商市,也就由着他们经营了。 八月典的事,商会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商辞前四州括户已稳步运行,眼下正是新一轮地域勘察,魏诗云是知道的,所以他一路同行也没什么毛病。 况且,对魏诗云来说,有商辞一路顶着括户使的身份出面与州官交涉,能给她的行动带来许多便利。 “你来得正好!”魏诗云跟商辞说了商会的事情,然后说了打算。 她现在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乔装自己,便于接近商会打听八月典。 这一点,商辞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忽然道:“县主可有发现,这里比之前下榻的地方都嘈杂。” 魏诗云:“当然发现了,这些人,可能是受了新政影响忙着结了手里的商单,也可能……”她压低声音:“就是冲着八月典来的。” 商辞:“那县主和之前一样,也派了人出去勘察?现在身边留了多少人?” 魏诗云每有落脚,都会安排身边的人出去勘察,之前也就算了,寿州这里格外杂乱,商辞觉得身边的人还是要留多一些。 魏诗云:“你放心,我留了人保护自己。” 商辞这才没说什么,夜里也在同一家驿馆下榻,打算明日一早去见州官。 夜色渐深,嘈杂了一整日的云城,终于渐渐陷入寂静。 商辞躺在床上,明明倍感疲惫,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岁安白日里的模样。 她始终记着过去的事,并未忘怀。 忽的,房中传来异动,商辞警觉起身,只见窗外有黑影闪过。 “来人!”商辞当即叫人,可外面竟毫无动静。 商辞心觉有异,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坐起来,朝着门口靠拢,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忽的,身后传来响动,商辞下意识转身,迎面扑来粉末,他顺势吸入,一阵呛咳中,脑子一嗡,身体眼见着软了下去。 商辞甚至没有看清潜入房中的是什么人,残存的意识,只能感知到是被人绑起来丢进了麻袋,然后一路颠簸。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商辞觉得自己即将昏睡过去,他忽然坠落,直接掉在地上,这一砸反倒将他砸清醒了不少。 周边有打斗声,他人在麻袋里,看不到刀光剑影,连躲都不知如何躲。 很快,打斗声歇,他又被拎起跑了,就在商辞即将再次昏睡过去时,有人解开了麻袋。 微弱的灯火裹挟着夜的沁凉,自鼻间灌入的沁凉最为猛烈,激得他一阵猛咳,瞬间清醒。 眼前是一座荒废破庙,一抹暗色纤影行至跟前,商辞抬眼便怔住:“安娘?” 的确是岁安,却不是白日里清丽的打扮,她穿着暗色的劲装,绸带束发,是他从未见过的男子打扮。 “你怎么……” “没受伤吧?”岁安省去客套,言简意赅。 商辞怔然摇头:“我没事。” 没等商辞多说,岁安已走向另一边:“你呢?” 商辞转眼看去,最后一丝药性都激散了。 “县主……” 比起商辞,魏诗云就惨了些,她被绑时有些反抗打斗,手臂上被给了一刀,因刀上有迷药,还沾着血肉,导致她此刻除了头脑清醒,身子已经麻掉了。 魏诗云没想到今夜竟被埋伏,更没想到救她的会是岁安。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一路都跟着我?” 岁安:“这些事情都不重要,日后可以慢慢解释,但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还请你如实回答我。” 魏诗云眼神微动:“你、你想问什么?” 岁安:“此前,你一直有意无意的表态,你和商辞一道来长安,是要护着这个由你父亲举荐的人才入朝谋事,但其实,你是不是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没有说呢?” 魏诗云瞳孔轻震,目光轻轻垂了下去…… 夜色清冷,青年房中灯火通明,他把玩着一把匕首,面前跪了一排狼狈的手下。 “属下们本已将人截获,没想到他们还有后手,又将人截了回去。” “又截了回去?”青年如闻笑话:“是他们留了后手,还是你们连底都没摸清楚就贸然动手!?” 众人一阵胆寒,连求饶都不敢。 青年神色一厉,忽然掷出手中匕首,铿的一声,那匕首直接钉在了其中一人撑在地上的手掌上。 那人顿时痛不欲生,可他不敢高呼,被匕首钉住的那条手臂疼到颤抖。 “郎君,”青年随侍忙道:“寿州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少主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青年藏在面具后的眼冰冷彻骨,目光扫过随侍,随侍连忙跪下:“请郎君三思。” 青年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无妨,八月典开市在即,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小县主,会不会放弃这个查出真相的机会。她兴许还会回来……” 说完,青年脸色又变,阴鸷沉冷:“传我的命令,严查入市者身份,凡有异常,立刻擒拿。城中加派人手,若能在八月典开市之前就将他们抓回来,今日之过,可不追究。” 众人如获大赦:“多谢郎君开恩!” “等等。”青年眯了眯眼:“那个自称括户使的男人入城时还带了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她也丢了?” 刚刚松一口气的手下们重新紧绷。 “不,没丢……” 青年的眼神变的危险:“人呢?” “她从驿馆……消失了。” “就这样?”岁安听完魏诗云陈述,“所以你才要来长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诗云脸色有些发白:“我父王和母妃为重建扬州,耗费了太多心血,也吃了太多亏,难免要更加小心,此事关系到圣人对安王府的信任和安王府的未来,自然要更小心谨慎。” “安王府将商辞推出来,作出庇护同盟之态,若有人要对付安王府,必然不会放过商辞,税银被盗就是最好的证明!” 岁安:“难怪你们一早就有防备,连应对速度都这么快。” 她想了想,“不过,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无论是你还是商师兄,都不宜再在城中走动。要么,我把你们送回长安,要么,先把你们藏起来。” “不可!” 魏诗云和商辞竟同时反对。 魏诗云:“此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我不走!” 商辞则是看着岁安:“你把我们送走,难不成要自己出手?” 玉藻淡淡道:“商大人这是什么话,今夜难道不是我们夫人将你们救出来的吗?” 商辞语塞。 今夜对方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恐怕他们入城就被盯上了。 此等情景,他和魏诗云都无防备,岁安却能半道将他们救回来。 商辞对她产生了一种更浓烈的陌生感,好像今日才认识她。 “你怎么会猜到他们要动手?” 岁安笑笑:“我没有猜到呀。” 商辞不解:“什么?” 岁安:“即便今夜没有人对你们动手,我也会对你们动手。” 商辞和魏诗云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一样的迷糊。 岁安背起手,淡淡道:“因为八月典,你们不能去,得我去。” 一夜好眠,谢原早早起身,习惯性练了会儿剑,待到身上发热时,他才转身回房。 廊下遇到同样早起的聂晴,她笑着与他打招呼:“李郎君身手不凡,果然与日复一日的勤修苦练脱不开关系。” 谢原淡淡一笑:“习惯罢了,谈不上什么苦练。” 聂晴听出他没什么谈性,便将话茬转移到即将到来的行动上:“今日就要去商会露面了,我并非质疑,只是想再小心些,这身份真的不会出错吗?” 谢原点头:“聂娘子放心,在下心里有数,不会出错,只是要委屈聂娘子与聂郎君,届时扮作我在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 聂晴:“都是小事,能进八月典才是重点。” 一切准备就绪,谢原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豪商锦袍,腰缠玉带,金冠束发。 他本就器宇轩昂,一走出来,在外等候的三人看直了眼。 谢原:“如何?” 聂荣愣着没说话,聂晴红了红脸。 霍岭抽了抽嘴角,心道,老天爷果然是不公布的。 这一身花里胡哨的富贵打扮,稍微撑不住,就成了油腻的纨绔子弟。 可穿在谢原身上,若将绣纹换成龙纹,说他马上要去登基也是有人信的……
第92章 按照计划,谢原扮作豪商,聂荣和聂晴扮作左右手,豪商的体面就算是有了。 原本他是不打算带上霍岭,想让他好好养伤,可霍岭坚持同行,拦都拦不住。 最后,霍岭和久良一道扮作护卫,为谢原这个豪商再添一份体面。 要进入商会打探消息,不能一蹴而就,从潞县来的路上,谢原结识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富商子弟,言谈之下得知,他们都是来寿州商会谈生意的。 大周并无朝廷官营的商会,这种地方大商带头的组织,说到底还是为了商事活动。 通常情况下,有头有脸有本钱的大商途径这种地方商会,都会以拜会为名登门,去扩建人脉。 运气好的,还能当场再促成几单生意。 到了约定的时辰,谢原领着众人去与刚刚结识的几个富商子弟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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