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祝维流才开口:“东西已经送到长安,现在长安人多,所以先藏在皇陵。我今日见了陛下,他的意思是交给你处理。” 祝维流口中说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安王被伏这出戏中消失的钱。 经历过芒山之事,朝臣必然看出皇帝和太子是有备而来,或者说就是借长公主丧仪来请君入瓮。 暗中调派军队是真,早早埋伏是真,但唯独安王被伏这一件事,皇帝顺水推舟的让师氏背了黑锅,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这是师氏投石问路的手段,他们设计伏击了安王,想看看不来长安会有什么后果。 安王也相当配合,即便半道返回扬州,之后又配合朝廷清查地方,也一直都是带伤示人,仿佛他真的曾遭受一场伏击。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 毕竟受皇帝调派的兵马转向行动太过迅速,若非做戏,谁能反应这么快,可他们连李岁安的办事资格都没法反驳,又如何质疑这个? 罪都在逆贼,钱也在逆贼手里,逆贼不吐出个所以然,这笔钱就永远找不回来。 可在无人窥见的角落,这笔钱数目不小的钱,被周转运送,悄悄回到了长安,藏在了皇陵,接下来会交到岁安的手上。 岁安也很清楚皇帝的用意。 师氏造反之事筹谋长久深远,甚至将手伸到了朝堂里,最终在芒山事败,说到底,是实力不济。 他们之所以敢背水一战,不过是事先被忽悠,以为皇帝真的不再信任安王,魏诗云表演的那一出苦肉计和桓王的反应,也让他们觉得有机会来策反安王和桓王,兄弟离心。 再好的筹谋计划,也离不开实力。站得越高,就必须握有实际的力量来抗衡一切变故,维持力量,不是三言两语几句鼓动感染能做到的,得实打实花钱养。 可即便是一国之君,国库中的钱也得和朝臣商量着花,要用于刀刃,用于刚需,不得有半点偏私。 历代帝王中,不乏有为自己制造私库的前例,但来源多为增收常赋之外的税钱,而为之敛财的臣子,也容易被打上奸佞贪官的名号,不为清流所容。 所以,设计安王被缚这一出,可谓是一石三鸟。 既达成“杀鸡儆猴”的目的,让师氏不敢不来,又借调配兵马彻查伏击一案为由,让兵马留在外面,光明正大的部署反击,现在,还得到了一笔意外的收入。 靖安长公主在世时,青字号一直都在暗中经营,虽然不可能完全保证军饷的充足供给,但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建熙帝的压力。 现在,这笔钱被交到岁安手里,更像是建熙帝一个无言的暗示,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岁安都被赋予重责。 是责任,也是信任。 岁安闻言,冲祝维流浅浅一笑:“请陛下放心,我会好好处理。” 祝维流短暂的打量了岁安一眼。 她似乎真的从母亲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虽然少了些以往的烂漫活泼,但精神面貌却不似在北山那段日子的憔悴颓丧。 历经诸事,昔日的少女也终得磨练沉淀,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人活于世,若能一世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必然是幸运且幸福,这样的例子不止少,且需要太多优厚的条件前提去维护它。 这世上,更多的是不断经历起伏甜苦的人。 有的人一蹶不振,有的人会在历经千帆后铸就坚硬盔甲,带着历久弥坚的信念走完一生的人。 而对没有幸运加持的人来说,达成后者,已然不枉此生。 祝维流轻轻一笑,摆摆手:“那没事了,我走了。” “哦对了。”刚走一步,祝维流想起什么,看向谢原:“谢司郎,一般来说,有主的,或是已经有一定习性的禽兽,想要再认新主,会比初次认主更难些,你要真喜欢这些,我建议你从幼禽开始。嗯,就这样,告辞。” 祝维流拍拍屁股潇洒离去,谢原的表情不可自抑的凝固了一瞬。 房间里很安静,忽然,身边“噗嗤”一声响。 谢原缓缓转头看去,岁安立刻无辜的摇摇头:“我半个字都没说啊。” 谢原抿唇,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嗯,我明白。” 夜里,谢原换了睡袍走进来,岁安正靠在床头翻看账册。 清缴黑市后,商市将会迎来很大的整改,届时少不得青字号暗中运作。 谢原一同靠过去坐下,劝道:“这夜里的灯再亮也不及白日,放到白日看成不成?” 岁安歪头往他肩头靠了一下,软软的商量:“这个有些急,我不过一遍,夜里也会想着的,再看一刻钟行吗。” 谢原瞥她一眼:“行,你说的一刻钟啊,我数着。” 岁安脑袋在他肩头轻轻钻了两下,便抓紧时辰继续看。 谢原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在数。 自从北山发丧,岁安重新振作后,这差不多已成了他二人固定的相处模式,谢原并不反对岁安接手一些事,但他会在旁边盯着那些她自己容易忽视的问题,及时提醒。 当然,岁安并非次次都这般有商有量听的进话。 怀孕多多少少让原本温和的人有了些改变,有时谢原的提醒会让她忽然生气,又或是不耐烦的应付,但这些基于关心与在意之上的小摩擦,终究不会维持太久。 待情绪过去,一切依旧。 说好一刻钟,但岁安看了两眼,便走了神,目光慢慢转向谢原,好奇的审视。 谢原察觉,竖起正在掐算的手:“你用这种讨好的眼神看我也没用,数着呢。” 岁安直接合上了账册,她决定用这一刻钟来聊点别的。 “你对祝三郎……是不是有什么介怀?” 岁安单刀直入,谢原的眼角微不可察且快速的抽了一下。 下一刻,他轻轻笑了一声,不解道:“你说什么?我?对祝维流?介怀?你倒是说说,我介怀什么?” 岁安看着谢原,眼神逐渐微妙。 好像他的这种回应就已经是答案。 谢原被她这个眼神刺激了,伸手指她:“你做什么这么看我?李岁安,天黑了,没事了,你胡思乱想的毛病又开始了是吧?我还没治好你呢?” 岁安抱着账本,慢条斯理道:“天是黑了,也没事了,不过胡思乱想的那个,好像不是我吧?我就随口一问,你激动什么?” “有趣!谁激动了?” 好的很,调子都拔高了。 不等岁安回应,谢原直接抽走她的账本,劲劲儿放话:“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有身孕,我拿你没办法,母凭子安呢?你想过待你卸了肚子里这个,会有什么下场吗?” 岁安作惊恐状,好奇地问:“什么下场?” 谢原心想,真是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这样吓唬她逗她,她必是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的他心痒痒。 而今的李岁安,仍是一双漂亮动人的星眸,可用玩味伪装的恐惧,只会让他牙痒痒。 想咬她一口,好好与她较较劲儿。 谢原点点头:“你等着。” 觉得气势不够,谢原又补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说完,账本一甩,颇有气势的宣布:“不想看别看,睡觉!” 岁安也不坚持,依言睡下。 视线里一片幽暗,岁安还在琢磨这事。 她很清楚与祝维流没什么,更清楚谢原一定知道她和祝维流没什么,但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谢原每次面对祝维流的异常反应,才让岁安觉得好奇。 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啊。 正想着,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侧对着她。 一只手熟门熟路的摸上她的脸,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别胡思乱想,我不介意,睡觉。” 岁安对这个动作已相当熟悉,它仿佛自带催眠效果,让她生了困,睡去之前,岁安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呀…… 次日,谢原照旧不上值。 晌午时候,来禄来传话,说是卢家郎君邀他晚些时候小聚。 岁安正在孝期,作为北山女婿,谢原也已经很久不曾应酬,更别提与友人把酒言欢,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岁安身上。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回绝,而是告知岁安。 “卢大一向稳重多虑,既然发了邀约,自然不会选在喧闹之地,我得去一趟。”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伸手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下。 谢原笑笑:“我很快回来。” 这日,谢原提早出门,先到了约会地点,率先等在那里。 很快,友人一个个到场。 距离上一次聚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是以一上来卢照晋就主动提盏。 “玄逸新政立下大功,炎弟也在整顿私盐和山难时表现亮眼,袁大袁二这一趟行程没白走,元一自不必说,伏击反贼,剿灭余党,护卫长安,是大功一件,就连瑚弟也颇有收获。” “现在想想,当初为陛下革新科举,为入仕建功烦恼,好似还在昨日。愚兄祝各位前程似锦,无可限量。” 这话说的几人颇为感慨,大家都痛快饮干。 一放盏,先开口的是陈瑚。 “卢大,你这话颇不厚道。其他人是实实在在建功,我却是实实在在遭罪,你可知我们堂内聚在一起研究私盐黑市和商市革新,熬了多少灯油,越是临近大考,我们就越是心有惴惴,谁知道明日又发生个什么事情,叫博士们改了考题,对你们是建功立业,对我们那就是雪上加霜!” 陈瑚越说越崩溃,捂脸哀嚎:“从现在开始我要日日去烧香拜佛,结业之前,愿我大周之内平平安安再无乱事!” 众人哈哈大笑,段炎一拍陈瑚:“这话要命啊,什么叫结业之前?哦,待你结业之后,任由天下大乱啊!” 陈瑚:“你懂个屁!” 众人又是一阵笑。 谢原也在笑,只是目光时不时看一眼袁培正和袁培英。 袁家两兄弟一向是最活泼的,这样久违的小聚,按道理来说,他们才应当是话最多,最能搞气氛的。 可今日,他们只是跟着笑,很少主动说什么,任谁开口说话,都会认真听,仔细打量。 忽的,两人察觉到谢原的眼神,齐齐看过来。 隔着围坐的圆案,谢原冲他们提了提盏。 两人倏地笑开,跟着提盏回应。 聚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带着微醺起身分别。 谢原刚站起来,忽然晃了一下,站不稳了。 “哎哎……”段炎手脚快,扶住他,乐了:“以往你酒量也没这么浅啊,没喝几盏怎么站不稳了。” 周玄逸笑了笑:“嫂夫人有孕在身,怕是不喜酒气,元一许久没喝了吧。” 这么一说,大家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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