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晋蹙眉:“我看你好像是骑马来的,你这样可不能骑马上,找个人送送你。” 此话一出,袁家兄弟愣了一愣。 袁培英:“我们送吧。” 卢照晋看他们一眼,并未多想,袁培英和袁培正跟谢原有些沾亲带故,一向走得比较近,若谢原不方便独自回府,他们肯定是最殷勤的。 “行,那你们当心些。” 两兄弟笑着点头,一转头,谢原又坐了回去。 他揉了揉脑袋,笑道:“的确是太久没沾酒了,好像酒量都消减了,脑袋有些发晕,我先坐会儿。” 这也不失为一个醒酒之法。 有袁家兄弟照看着,其他人便放心离去。 袁家兄弟见谢原还坐着,索性一个一个把他们送了出去,看着上车上马,走远,这才折返回来。 谢原还在醒神。 袁培正和袁培英对视一眼,眼神竟有些闪躲。 谢原像是歇好了,撑着腿站起来,又晃了一下,两兄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 一向多话的两个人,竟认认真真的扶着谢原,偶尔提醒一句“小心门槛”又或是别的,注意力都在谢原脚下。 走出小店,袁培正牵过谢原的马:“要不坐我们的马车回去?” 谢原缓了缓,抹了一把脸:“马车里闷,走走吧。” 二人应下,就这么一左一右扶着谢原往谢府方向走。 天色已暗,街上没什么人,谢原像是醉意上头,几乎是半眯着眼走。 不知过了多久,袁培正忽然问:“元一,咱们认识多久了?” 谢原想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挺久了。” 两兄弟笑了一声,袁培英紧跟着说:“元一,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我挺好奇的。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上,你得说实话。” 谢原微微睁眼,微醺姿态下,一双眼却清明。 “嗯,问。” 两兄弟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袁培英开口:“你……烦过我们没?” 谢原眼神微怔,半晌才应:“什么?” 袁培英眼底划过一丝怅然,笑了一声,语气忽然就轻松明朗起来:“其实我知道,我们耐不住性子,爱说是非,爱凑热闹,你和嫂子成婚前,我们也口无遮拦说了嫂子是非,我知道你没追究,但现在想来,好像……是不太得体啊。长这么大,我们好像也没干什么大事,不像你们,一个个都顶厉害了。我觉得能与你们认识,是很幸运的事。也亏得你不嫌我们烦,带着我们一起玩。” 袁培正:“就是。”他腾出一只手拍拍谢原:“哥,谢了。” 沉默了一晚上的两人,随着这一刻的倾吐,话渐渐多了起来,也更像平常的模样。 他们开始细数这些年自己打听到的是非,哪些叫人叹为观止,哪些叫人捧腹大笑。 其实这些他们都说过,可这一刻细数过来,竟像是一种颇有仪式感的回顾。 “哎。”袁培正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要是能无所顾忌的听听是非,找找乐子,日子也挺自在的。可谁叫咱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不能无所事事啊。” 袁培英:“老周平时闷不吭声的,还真是干大事的料子,说不定马上就能混个侍郎的位置。” 袁培正:“段炎也好,他虽不像老周和你,未雨绸缪,早早盘算,可他逮着机会也没有轻易放手啊,我听说山难发生的时候,他正跟着老周一起处理私盐的事,然后立马就跟着去救灾,差点被大石头砸了脑袋。” 袁培英:“卢大就不用说了,一向是最稳当的,我觉得他能在国子监安安稳稳待到八十岁。” 袁培正哈哈笑起来:“卢大待到八十岁是天命所归,陈瑚要是待到八十岁,指定得疯。” 想起陈瑚刚才的发言,三人都笑起来,谢原也在笑,却更像是用这种笑遮掩别的情绪。 三人就这么说了一路,谢原没说蹬车骑马,他们也不多提,就这么说着相交以来的有趣往事,一眨眼,就到了谢府门口。 岁安早派了人守门,很快便出来接他。 感觉到男人沉沉的酒气,岁安拧了拧眉。 袁培正眼尖道:“嫂子别生气,元一是太久没有沾酒,才一点就上头了,他怕你闻着不喜欢,一路走回来,就是为了散散酒气,免得熏到你。” 袁培英:“就是就是!” 岁安神色一松,冲他们笑道:“无事,我就是刚闻到酒味有些不适,没关系的。辛苦你们了。” “没事没事。” 两人送完谢原,干脆的告辞离开。 等他们一走,谢原便站直了,脸上的醉意褪去,变成一种疲惫。 忽的,一只手牵住了他,谢原感到温软,低下头,看着岁安的手,回握住她。 两人牵着手往院子走,岁安只问了句:“聊了些什么?” 谢原沉默了好久,直到跨过院门,才低声说了句:“说了挺多,但也什么都没说。” 岁安看了他一眼,越发用力握住谢原,轻轻“嗯”了一声。 这头,袁家兄弟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可此时的袁府,却灯火通明,正堂内,他们的伯祖父袁岳山高坐首位,嫡支长辈各房都在场,全等着他们。 祖父袁岳均和袁岳山并坐一排,其父站在一边,他们尚未开口,袁岳山的次子袁书勤已急急上前询问两个侄子:“如何?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两兄弟垂着头,答案让大家都很失望。 没有任何结果。 如今北山掌控着局面,深得皇帝太子信任,谢原是李岁安的丈夫,想要打听消息,只能让和谢远走得近的袁家兄弟出手。 没想到…… “你们是废物不成!?如此要好的关系,但凡灌几盏酒,闲谈间就全勾出来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袁书勤有些急了,得亏这两兄弟不是他亲儿子,否则就该上手了。 这时,大堂中的一道道目光又转向另一处, 那里,谢韵娴安安静静的立着,她的丈夫袁宏辛是袁岳山长子,一见众人这般目光,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赖。 “你既嫁到袁家,便该处处以袁家的利益为先!如今事关袁家全族生死,谢原和李岁安是你侄子侄媳,你以长辈姿态问两句又如何?皇帝和北山到底掌握了多少,师氏那群废物有没有招供,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不止袁宏辛,就连谢韵娴的两个儿子,袁敬泽和袁敬光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母亲。 身为母亲,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以维护丈夫儿子的利益为先吗? 盯着众人的目光,谢韵娴眼神轻垂,沉默不语。 若非有这么多人在场,袁宏辛怕是也要动手了。 眼见袁岳山和袁岳均两位尊长都没开口,袁家小辈都有些坐不住了。 袁宏辛的两个妾侍冲着谢韵娴跪下来,哭的梨花带雨:“夫人,我知道您不喜我们,可您不该拿袁家的前途来泄愤呀,若是您能为袁家打听消息,我姐妹二人愿自请离府!” 袁宏辛心痛的扶起两人,对谢韵娴痛吼:“你看看她们!再看看你!身为大房主母,你简直叫人失望透顶!” “够了!”袁培英大吼一声,看向座上两位祖父。 “我们没打听出来消息,是我们没用,可是祖父,袁氏当真有参与乱党谋逆吗?” 袁岳均闭目不语,袁岳山默了默,淡淡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岂可信口开河。” 袁培正耿直脖子,跟着开口:“既然没有证据,何不心安理得的等着结果?倘若真的罪有应得,那……孙儿也认了!” 袁培英:“对,认了!” 袁左尚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将两人扯到一边:“认什么认!你们才多大,根本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没问到什么就闭嘴!” “都闭嘴。”袁岳山开口,声音沉冷。 顿了顿,他低声道:“即便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眼下长安的人正在散去,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族中小辈先出长安,就说外出游历,增长见闻。” 一群袁家小辈全部面露惊色,满心不愿。 这不就等于逃命吗? 还有人想反驳争取,袁岳山忽然爆发:“还愣着干什么!” 毕竟已是高龄,这一激动,袁岳山忽然捂住心脏,面色痛苦的倒了下去。 夜深人静,袁府却乱成了一锅粥。 继芒山之后的第二次风波,发生在三日后。 彼时,岁安正在院子里一边看清单一边荡秋千,玉蝉匆匆而来,说袁氏出事了。 袁侍中突发心疾,暴毙府中。 紧接着,袁宏辛贪污受贿,和袁宏勤销毁卷宗的事情被揭发,整个袁家一个接一个爆,除了还未入仕的小辈郎君和娘子们,无一幸免。 这时候,又有消息传出,袁家小辈不知何时离开了长安。 岁安刚听完消息,谢原捧着手炉走出来:“是不是袁家……” 岁安点头。 谢原:“那姑姑……” 岁安温声宽慰:“你别急,先听我说……” 袁家的倒台,令人猝不及防。 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甚至从袁书勤毁坏卷宗一事上嗅到了些不一般的味道。 反贼被擒后,一番彻查,暴露了朝廷很多疏漏。 袁书勤在尚书省做事,之前无论是新政还是开矿,都涉及到卷宗查阅,可是多年前一场大火令卷宗缺失,一直没有补齐。 若他是故意毁坏卷宗,便是带着目的,难不成袁家与反贼有什么关系? 消息在谢府传开后,各房都惊了。 袁氏出事,岂不是会波及到谢韵娴? 孙氏等人虽与小姑子谈不上深情厚谊,但毕竟是一家人,谢韵娴也没有真的为难过她们,一时间都为她担心起来。 谢韵雅当天就回了谢府,差点给谢原和岁安跪下。 “她早该合离的,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啊!元一,岁安,你们救救娴姑姑,她是无辜的。” 自从芒山一事后,所有人对李岁安的看法都不同了。 当初,靖安长公主离世时,还有人觉得李岁安将失去一个大靠山,在婆家怕是地位不稳。 可如今,李岁安她自己就是屹立不倒的高山,遇到这种事,府中之人竟也将她当做了一份倚仗。 当着婆母等人的面,岁安淡定道:“母亲,姑姑,各位婶婶,你们不必担心,姑姑她真的不会有事。稍后我和元一去看看,兴许今日就能将姑姑接回来。” 谢佑一听,第一个应声:“嫂嫂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嫂嫂一定有办法!” 孙氏等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放心吧,没事的。” 谢韵雅毕竟在府中呆的少,不太了解岁安的作风,但见府中众口一致,她在短暂的惊讶中,到底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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