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端着铜盆进来,放在墙角的盆架上,转头看见站在衣橱边的无双,像是在犹豫选哪件外衫。 “双姐姐。”她走过去,乖巧叫了声。 无双微微一笑,应了声,随后抬手拿上一件青灰色衫子。 婵儿指着一件海棠红的短袄褶裙:“穿这件好看。” 无双关上橱门,回过身来:“太单薄,我怕冷。” 说着,她穿上了比昨日还要素的青灰袄子。 婵儿嗯了声,可心中很是不解。方才那海棠红短袄可并不单薄,料子一看就细滑无比,交叠的立领上镶着白色兔毛,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她看了都好喜欢。 无双也喜欢,哪个女儿家会不喜欢漂亮衣裳呢?可她不能穿,在伯府里的每一步都要走仔细,一个奴婢穿得比主子鲜亮,会有什么后果。 她衣橱里叠满了好看衣裙,全是龚拓给的,他喜欢她一身艳丽,像一朵盛放的花。因此平时她只能将那些艳丽衣裳套在里面,外面用不起眼的素色遮的严严实实。 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府里的每个人做着自己的事情。 无双不用像旁的奴婢那样做事。旁人眼中的宠爱,其实是龚拓喜欢她的这具身体,柔细的身骨,雪滑的肌肤。 有一回,一个婆子脚滑,手里热茶直朝着她泼过来,若是烫到就是个厉害的,当时龚拓闪身为她挡住。后面那婆子被打了板子,打发去了最累的庄子。 他不允许这具完美的躯壳留下瑕疵。 过晌,无双先去了一趟向阳院,依旧没见到宋夫人。出面的还是秋嬷嬷,装模装样的带人进去昨日的屋里,抄了几页佛经。 如此就过了半天。 出来后,无双朝着安亭院相反的方向走着,到了一座安静院落。 这里是过世老伯爷的院子,如今早没了以前的热闹,空荡荡的有些荒凉。 无双绕过前院,到了后排的罩房,敲响了最边上那间的房门。 门很快打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探出头:“无双,你怎么来了?” “盼兰,我给你缝了这个。”无双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塞进对方手中。 盼兰是负责留在老院子打扫的婢女,和无双同一日卖进伯府,也是她平素里唯一交心的人。 “快进屋。”盼兰忙把门推开,拉着人进了门。 两人在床边坐下,彼此关切寒暄了几句。 “我记得上回你说过做回良籍的事,是怎么个做法?”无双问。 除了看望盼兰,这也是她过来的目的。 不能干等了,她也要为自己打算才行。 早上与龚拓提及离府回乡,不过是浅浅的试探。宋氏和龚拓的想法若都是一致,那便好办,无非依着过往来求个恩典,离开伯府;怕就怕现在这个局面,宋氏对她有别的打算,而龚拓仍想留着她。 母子俩因她产生嫌隙,必然没有好结果。 盼兰抬头想了想,无力一笑:“不容易的。得有足够的银子赎身,而且还要看主家的恩典,愿意为你去一趟官府,帮着作证,废掉奴籍契书。” 盼兰突然转脸,目光探究。 “无双,你想赎身回良籍?” 作者有话说: 狗子自信:我家无双离不开我。 感谢宝贝们温暖评论区,看到好多熟悉的名字,开心心!
第3章 屋子很小,摆设也简单,炭盆里点了几块黑炭,起着刺鼻的烟,墙面熏得不成样子。 “听你提过,就想听听。”无双一笑,软唇牵成柔和的弧度。 眼下看来,离开也是一种选择,但她现在还摸不到方法,对于外面的事也是知之甚少。这件事暂时藏在心里就好,盼兰胆小,白的让她跟着不安。 话说回来,方才盼兰所说的方法是脱奴籍最简单的办法。大渝朝法典,贵籍、良籍、奴籍、贱籍,每一处标刻的清清楚楚,她们这种归属于主人家的女婢就属奴籍,可以拿来买卖、馈赠,如同私人物品无异。 脱籍还有另外的方法,一种是为主人家鞠躬尽瘁一辈子,到老了主人开恩放你归良籍,只是这时候的人早就没了劳作能力,而且恩惠不捎带家人;一种是天子大赦,时难遇上,并且同样得是主家不暗中使手段的情况下。 是以,赎身最为直接。 盼兰不知无双心中所想,感慨一声:“咱也只能想想,这么些年,也没看见有谁真的赎身离开,被草席子卷着扔出去的倒不少。” 想来是觉得伤感,她拖出放在床头的包袱,平铺开在床上,然后将衣裳一件件的往上摆。 世道如此,阶级划分分明。碰上年头不好,许多良籍的人亦会被买卖,沦为奴籍。如今外面就是,一斗米换一个豆蔻年华的丫头…… 无双回神,帮着把包袱四角扯平:“怎的收拾衣裳?” “我要去别的院儿了,”盼兰麻利的把包袱打了结,往床头上一扔,腾出一片位置来,“这里的三年守满了。” “那也挺好。”无双点头,高门贵族规矩多,愣是说要给老伯爷守着院子三年,尽孝。 盼兰瞅了眼屋子,颇有些不舍:“其实这里挺好,虽然冷清,至少安稳。” 无双明白盼兰的意思,伺候主子就要事事小心,活要多干,话要少说,明里暗里的有人还是使坏。 天黑时,无双离开,盼兰一直将人送出院门。 “无双,”盼兰拉住即将转身的无双,眼中闪烁两下,“不瞒你说,我问过大哥,他说认识一个脱籍的人,等他打听好我就说与你听。” 无双停步,暗沉的内心好像见到一线光亮:“好。” 她又叮嘱了盼兰两句,这话莫要再跟别人说。有些事要咬紧在牙关内,你松一口气儿,转眼就有人告到主子面前,横生出枝节,重些的说不定会丢掉性命。 “省的,”盼兰点头,脸上一笑,“我就佩服你,怎么就这么会猜主子心思?” 无双拢拢领口,转身独自往回走。 要脱籍离开,关键一点是主家开恩。她是龚拓房里的人,可是卖身契在宋夫人手中,母子俩意见不一,她该向谁去讨这个恩惠? 盼兰总说她会猜主子的心思,那是因为,她曾经也是个主子。 。 连着两日,龚拓没有回府,当值的时候在皇宫,剩下的时间在宫城后玉山的禁军营中。 无双得知,是今上宣他回京,老虎山交给了别人暂管,说是年前不会再出去。 眼看着离宋夫人生辰还有五天,她每日会来向阳院抄半日佛经。今日,她当着秋嬷嬷的面,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出府送去给表姨母。 秋嬷嬷满意于无双的表现,又在心中觉得不忍。伺候世子许多年,做事也无过错,就因为世子议亲,即将被打发。当初把人送进世子房中,没人问无双意见,如今送走她,仍旧是毫不知情。 心里道了声可怜人,面上丝毫不显:“歇歇吧。” 无双坐在桌前,闻言搁下笔,吹吹尚未干透的字迹:“嬷嬷喜欢什么?我回来时给您捎着。” 秋嬷嬷嘴角抿了抿,两道线纹时深时浅:“不必管我,小姐在后院玩耍,你过去看看。” 说完,人离开了房间。 无双脸色淡下来,桌面上一沓纸张,全是她这几日抄的佛经,每一个字都是仁义道德,慈悲为怀。可是哪个人真的做到了? 她收拾好,出来门寻到向阳苑的墙后。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往回走,怀里捧了一捆腊梅,正是宋夫人的小女儿龚妙菡,身旁跟着婆子一遍遍的提醒小心。 “无双。”龚妙菡站在梅树下,俏皮的粉色斗篷,衬得一张小脸儿粉粉嫩嫩,“你过来帮我抱着。” 无双踩着残雪过去,弯腰抱上梅枝:“小姐为何折这么多?” 龚妙菡仰着小脸,眼睛被日光耀得眯了起来:“你带回几枝去,给我哥插瓶。” “世子不在府中。”无双笑着解释,一方帕子递给小姑娘。 龚妙菡眨巴着眼睛,拿帕子擦擦手,随后指着前厅的方向:“我哥老早就回来了,和舒容表姐在说话,这剩下的花就是给表姐的。” 一阵冷风出来,梅枝轻颤,几片柔软花瓣飘下,落于泥泞之上。 龚妙菡见无双不说话,嘟嘟小嘴巴凑近:“我给你挑好看的拿。” 短短一瞬的失神,无双看着眼前小姑娘:“好,我回头给小姐绣两方帕子,想要什么花色?” “小兔子。”龚妙菡开心裂开嘴,随后挥挥手潜走了婆子。 两人走上游廊,无双跟在后面,听着前面龚妙菡口口声声哪位姨娘房里的姐妹,袖口上的花色,鞋头上的珠子。按理说,身为伯夫人的女儿,自是什么都用的最好,可偏偏别人家的花是亲娘绣的,她的母亲宋夫人,从没绣过。 是以,龚妙菡很是亲近无双,无双会帮她绣花,而且比那些庶姐妹都好看。 “无双,你将来会给哥哥做姨娘吗?”她突然回身问道,明亮的眼睛带着认真。 无双摇头,想也没想:“不会。” 伯府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尤其盼兰的话,让她心中那一点想法越来越大。 或许,真的可以离开呢? 龚妙菡似有些苦恼,小声嘟哝:“若是舒容表姐将来嫁给我哥,她待人宽和,应当会善待你。” 没走几步,两人就回了向阳院。 龚妙菡拉着无双进自己西厢房,让她帮着绣花。 无双的绣花工夫不错,起初逃难到表姨母家,她做不了别的,就是一天到晚的绣花,然后被家里拿去换银钱。原先不会针线的她,也就练成了这份手艺。 正房。 厚重的棉帘子隔绝外面,西厢房女孩的说笑声清晰传来。 “菡儿这孩子,都这般大了,还如此的大声笑闹。”宋夫人坐在榻上,看似嫌弃的说了句,嘴角却挂着丝笑意。 下首,龚拓坐于木椅,手指搭在茶桌沿上,闻言垂了眼睑,不做言语。 宋夫人手里转着佛珠,对儿子的举动一一收入眼中:“希望来年进了书院,她能改变些。” 屋中一静,炉里的炭噼啪爆了两声。 “娘若无其他事,我营中还有要务处理。”龚拓端起茶盏喝了干净,是想要走的意思。 宋夫人皱了眉,干脆明开来说:“你的亲事,娘想年前给你议着,来年出正月就定下。京中,适龄的贵女有几个,样貌人品都不错,想知道你的意思。” 龚拓整整袖子,眸中没有情绪,嘴角一抹惔笑:“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娘看着办。” 他重新坐好,和许多儿子对母亲那样,聆听着,不反驳。 对于儿子的反应,宋夫人心下稍安。到底是龚家未来家主,心里定然知道各种利弊,娶妻自是对自己有所助力。然而又有些失落,龚拓是她的儿子,可母子两人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可说得上疏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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