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答风:“习惯了。” 他养了半年的活死人,这位杀神说杀就杀,几息就给人断了气,那些入了军营刑房的犯人,这位杀神打到快断气了就送给他医,等他医好接着打到快断气——为人医者,摊上这么一位少将军,实乃不幸。 元策吩咐完李答风,一指穆新鸿:“你去探探永恩侯到哪里了,派人尽快护送回京。” “得令!” “你——”元策一指青松,“跟夫人打听清楚三书六聘的章程,请夫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妥当。” “好嘞!” 青松和穆新鸿嘴比脑子快,应完一个愣神,缓缓抬头看向元策:“……您这是要?” 元策:“不是说等她醒过神来,会去跟她的皇伯伯告发我吗?” 既然握着沈家最大的秘密,就别出沈家的门了。 在她醒过神之前把该办的事办了,看看到时候,是她木已成舟的夫婿重要,还是她的皇伯伯重要。 从热雾腾腾的浴房出来,姜稚衣涂过润肤露和润甲露,一身香气萦萦地回到西厢房,刚一进门,就见元策也已沐浴完毕,穿了身随意的燕居服坐在榻沿等着她。 谷雨和小满对视一眼,齐齐捂起嘴偷笑出声。 不愧是小吵怡情,今日的沈少将军简直热络得像换了个人,先是方才用完晚膳主动留宿郡主,又是如此急不可耐一刻也不愿与郡主分开。 姜稚衣也是意外,歪了歪头看他:“你怎么又过来了?” “不欢迎?”元策眉梢一扬。 “就是看你今天怪怪的……”姜稚衣回忆起方才用膳时,他又是给她夹菜,又是给她剥虾,上回陪她逛街,分明还不稀罕做这些下人的活计呢,“你是不是其实还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或者——有求于我?” 元策看了她一会儿,瞥开眼吩咐两名婢女:“下去吧。” 谷雨和小满十分乖巧地退了出去,替两人阖拢了房门。 姜稚衣古怪地皱皱眉头,拿手指了指他,笃定道:“你有事,你肯定有什么事。” “站那么远做什么?”元策侧了下头,“过来。” 姜稚衣穿着身单薄的寝衣走上前去,刚要在榻沿落座,见他一抬下巴:“坐这儿。” 姜稚衣顺着他下颌所指低头一看,看见他的膝盖,迟疑地抬起眼来:“哪、哪儿?” “就是你想的。” “……” “我没想啊!” “那我想了,行吗?” 姜稚衣眼珠子转向一旁,目光闪烁:“你想——什么了?” 元策懒得再动嘴,握过她手腕往怀里一拉。 姜稚衣像朵轻飘飘的云,软绵绵落到他腿上,半身一个不稳人一歪,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四目咫尺相对,姜稚衣呼吸一紧,脸热地稍稍松了松手,往后退了些。 元策一手按在她腰后,把人揽回来,一手抬起,将她松掉的手臂圈回他脖子。 姜稚衣呼吸彻底闭住,牢牢盯住了他。 “以前这么坐过吗?”元策问。 “怎、怎么又问以前?”姜稚衣瞅瞅他,回想了下,“我记不清了!” 很好,看来还没臆想到这一步。 走了这么久的歧路,今日他就替兄长挡了这朵聒噪的小桃花,还兄长在天一个清净安宁,在夜长梦多之前,把沈家未来最大的威胁提早收入囊中,以绝后患。 “你今天到底……”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有求于你?” 姜稚衣气哼哼别开头去:“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就是要求我办事!” “是,”元策点点头,“我想跟你求个亲。” 姜稚衣一个石破天惊般的愣神,鼻子眼睛眉毛神情全暂停,对着虚空缓缓眨了眨眼,犹疑着回过头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跟你求个亲。”元策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 仿佛除夕夜的爆竹突然炸在耳边,姜稚衣脑袋里噼里啪啦作响,看着他磕磕巴巴:“求、求亲是说——” 元策抬起头,回看着她的眼睛:“是说,你姜稚衣,要不要嫁我元策为妻?”
第44章 元策问完后便耐心等着她作答, 不再说话。 厢房里静得落针可闻,脚边的炭炉熏得人晕乎乎像醉了酒,姜稚衣与他对视着, 人是安静没动,心跳却快得要蹦出嗓子眼儿去。 这些日子分明是她一直将亲事挂在嘴边, 可眼下侧坐在他怀里,反过来听他亲口问她,竟慌乱得头脑发热, 说不上话来。 明明三年前也私定过终身了, 怎么似乎没有过如此热烈的印象…… 到嘴边的“要”字已是呼之欲出,临到出口关头, 姜稚衣紧张地吞咽了下, 微微瞥开眼定了定神。 片刻后,端起架子回过眼,扬扬下巴:“答你之前,我要先提你一问——” “你是只有求亲这日才对我如此体贴关照,还是今后日日都会待我好?” 元策眼底浮起笑意:“你想日日,那便日日。” “我当然想要你日日待我像今日这般热络了……” 元策一扯嘴角:“这可说不准, 天长日久,也或许……你哪天突然就不想了。” “别拿你那小人之心度本郡主之腹,我才不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人!只要你日日待我好, 我岂会对你生厌?” “是吗?”元策紧盯住她眼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怎么,你也想让我发个誓?” “也不是不行。” 姜稚衣十分干脆地松开圈着他脖颈的手,学他上回起誓那样三指指天:“我姜稚衣指天发誓,只要今后阿策哥哥日日待我好, 我也必与阿策哥哥恩爱如初,绝不厌弃他,若有违此誓……” “若有违此誓——”元策突然打断了她,慢悠悠道,“就绑了你的手脚,半步也别想逃。” 姜稚衣眨了眨眼:“不是都说天打雷劈的吗?” “我要那个做什么?” 姜稚衣抿唇一笑:“舍不得就说舍不得嘛!绑我手脚,你也不可能舍得……” “那你这是嫁,还是不嫁?” 姜稚衣笑着重新将手搂上他脖颈,凑上前去,在他脸颊飞快亲了一下:“嫁!这就嫁!” 元策一愣之下偏过头,见姜稚衣已经红着脸把脑袋埋进他肩窝,抬起手,掌缘轻轻摩挲了下她发顶,唇角一点点弯起来。 翌日清晨,姜稚衣从震天响的唢呐声中苏醒过来,一睁眼,一看身下这张榻,立马披头散发坐了起来:“呀,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不远处正在备茶的谷雨和小满一愣,连忙上前:“郡主,什么来不及了?” “你俩怎么回事,什么时辰了,外边唢呐都吹半天了,怎的还不叫我起身换喜服!”姜稚衣匆匆掀开被衾就要下榻。 谷雨和小满一呆,站在原地对视了一眼。 谷雨:“唢、唢呐?” 小满:“喜、喜服?” 姜稚衣也是一愣,看了眼窗外的冬日艳阳天,又看了眼这间虽然放了许多她惯用的摆设物件,却并不是她寝间的厢房,面露迟疑之色,昏昏然道:“今儿个什么日子……” “跟你求亲的第二日,”元策一脚跨进厢房,眼神奇异地上下打量着她,没想到看见个比他还急的,“喜服还没做上,这就听着唢呐声了?” “……” 姜稚衣悬在榻沿的一双腿一僵,终于回过魂来,脚趾一根根尴尬蜷起。 都怪昨晚睡前想了太多成亲的事,与他聊着,说她的喜服要几十个绣娘绣上百天,凤冠霞帔得是大烨朝除皇后以外最最尊贵的规格,又说亲迎的日子得挑在不冷不热的好时节…… 元策一句句应着,一直应到她说累了睡过去。 这一睡就梦到了亲迎的日子,听着外边爆竹唢呐齐鸣,锣鼓喧天,而她竟在榻上睡过了头,这可不得着急了吗! 姜稚衣默不作声看着元策,两条腿一条条怎么下来的怎么回去,回到榻上一个背身侧躺下,缓缓拉起被衾,蒙住了头脸。 元策无声笑着,走上前在榻沿坐下,把她的被衾拉下一截。 “没睡醒呢别吵我……!”姜稚衣拿手盖住脸。 元策挑了挑眉:“昨天发的誓,这么快就忘了?” “……你今日对我哪里好了,一早就来下我脸,我烦你也是应当!” “我是来问你,早膳就在这儿用,还是去饭堂?” 姜稚衣一愣,偏过头来:“去饭堂不就被你母亲看……” “就是她让我问你的。” 姜稚衣虽已来过沈府多次,却从未出过东院。最初元策是为稳住大局不得不认下这段关系,便让继母装聋作哑,不必理会东院的动静。如今要说亲了,继母说她再不出面实在失礼,回头也会令永恩侯不快。 姜稚衣反应过来如今已是此一时彼一时,眨眨眼问:“所以是你母亲想见我?” “想见就见,不想见不必勉强。” “有什么勉强的,那就去饭堂吃。”姜稚衣大场面见得多了,岂会在这等小事上畏怯,起了身让两名婢女快快伺候她梳洗。 元策倚在窗边等她穿衣,梳头,点妆,等到一阵奔命般的脚步声响起,青松踉跄着扶住门框:“公子,大事不好了!永恩侯来了!” 姜稚衣蓦地转过头,惊讶道:“舅父到京了?” 元策还没得到穆新鸿传回的消息,也有些意外:“所以大事是——” “是永恩侯脸黑得像要杀人,一进府二话没说只问您在哪里,这会儿马上就要杀到……” “沈元策呢!把那小子给我叫出来!”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声逼近而来。 姜稚衣飞快起身,元策手一伸没拉住人,眼睁睁看着她欢欢喜喜探身出了厢房:“舅父!” 长廊下,一身仆仆风尘的永恩侯脚步一顿,惊疑地往这边望来,瞪大了一双圆眼—— 数月不见的外甥女,依旧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却在这一大清早理应刚睡醒的时辰,出现在别人家的府邸,身后正站着传闻中那个就快与他外甥女喜结连理,而他毫不知情的,未来外甥女婿。 他初次听闻此事,还是回京途中的某个驿站里,一名从京城往外地去的官员看见他,向他道喜,说恭喜恭喜,沈少将军与郡主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赶回长安之前,他是千百个不相信自己不过出了趟差,怎么一向眼高于顶、这两年给她挑了几十门亲事都看不上的外甥女突然就有了天作之合。 甚至方才回到侯府发现姜稚衣不在,瑶光阁的下人说郡主昨夜并未归宿,他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孩子可能是去陵园祭拜母亲,没赶回来便宿在了外边,也说不定是回来后心情不佳,便去公主府找她宝嘉阿姊谈心了,直到此刻,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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