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如何?”永恩侯神情紧张地问。 “福主是要问女命,还是男命?” “女命。” 张道长放下红纸:“这并非女福主命里原定的姻缘。” “果真如此?”永恩侯皱眉点点头,“我就说这段姻缘不好……那她命里的正缘在哪里,何时能来?” “女福主命定的姻缘远在极西之地。” 永恩侯吃了一惊:“极西之地?” “照卦象上看,女福主若随缘远嫁,此生再无缘回到故土。” “极西之地……回不到故土……那说的可是西逻一族?这怎么可能!”永恩侯头一晕,扶住了额角。 衣衣绝不可能瞧上那蛮荒之地的人,也绝不可能忍受在蛮荒之地过活的日子,若说这一远嫁,此生都无缘再回到故土,难道是……和亲? 可早在先帝在位时,大烨朝便已将一位和亲公主送去西面,在这段姻亲的联结下,两邦和平交好了十几年,不曾动过一兵一卒,如今好端端的,怎可能突然再送去一位?就算要送,又怎可能轮到外姓郡主? “信与不信,皆看福主。”张道长颔首一笑。 永恩侯回过神来:“我并非质疑道长,只是此事太过出乎意料……道长,这正缘绝不可成,可有法子避开?” 张道长笑着一指面前的八字帖:“法子不就在福主眼前了吗?” “您的意思是——”永恩侯错愕地看着他。 “这虽本非女福主命定的姻缘,然宿世轮回,由因生果,女福主今生巧得机缘,若可把握此机缘,便可避开原定的正缘。” 同一时刻,沈府东院。 青松捏着一封批命书,面色凝重地进了书房:“公子,昨夜郡主与您交换了庚帖,夫人今日便去合了您二人的八字——” 元策从书案间抬起头:“她是拿去哄她舅父的,你们也闲着无聊?” “这怎么是无聊呢?您与郡主既然要说亲,合婚帖上照规矩本也是要卜过八字的。”青松将那批命书递上前来。 “……公子,您得有个准备,合出来结果不大好,夫人问了男命,说这姻缘克您,是——大凶之兆。” 元策像是毫不意外地掀起眼皮:“她克我这事,你们第一天知道?” “……这卦上的大凶之兆可不是平日挂在嘴边的玩笑,这是要命的事!” 公子与大公子虽为孪生,却因差了些时辰落地,两人出生的时刻刚巧被分在了两个不同的时辰。 因产婆剪断脐带是在公子落地之后,为更接近生产结束的时辰,明面上沈家独子的生辰八字,其实是按晚出生一步的公子来算。 所以,如今拿出去的八字并非大公子的,而正是公子的。那么郡主克公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元策看也没看那批命书一眼。 这些道士,二十年前批他祸国之命,如今批他大凶之命,一纸批命书,便妄图掌握乾坤,定他生死。 “我的命,还轮不着他们定。”元策一扯嘴角,“这姻缘,我非要不可。”
第46章 从太清观出来, 永恩侯像一脚脚踩在棉絮上,魂不守舍地上了回城的马车。 在马车里思来想去, 总觉得不可能。 先帝在位时, 之所以将一位宗室女封为公主送去西逻和亲,是因当年西逻与北羯夹击着大烨的西北,两族时时袭扰大烨边境, 以至大烨边境线上大小战事常年不断, 面对双重的军事重压,只能采取怀柔政策。 但如今,沈元策历时三年带兵重创北羯,离经叛道到将北羯王族的祖坟都给烧了, 北面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既然没有腹背受敌的危机,西逻与大烨的姻亲也还维持着稳固,哪里来的道理再派一位和亲公主去西逻呢? 这和亲之说未免太过荒唐…… 什么宿世,什么今生, 怕不是卖弄玄虚? 永恩侯在马车里摇了摇头, 还是觉得不可信,一路皱眉深思着回城去,到了城门外, 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动,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永恩侯移开车窗朝外望去,见城门口一群金吾卫正在清道,让所有的行人马车通通靠边, 不知有什么要紧人物要进城或者出城。 一名金吾卫远远瞧见永恩侯府的马车, 匆匆上前,朝永恩侯行了个礼:“侯爷,劳您在城门口稍候, 西逻使团此刻正要出城返西。” 正月时节,与大烨交好的各邦使节陆续进京朝贡,西逻人自然也在其中。听说此行西逻王有个儿子也亲自来了长安,说要趁此机会好好领略中原文化。就今日,宫里还在设宴款待那位西逻王子,许多王公贵族都列席其中。 永恩侯惊讶道:“西逻使团才来几日,今日这宫宴都没结束,怎么这就回去了?” “回侯爷的话,西逻王后突然病危,八百里急报刚刚送进宫中,西逻王子不得不提前返西了。” 像一道惊雷劈下,永恩侯一阵头晕眼花地扶住了窗沿。 当今的西逻王后,正是十几年前大烨送去的和亲公主。 如今两邦关系稳固,原本的确不必再派一位公主过去和亲,但若是上一任和亲公主突然亡故…… 前脚刚卜的卦,后脚便出了这样的消息,当真是命数,还是有人刻意设计? 该不会是沈元策得知西逻王后病危的消息,提早买通了太清观的道长来哄骗他,好让他点头答应跟沈家的亲事吧? 毕竟衣衣若可能嫁去西逻这等蛮荒之地,此生有去无回,嫁给沈元策都成了上乘之选! “那急报是什么时辰送到长安的?”永恩侯向金吾卫确认道。 “约莫三刻钟前。” 永恩侯登时煞白了脸。 三刻钟前,他早已从太清观离开。也就是说,张道长批命时,那八百里急报根本不曾抵达长安,在那之前,全长安无人会知道西逻王后病危的消息,不光沈元策,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买通道长。 难道大烨当真要再送出一位和亲公主,难道这苦命之事当真会落到他家稚衣头上…… 若没有这卦象,这么多宗室女,怎么想这事也不可能轮到一位外姓郡主。 可这卦象偏偏说的就是他家稚衣。 马车靠边让道,永恩侯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惊疑不定地坐在车内。 直到踏踏马蹄声震响,一队身着西域服饰的人马从城中飞驰而出,如狂风过境般疾行向西。 永恩侯迎着飞沙走石探出窗外,眯缝着眼望向马上那位西逻王子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仿佛一条腿就能把他家稚衣压成肉泥的模样—— “快——!”永恩侯颤抖着深深提起一口气,抬手按住心口,朝门外车夫道,“快去沈府!” 沈府东院,穆新鸿向元策回报完西逻来的急报,紧皱着眉头道:“西逻王后病危,这姻亲虽不至于立马破裂,但为防西面异动,您必然要比计划提早离开长安了。” “眼下钟家的贪污案如何判处还在争论之中,看来是有人想要保下钟家,在朝堂上推波助澜,恐怕当真如您所料,圣上不会判处康乐伯死罪,咱们要为大公子报仇还得另寻他法……” “郡主这隐患又随时可能要了沈家上下、还有玄策军这么多弟兄的性命,现如今永恩侯不肯松口应下您与郡主的亲事,您这八字合得也不顺利……” 因西逻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一桩桩事变得越发紧迫,穆新鸿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想问出一句,当真只有迎娶郡主这一条路吗?杀是杀不得……实在不行,你俩能私奔不? 元策双手交握,搁在书案上,摩挲着指腹静坐了会儿:“把合好的八字改写成吉婚,拿给我。” 虽然少将军不信这些,但郡主如今视少将军若宝,倘若知道这姻缘克少将军,很可能自己就先不肯嫁了,这八字合出来的结果自然需要令她安心。 穆新鸿立马去办,片刻后,拿了一封新的批命书回来。 元策接过来收入衣襟,起身走出府门,掀袍上马,朝永恩侯府扬鞭而去。 打马至半途,迎面正遇上侯府的马车紧赶慢赶着驶来。 狭路相逢,元策一勒缰绳,对面马车也吁地停下。 车夫回头朝里说了句什么,永恩侯移门探身出来。 元策翻身下马上前,开门见山:“侯爷,我想与您谈谈——” 永恩侯一竖掌:“不必谈了,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两刻钟后,瑶光阁,永恩侯领着元策到了姜稚衣寝间门口,见隔扇阖拢着,抬手叩了叩门。 很快有人轻手轻脚移开门,里头谷雨一看门外两人,意外道:“侯爷,沈少将军。” 永恩侯:“衣衣呢,还躺在床上装病?” “已经没在装……”谷雨一顿,“本来也没在装的,侯爷,郡主昨夜为亲事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的确没歇好,这会儿真的在午睡呢。” 谷雨立马让开门,请两人进。 两人跨过门槛,同时放轻了步子。永恩侯压着靴尖看了眼元策,朝他瞥去个尚算满意的眼神。 走到榻边,发现姜稚衣当真睡熟了,不过眉头紧锁,看来睡梦中也还在操心亲事,不如叫醒了,让她听过好消息再睡。 永恩侯弯下腰,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衣衣?” 姜稚衣像惊了一跳,人微微一颤,缓缓睁开眼皮,第一眼看见近处的舅父,第二眼看见稍远一些的元策,目光一动,吓到了似的,一下子从榻上爬起来往后缩去,一把拉高了被衾。 元策上前的脚步一顿。 永恩侯也是一滞,愣愣回头看了看元策,又看回姜稚衣:“怎么了,衣衣?” 姜稚衣怔怔望着元策,歪着头像在辨认什么,目光一点点越渐震惊,蓦地拿手一指他:“……舅父,他怎么在我寝间!” 元策眼睛一眯,盯住了她惊异而警惕的眼神。 永恩侯:“舅父带他过来的,舅父同意你们的亲事了,让他来与你报个喜。” “亲事?”姜稚衣半张着嘴,愣着神看了永恩侯好一会儿,又看向元策,低声喃喃,“亲事……” 元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握成拳,僵持片刻,试探着抬起靴尖,慢慢走上前去。 走到榻沿,俯下身凑近了些看她:“睡糊涂了?” 姜稚衣迟钝着,低下头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像从什么遥远的、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抽离出来,重新抬起眼,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的陌生渐渐如潮水般退去:“……阿策哥哥?” 元策攥起的拳头一点点松开,直起身来,抬手扯了下衣襟:“嗯。” “怎么了这是?睡得连口口声声非他不嫁的夫婿都不认得了?”永恩侯发笑。 姜稚衣对着元策眨了眨眼,回想起来,她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与阿策哥哥因为一只蛐蛐结下梁子,恨透了彼此,根本没有丝毫你侬我侬的情意,梦里那种讨厌他、也被他讨厌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差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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