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情绪低落下去,元策目光一滞,没料她翻旧账不光会翻生气,还会翻伤心,默了默迟疑道:“也、没多少。” “那上次你包扎完我都闻着血腥气了,这次又没有!”姜稚衣撇撇嘴。 虽是说着计较的话,她却只计较着他的轻描淡写,计较他上次流了更多的血,丝毫不曾怀疑他这次伤势作假。就像她此前被他骗到的每一次一样。 “好了好了,先不说旧事了,”姜稚衣过来扶他臂弯,“快坐下歇着,今日便不要沐浴了,明日若能不去军营也别去了……” 元策被她推着往床榻走,脚下像是挣扎了下,片刻后一顿,站在榻沿将系好的革带拆了,解开外衣。 姜稚衣连忙背过身去。 “不是担心我的伤吗?转过来,我给你看。” “你这次伤的地方我、我不太方便看,你没事就……”姜稚衣话未说完,人被一把拨转回去,干净的细布从眼前悠悠飘落,一副完好无损的身体映入眼帘。 姜稚衣一怔,抬眼看了看他,惊疑着撩开他衣袍,伸手触摸上他的腰腹:“你、你伤呢?刚不是伤着这儿了吗?” 元策下腹一紧,绷紧了身体:“三七骗你的。” “也算——我骗你吧。” 姜稚衣愣愣眨了眨眼,仰起头来,回想起方才几人遮遮掩掩的模样,她竟还以为他们是担心她见不得血,才不让她靠近…… 姜稚衣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捏成拳头,咬牙:“元、策——!” 元策拿食指关节揉了下鼻子。 姜稚衣胸脯上下起伏着,一个气急转身往外走去。 元策将人一把拉回来:“我这地方确实受过伤,去年剜胎记的时候还挺疼,要不你勉强当作是我今日受的伤?” “拿去年的伤骗我今日的感情,我就多余……”姜稚衣说到一半蓦地一滞,缓缓低头看向他左侧腰腹,“你说什么?你这地方原本有个……胎记?” 元策点头:“兄长没有,所以——” “什么样的胎记?”姜稚衣忽然着急打断他。 虽不知她何故对此感兴趣,元策还是将裤头稍拉下了一截,把那块剜胎记留下的疤露出来给她看。 姜稚衣此刻全然忘了被骗的生气,也全然忘了此情此景的脸热,直直盯着那长条形的狰狞凸起,回想起什么。 “你这块胎记原先是不是红色的……形状像一条蟒蛇一样?” 元策眼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姜稚衣震动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知道……因为又是《依依传》里说的。 这话本究竟缘何三番五次,什么都能说准,什么都能对上? 姜稚衣恍惚着,忽然想起除夕夜,她因话本里说那个阿策哥哥不吃牛肉,便认为元策不吃,结果话一出口,却被元策否认—— “那你……是不是也真的不吃牛肉?” 元策合拢衣袍,犹疑着点了下头。 姜稚衣出神地扶着榻沿,在榻上坐了下来。 从裴雪青那枚玉佩,到沈元策假扮纨绔的苦衷,再到元策的胎记和忌口…… 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实在不可相信是巧合了。 她和元策这一场阴差阳错全因这卷话本而起,如果这话本的存在不是巧合,那到底是谁写下了这话本?目的又是什么? 写话本的人知道这么多秘密,却没有揭发沈家的欺君之罪,只拿这些秘密写成了一卷风月话本,送到她手上……难道就为了让她和元策谈情说爱吗? “你告诉我,有谁同时知道你不吃牛肉的忌口,和你身上这个胎记的模样?”姜稚衣严肃地问。 见她百思不得其解,仿佛急于求证什么,元策先按下自己的疑问,答她:“李答风,穆新鸿,还有我家中继母。” “就这三人?” “就这三人。” “那你想想,知道这两件事的人里,会不会有谁希望我和你谈情说爱,喜结良缘呢?”姜稚衣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说,特别强烈,费尽心机也要实现的那种希望。” 这问题倒新鲜。元策细品着确认道:“希望你和我谈情说爱,喜结良缘,还希望得特别强烈,费尽心机也要实现的,又要知道我忌口和我身上胎记——的人?” 姜稚衣郑重地点了点头:“快想想,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有。” “谁?” 元策摊手:“不就在你面前吗?” “…………”
第63章 “……一群黑心肠的人, 人家用苦肉计好歹当真吃了苦头,他倒好, 徒手套白狼来了, 我这忙里忙外上下一通张罗,结果他来了句去年受的伤能不能算,他怎么不说上辈子受的伤能不能算?”一刻钟后, 姜稚衣回到内院,端着下巴坐在美人榻上,越想越觉得荒唐。 方才本是为着打听胎记的事又留下来与元策说了几句,结果被元策嬉皮笑脸一打岔,眼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 又说不上反驳的话, 她一气之下转头便回了院。 敢情这硬点的鸳鸯谱还正合了他的意,她可不如意。 “沈少将军怎么又骗您了, 真是太过分了, 幸好郡主慧眼,识破了他的诡计!”谷雨在旁一顿同仇敌忾加一顿溜须拍马。 姜稚衣声势稍减:“那倒也不是我识破的……” “那是?” “他自己良心发现说的。” “哦,那沈少将军还是改好了一些的。” 姜稚衣冷哼着咕哝:“为非作歹的恶人稍微改过一些就叫‘好’了?有什么了不起……” 恰这时, 惊蛰端着安神汤走了进来:“郡主莫与沈少将军置气了, 您今夜受惊又受累,奴婢喂您喝盏安神汤, 再给您按按身子骨, 免得您明日下不来地。” 看看,懂她这时候最需要什么的人, 才是真真正正疼她、待她好的人。 姜稚衣舒心了些,趴在美人榻上由惊蛰帮她松起筋骨,慢慢地, 脑海里残余的血光淡去,有了些困意。 正懒洋洋眯缝着眼,忽听房门被叩响,三七在外觍着脸道:“少夫人,少将军问您今夜受了累,睡前可要他帮您松松筋骨,还有您受了惊,不知会否入不了眠,可要他过来贴身陪寝?” “……” 看来待她好的标准,还得再往上拔一拔。 见惊蛰和谷雨转动着眼珠对视了眼,像在疑心她和元策难道一夜之间关系缓转到了如此地步,姜稚衣微微一滞,朝外道:“……让他省省吧,我的贴身婢女可比他好用!” 翌日清晨,姜稚衣从沉沉一觉里醒转。 昨夜喝过安神汤,倒没做什么刺杀的噩梦,却梦到元策深夜翻窗进她卧房,在她榻边流连着问她,当真不要他贴身陪寝吗? 梦里她困得稀里糊涂,说除了婢女,只有太监才可以贴身陪寝,让他要陪走远点。 元策又问,怎么样算远点? 她烦不胜烦地眯着眼随手一指,然后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天明,梳洗穿戴完毕,用过早膳,姜稚衣刚一出卧房,忽听身后惊蛰厉声朝上一喝:“什么人!” 姜稚衣顺着惊蛰的目光仰头望去,看见她房顶屋脊上横躺了个人,一惊之下倒吸一口冷气。惊蛰也唰地一下拔剑防卫。 眼看守院的士兵一动没动,正怀疑他们都瞎了吗,屋顶上那道黑影睁开眼直腰而起,纵身一跃而下。 姜稚衣瞪着从天而降的人连连后退,脚后跟靠到墙面顿住,歪过头仔细一看—— 看清了元策微露困倦的脸。 姜稚衣瞳孔震动:“你、你大早上在我屋顶上做什么?” 元策活络着肩背筋骨:“不是你让我上屋顶陪寝的?” “……” 姜稚衣默默回忆起昨夜那个梦,所以那不是梦? 她随便扬手一指,指的还是屋顶…… 他就这么在她屋顶上待了一夜,方才闭眼躺在那里是在——补眠? “……我困得不清醒,你也不清醒?我让你上屋顶陪寝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元策揉着脖子走上前来,“反正在屋顶也能听着声儿。” 姜稚衣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听着什么声儿,你连我梦话也要偷听?” 元策站定在她跟前,垂眼看她:“你做噩梦的叫声,或者你噩梦醒来,打翻瓷盏的声。” 姜稚衣眼底警惕的敌意蓦然一消,默了默轻咳一声,背抵着墙,眼看着这副往昔她噩梦时抱过的身躯,目光闪动着眨了眨眼:“我如今风浪见多了,才不会动不动就做噩梦了……” “是啊,用不着我了,多余了。”元策撇开头轻哼了声。 姜稚衣抬起眼,看向他这一身皱巴巴,还留着屋瓦印的衣袍…… “那——你在屋顶可能也是有那么一些用处的,不是都说枕边放些辟邪之物就不会做噩梦了吗?难怪我昨夜睡得挺好。” “……”她还不如不发这个善心。 “我辟邪?”元策气笑。 “是啊,这世上谁能邪得过你?杀人跟闹着玩儿似的……” 元策垂眸睨她:“那我让你睡了个好觉,你这一大清早做什么去?不会为着那点连李答风都看不上的皮肉伤,还要过去探望一趟某些人吧?” 姜稚衣一噎。昨夜因着元策突然“血流不止”,别说看一眼裴子宋的伤势,她连与他道一声谢都没顾上,匆匆忙忙就回了府。今日自然要去一趟。 “李答风看不上的是人家裴子宋的伤吗?不是你、的、吗?”姜稚衣拿下巴尖狠狠指了指他的腰腹。 元策握拳掩嘴清了清嗓。 “这刺杀是冲你和我来,对裴家兄妹完全是无妄之灾,不论伤大伤小,都要道谢。”姜稚衣绕过他的磨缠朝前走去。 “明日陪你一道,”元策回头叫住了人,“今日外面封道,想去也去不了。” ……那他早说封道不就行了,非要先来上那么几句。 姜稚衣疑惑回身:“封道是?” “全城戒严,只通行人,不通马车,排查可疑之人。” “外面还有刺客?”姜稚衣脸色一变,当即走了回来,碎碎念着点点头,“那还是改日带着你出门吧……” ……还真把他当辟邪之物了。 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元策想了想,弯唇一笑:“那趁今日我也不出门,想不想跟我学点防身术?” 等元策洗漱完,换过一身利落的劲装,姜稚衣跟着他到了府里的演武场,眼看他站在兵器架边上,像对着他的大好江山一般,一指那一排兵器:“想学哪样,随便挑,都能教。” 姜稚衣缓缓仰起头,随着他的手势,目光一样样掠过去,从寻常可见的刀、剑、枪、戟,到不常见的斧、叉、鞭、锤、棍、槊,再到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长得稀奇古怪又凶神恶煞的不知名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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