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般兵器,他是样样都能教。 可曾想过她样样都拿不动? 眼见她看过一遍,面露迷茫,元策点点头:“可是不知这些兵器都是如何使的?我先一样样给你演示一遍。” 说着,随手拎起一柄长枪轻轻一掂,走到一旁空地。 不等姜稚衣回神,风声一唳,元策后手一翻前手一拨,长枪如龙而出,一拦一拿一扎,随即提枪而起,凌空侧翻,枪头轻旋,枪于半空脱手而出,身轻如燕一落地,枪又稳稳握回手中。 姜稚衣脑袋跟着枪头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阵眼花缭乱过后,元策长枪一背,朝她一抬下巴:“怎么样?” 虽然看不太明白这些招式,不过看上去确实十分厉害,只是—— “……你管这叫防身术?” “我是问你,我这枪耍得怎么样?” 姜稚衣嘴角微抽:“耍得——还挺活络人脖颈的。” “……” “没别的了?” 姜稚衣眼望着春日晴光下那道执枪鹤立,衣袂猎猎的身影,抬头看天:“枪谁还不能耍两下了,书院里也有教。” ……之前醉酒非要看他耍枪的不是她? 元策走到兵器架边上,随手将枪一丢,目光一扫,又看准了那条九节鞭:“那再给你耍一段裴子宋也不会,我兄长也不会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姜稚衣跺了跺脚,“他们不会的,我哪里学得会,你教点有用的行不行?” 元策可惜地看了眼还未出场的十七样兵器,想了想,从一旁拎起一把轻弓,试探着看向姜稚衣:“那——上次在书院学到一半的?” 一刻钟后,姜稚衣人生中第二次握着弓站到了箭靶前。 时隔数月,动作要领全光忘了,元策又教了她一遍。这回因在家里,拿来了一枚玉扳指戴在她拇指上,说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戴了就不会被弦磨伤手,可以试试亲手拉弦了。 姜稚衣握着弓,垂眼看着自己拇指上那枚泛黄的玉扳指,发现上头已经有一些细小的裂纹。这么旧的玉扳指居然还留着,不知是不是对他有什么特殊含义。 姜稚衣默默走了会儿神,忽然感觉到一支箭穿插进她指间,元策的声音响起:“教你有用的了,也没见你专心学。” “谁说的,我只是在酝酿而已,”姜稚衣一手握弓一手扣弦,面朝箭靶摆好了架势,“这次一定能射中!” 温热结实的胸膛忽而靠上后背,如同数月前在书院校场一样,元策站在她身后把住了她的手。 下颌轻蹭过发顶,姜稚衣头皮一麻,原本放松的身体一下子绷紧,想回头,又怕一回头发生上回那样的意外,僵硬地紧盯着前方的箭靶:“不是说我这回可以自己拉弦了吗……” “帮你调准头。”元策眯起一只眼,握着她的手挪了挪箭矢对准的方向。 姜稚衣狐疑地瞅了瞅靶心:“可我怎么觉得你这反而调歪了呢?好像都对着箭靶后边了。” “我说能射中,就能射中。” 上次也没见你射中……姜稚衣气鼓鼓一撇嘴:“那现在可以拉弦了吧?” “再等等。” 姜稚衣一头雾水:“还等什么?” 他这不也没调准头了吗? 元策没有说话,静静站在她身后。 直到姜稚衣等得焦躁难熬,忍不住再次开口问话,元策握着她的手猛一拉弦:“松。” 姜稚衣蓦地一松手,一声嗡振如霹雳弦惊,箭矢震耳离弦,流星破空般一路旋飞,越过箭靶,直直射向箭靶后那棵杏花树。 夺一声响,正中树干。 下一刹东风忽起,被一箭震落的杏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姜稚衣在这一瞬恍惚间明白过来,他刚才……在等风。 箭羽轻振,香盈满天。 仰头望向这场真正的杏花雨,眼前忽而重叠起去年腊月那一场漫天碎雪,姜稚衣颤动着眼睫,缓缓回过头去。 元策望着这满目雪白,垂落长弓,弯了弯唇:“这才叫——二月东风吹杏雨,动我春心向衣衣。” 姜稚衣心头一震,闭紧了呼吸。 然而呼吸可以闭紧,心跳却像拉不住的马,在此刻脱缰而出。 元策靠在她身后,感受到她那颗心脏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着他的胸膛,忽然想起什么:“姜稚衣,你说的没错,真的可以听出来。” “什么可以听出来……” 元策垂下眼去看她:“听出来,你心里也有我。”
第64章 被这杏花雨吹得目眩神迷的, 姜稚衣愣了好几个数才听懂他在说什么,脸一热,像只惊弓之鸟扑棱着翅膀一下飞远去, 抚住心口看着他:“……说什么, 谁心里有你了!” 元策紧盯着她脸颊浮起的绯色:“那心里没有,脸上有?” 姜稚衣惊地摸了摸脸。 元策:“耳朵也有?” 姜稚衣又惊地摸了摸耳朵。 “怎么还指哪儿打哪儿?”元策轻笑出声。 意识到自己的滑稽, 姜稚衣蹙起眉头冲他跺脚:“你是无赖吗?” 元策扬了扬眉:“以前你对我耍无赖的时候, 我说什么了?” “我那是在对你无赖吗?别老拿我脑袋不清醒的时候说事……” 忘形的快意忽而被浇灭,元策收了笑压平唇角,直直看着她:“脑袋清醒的时候不也喜欢无赖。” “我何时喜欢过无赖?” “我兄长还不够无赖?” 姜稚衣一滞之下,眼神闪躲开去:“……人家那是装无赖,哪儿像你是真无赖。” 元策看了看她瞥开的眼, 转过身撂下了长弓:“行,比不上你眼里的月光, 心里的丹砂。” 姜稚衣一回眼,看见他对着箭筒, 仿佛在自我消解的背影, 嘴一张想解释什么。记起他刚才取笑她的模样, 又住了口沉默下去。 风停了,四下静悄悄的, 只留下一地残花,莫名给面前这道背影添了几分凄凉的色彩, 显得可怜巴巴。 姜稚衣瞅了瞅那颗微垂的后脑勺,耸耸鼻子, 走上前去踮起了脚。 元策蓦然回身,一垂眼,看见她指尖捏着一片杏花瓣, 似是从他发间摘下。 看着元策轻闪的目光,姜稚衣清清嗓子撇开头去,瞧着一地的杏花瓣和那面空空的箭靶,没话找话一般小声嘟囔:“我到底还能不能射中一次靶心了……” 元策眼底笑意重又浮起,曲起指关节,轻敲一下她鼻尖:“回去等着吧。” 姜稚衣蓦地一摸鼻子:“……又等什么?” “让你射中靶心的箭。” 傍晚时分,正院书房,穆新鸿进门的时候,正见元策坐在书案前,拿磨石专心致志打磨着一支小巧的箭簇,手边散落着几根已经磨光的箭支。 “少将军,”穆新鸿拱手回禀,“城中各个角落已初步排查完毕,暂未发现可疑人士。” 少将军今日之所以留在府上,是因城内隐患未除,哪怕府里守备滴水不漏,也怕自己不在,郡主有个万一。 结果营里那帮弟兄听说少将军昨夜“流了好多血”,又看他今日没去军营,以为他当真伤得不轻,今日排查时格外气势汹汹,这便提早收了工。 元策手上动作不停,点头:“入夜再带人摸排一遍。” “是,少将军,还有那名活口已经招认,称此番刺杀是受宣德侯指使。” 当时宣德侯为儿子报仇是奔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绝,揭发钟家贪污军饷时,无疑也牵扯出自己过去与钟家的利益往来,因而被罢了官,空留爵位在身,终日潦倒地在家守着痴儿。 后来听说钟家满门男丁流放途中失踪,宣德侯估计猜到钟家遭人暗杀,回过味来,想明白少将军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所以豁出去布置了这场刺杀,连那一出戏文也是复仇的仪式。 从为人父讲,这宣德侯倒是个好爹。 穆新鸿:“您打算如何处理宣德侯?” 元策温柔地一吹箭簇上的碎屑,像对待着极心爱之物,分神说话时眼底却是凉的:“杀。” “是咱们动手,还是——” “也该让我们的圣上做做恶人了。” 穆新鸿沉吟起来。上回钟家的贪污案,因朝中有人拿康乐伯的战功和那条打仗跛掉的腿说事,带动朝野风向,圣上又一向摆着厚待功臣的善面,便免了康乐伯的死罪。 “这次圣上会为您下狠手吗?” “既然要拿我对付河东,总要摆出点诚意来。”元策将箭簇扣上箭支,掀了掀眼。 “卑职明白了。”穆新鸿颔首,“对了少将军,您昨晚问的,关于您忌口和胎记的事,卑职也确认过了,如今理应再无旁人同时知晓这两件事。” 元策皱了皱眉。万般麻烦事,还是姜稚衣带来的问题最棘手。 “知道了。”元策将几支新箭收纳入匣中,轻扣上匣盖,拿上起身出了书房。 姜稚衣刚在饭桌前坐下准备动筷,便见让她等了半日的人信步进了门。 元策将一只半尺长的窄扁木匣推上饭桌,递到她眼下。 姜稚衣看着这不起眼的小匣子,疑惑地眨了眨眼:“这就是能让我射中靶心的箭?” “怎么,看不起人家小?” 姜稚衣好奇地打开匣盖,看见一支细巧玲珑的铜制圆筒,眸光一亮:“这是——袖箭?” “照你这小细胳膊打的。” “你做的?”姜稚衣拿起袖箭,惊讶地掂了掂,“看着好重,拿起来居然这么轻,这该怎么用?” 元策拿起一支细箭,给她演示了一下装箭的步骤,而后指了下机括:“按这里就……” 话音未落,姜稚衣倏地一按,屋里元策和惊蛰齐齐一个闪身。 眼见那箭一射而出,一路射到数丈开外的庭院,夺一声钉上廊柱。 “哇,这么远,好厉害……”姜稚衣看着自己如添神力的手,一转头,发现两人如避猛兽的防卫姿态,蹙了蹙眉,“你们慌什么,我看着方向的!” 惊蛰尴尬一笑,站回桌边。 元策轻啧了声:“一支箭做两刻钟,你一眨眼废了。” “这箭也是你做的?”姜稚衣诧异看他。 “不然有这杀伤力?” “那你早些说,我就省省用了……”姜稚衣连忙看了看剩下几支,像在看她为数不多的宝贝。 元策看着她珍视的目光,大喇喇在她对面坐下,弯唇:“用不着,不就两刻钟的事,用完再做。” “那你难得在府,不如现在赶紧——” 元策一指她手中袖箭:“姜稚衣,我这膳费都交了,不尽个地主之谊?” ……分明掐了点儿来蹭晚膳,还说得像是她不客气。 姜稚衣小心收起袖箭,看在这箭颇合她心意的份上,朝惊蛰努努下巴:“给他拿副碗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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