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好了,这世上可能再没有第二个人会为着我睡一个好觉,下雨天背我走几个时辰的山路,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为着他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安心,又是不安……所以哪怕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姜稚衣摇了摇头,“我也舍不得丢掉他。” 元策目光一闪,盯住了她微光莹莹,灿若星辰的眼睛。 “但要我嫁给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此行回长安不光为了舅父,我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只有我可以查清话本的事,还有,你要对付河东节度使和二皇子,趁我郡主的名号尚有一丝余热,我也想做点什么……”姜稚衣抿了抿唇,神色坚决。 “我不想再做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像小时候一样,像今日一样,只能在深墙大院里提心吊胆地等着至亲的福祸突然降临。所以我要嫁的人,我将我的终身托付给他,他便也要将他的终身托付给我,从此后,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们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若你愿意让我与你一起面对这些,那这次,我便真真正正答应你的求亲。” 元策怔然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当他以为她要与他吵架的时候,她抱紧他,吻他的伤疤。 当他以为,她面对他的前途未卜,退缩也是理所当然的时候,她说,她要与他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元策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人良久,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姜稚衣被他一双手臂箍得生疼,轻嘶着气抬起头来:“光动手不动嘴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元策垂下眼去,定定看着她:“姜稚衣,我的命本来是不值钱的东西,但若你的性命与它系在一起——我便做个贪生怕死之徒,这样你可能安心?”
第75章 当夜, 明月如钩,虫鸣啁啾,露天庭院里绿树成荫, 夏花烂漫。 烛火荧荧的凉亭下,元策和姜稚衣对坐在石桌两头, 沉默半晌,目露试探之意:“这就是你说的……风雨同舟, 生死与共?” 姜稚衣肩膀端平, 双手交叠于身前, 姿态端庄地颔了颔首:“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吗?” “若是这样的风雨, 我觉得——” 元策垂下眼去, 观着面前与硝烟过后的战场并无二致的场面, 仔细看过这一桌子焦黑如炭的肉、焦黑如土的鱼、焦黑如泥的菜、漂浮有焦黑如沙的不明颗粒的汤, 知道的, 知道这是在吃临别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头饭…… “或许……”元策缓缓抬起头来, “大可不吹?” 姜稚衣垂下头去,盯着地面:“这是我这双脚,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庖厨之地。” 元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脚上那双新换的珍珠翘头履,点了点头。原先那双白着进去, 黑着出来, 想是已经不能穿了。 “也是我这双手,第一次不畏硝烟,上刀山,下火海, 入油锅。” 元策再看向她摊开的那双指如葱根、蔻丹艳艳的手,又点了一下头。没数错的话,这双手方才洗了七遍才恢复如初。 姜稚衣一双水盈盈的眼委屈巴巴看着他:“我这般赴汤蹈火,全是为了你。” 元策点下第次头:“我很感动。” 姜稚衣执起筷子,夹上一块被榨干油水,瘦如柴的肉:“那既然要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不如我们一起……” 元策不重口腹之欲,漂泊在野的日子里果腹即是满足,但日子再苦也不过没工夫打猎,摘野果充饥,倒还不至于吃这样的—— “吃吃看,阿策哥哥?” “……” 元策额角青筋一跳,默了默,迟疑着撩袖执起了筷子:“……好。” 一人一块肉夹到嘴边,姜稚衣和元策握着筷子紧盯着彼此,酝酿着深深提起一口气,踌躇片刻—— “算了,你说的对,”姜稚衣盯着这足可摧毁人意志的肉干,搁下筷子,“这风雨,不吹也罢,心意到了就行。” 元策松下的那口气慢慢沉入丹田:“到了,都在你阿策哥哥心里了。” 姜稚衣点点头,抬起手,啪啪清亮地击了两下掌。 一行婢女流水般鱼贯而入,撤下一桌子的黑不溜秋,换了五颜六色的菜式上来,当先将一碗酿皮子摆到了元策面前。 晶莹黄亮、柔韧滑溜的皮子淋上红彤彤、油而不腻的汤汁,搭配上入味的面筋,绿油油的胡瓜丝儿。 姜稚衣伸手一指:“这是我照厨房所说,一分一毫配料都不差,亲手调的酱汁,泼的热油,拌的皮子,这个绝对可以入口。” 元策低下头微微一愣:“为何是酿皮子?” “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姜稚衣歪了歪头看他。 元策才记起四月里外出办差,回程为给她一个惊喜,随口在信里谎称自己被金城的酿皮子绊住脚步的事。 但其实酿皮子这等廉价的食物河西到处都有,那不过是那夜赶路之前,他随意吃下垫肚子的东西。 真要论起来,这世间食物于他而言,只有能顶饿的和不太能顶饿的,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喜欢的,不过—— 元策眨了眨眼,执筷夹起碗里的皮子:“从今夜开始,是了。” 夜风轻吹,凉亭烛火摇晃,两人用了一顿久到地老天荒的晚膳,结束后,姜稚衣先一步起身去沐浴,说去去一身烟火气。 远处灯火阑珊之地,等了许久的李答风叹着气走上前来:“再不吃完,我都要来替你们吃了。” 元策斜眼瞟他:“有你什么口福?” 李答风早就来了,元策也早就看见了。不过李答风既然并未上前,想必不是急事,难得这人懂得体恤即将分离的有情人,元策也便没管他。 “方子送出去了,这肺症可重可轻,我已与我手下学徒详细交代好,让他明日随郡主一道回京。”李答风在石凳坐下。 “知道了,这事用你特意跑一趟与我说?” “顺道过来看看沈少将军失意是什么模样。” “我有何意可失?”元策指了指面前吃得精光的碗,“我有我未婚妻亲手做的酿皮子吃,你有吗?” “酿皮子多食倒是无妨,不过二位若有意白头偕老,建议还请勿食方才那等焦物。” “不必李军医指教我也有数。” “是吗?我以为人家的嘴会施仙法,一句‘阿策哥哥’,你命都能给她。” “……” 元策眯起眼催促:“到底做什么来的?” 李答风从宽袖中取出一只匣子:“既然郡主刚好要回京——有样东西,劳烦少将军托郡主替我带去长安。” 元策哼笑一声:“带去长安哪里?” “郡主自然知道。” “我未婚妻单纯,不懂你们人心复杂。” 李答风摇了摇头,带着有求于人的叹息一字一顿道:“公主府。” “哪位公主?” “宝嘉公主。” 元策收下匣子:“不是说好人总是被追逐的那一个,好人也有上门送礼的时候?” “七月是她生辰,正月里跟我讨要的。” 元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李答风起身准备离开,叫住了他:“人家四个月前说的话,你这会儿还记着?” 李答风回过头来:“少将军有何异议?” 元策站起身来,双手负背,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他清清嗓子:“我是想问,你们相隔千里,天长日久,如何不淡却情意,分离前有什么妙法……” 李答风轻笑一声:“我看你这头应当淡不了,郡主不需要什么妙法。” 那需要的是谁还不懂吗?元策回头睨他。 “这妙法给你,你恐怕舍不得用。”李答风摇了摇头。 “何出此言?” 李答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有百感,当数身体发肤的痛感最为深刻,难以忘却。” 姜稚衣在浴房来来回回沐浴了好几遍,才洗去今日在庖厨沾染的一身烟火气。 今日傍晚问惊蛰她们,她即将与元策分隔两地,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在日理万机的光景里多记着她一些,她们说常言道,要想抓住男子的心,便先抓住男子的胃,于是她便决定给他留下一顿难忘的味道。 早知道反正都吃不了,还不如不做这傻事呢…… 姜稚衣哀叹着从浴房出来,一眼看见榻上躺了个人—— 元策沐浴过,换了一身单薄的燕居服,正在榻外侧枕着手臂闭目养神。 身侧伺候的婢女知今夜两位主子必要独处,连忙轻手轻脚退了下去,阖上了卧房的门。 姜稚衣也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到了榻边,弯身打量着榻上人,见他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小心避开他爬上去。 刚要一脚跨过他人,忽而一个天地颠倒,人被翻了个面,栽进绵软的被褥里。 后背乌发铺落满枕,身前雪白的寝裙凌乱堆叠,元策人在她上,手臂支撑在她身侧,目光清明,似是守株待兔已久。 “你没睡……”姜稚衣抬起眼话说一半,便被滚烫的吻堵住了话音。 唇瓣被濡湿,熟悉的味道攻城略池而来,姜稚衣张口想把话说完,却又发现也无甚重要,闭上眼抬高手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薄袖下滑,露出一对白得刺眼的皓腕,雪腻肌肤蹭过颈后,激起层层震栗,元策低头看着她,辗转深入,啃啮吞噬,又拿出了吃人的架势。 可是这一次,姜稚衣满腔装不下的不舍也亟待发泄,非但没有退缩,反压低他的脖颈,生涩地回吻起他。 两人鼻尖撞着鼻尖,唇齿撞着唇齿。溽热蔓延,汗透衣衫,喘息一高一低交替,彼此纠缠的涔涔水声回响在飘动的幔帐间。 姜稚衣渐渐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的气力在一点点流失,圈着他的手慢慢滑落下来。 元策一手将那一对玉臂挂回自己的脖颈,一手下挪,摸索到一根细带,轻轻一抽。 燥热涌动之时唇忽而被松开,随之而来的是身前一凉。 姜稚衣蓦然睁眼,低头看去,见寝裙散开,脑袋里轰然一声大响,飞快抱臂遮挡,惊地瞪大了眼。 元策低着头,盯着半露在鹅黄心衣外的雪色起伏,眼看那山峦在她急烈的呼吸间喷薄欲出,目光一凝。 姜稚衣看着他视线落处和他暗潮汹涌的眼色,脸颊烫得快烧起来。 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今日那一幕幕图册,似也是眼下这般情状,姜稚衣慌神道:“你、你做什么……你不会是要……” 元策抬起眼,嗓音沙响:“那是洞房花烛夜才做的事。” “那、那你要——” “你把手拿开,我告诉你。” 姜稚衣昏昏怔怔地,被他哄人的眼神蛊惑,犹疑着松开了手。 元策垂眼看了她一会儿,弯下脖颈,低头吮住了那雪色起伏边缘薄薄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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