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压低声:“人都要来了,少夹枪带棒了!” 话音落毕不久,士兵在门口说了声四殿下到了,领着齐延进了营帐。 齐延与元策一样换下了甲胄,只穿一身轻薄常服,与元策差不多高的身量,站在帐门口也快碰着头顶帐沿,又有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眼,站在那里给人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 姜稚衣垂首福身:“见过四殿下。” “不必多礼,”齐延的目光在姜稚衣头顶心一触即离,看向元策,“有些关于关内各州平叛的详情想向沈少将军了解,不知沈少将军可有空闲?” 元策点头:“不过殿下若是不急,不如一道用过膳再谈正事,我倒无妨,但内子饿了。” 姜稚衣斜着眼珠子看向元策。 她何时说过她饿了! 齐延点头:“那便如此。” “殿下请。”元策伸手一引,将齐延引至帐中长条案,请他落座。 姜稚衣跟着元策到了齐延对面,在元策身边捱着他坐下。 很快有士兵进来送膳,端来三盘羊肉馅儿的饺饵,分别摆到三人跟前。 姜稚衣眼看着面前的饺饵目光一凝。 自从母亲过世后,她就不吃饺饵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年除夕,她在夹起一只饺饵的时候,从家里嬷嬷嘴里听见了母亲自尽的消息。 从此后,她的饭桌上再没有出现过饺饵,连过年也不吃。 因为看到饺饵就会想起那一天,就会感觉到坏消息降临的窒息。 不过她只与元策过了一次年,那次的年夜饭还是她和宝嘉阿姊准备的,元策好像不知道她这个忌口。 姜稚衣顿住的时候,齐延也是目光一滞,看了眼对面姜稚衣微变的神情,又看元策并未在意,抬头问士兵:“你们不知道郡主不吃饺饵?” 元策缓缓抬起眼来看向齐延,又缓缓偏过头,看了眼姜稚衣。
第85章 姜稚衣惊讶地看了眼对面的齐延, 一转头对上元策看过来的复杂眼神,百口难辩地张了张嘴。 她同四皇子当真许多年没来往了,尤其是他婉拒与她的婚事之后,这几年两人只在宫宴上见过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面, 隔着老远连视线都不会对上一眼, 即便狭路相逢,也是像今日这般她说一句“见过四殿下”, 他回一句“不必多礼”。 ……她哪里知道四皇子还记着她的忌口。 眼看姜稚衣神色变幻, 元策忽然记起些细枝末节,去年冬姜稚衣在公主府醉酒那日, 与他念叨小时候的旧事—— “我一个人坐在饭堂, 看着婢女把桌上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我终于有点饿了, 就夹了一只饺饵吃,这个时候,家里的嬷嬷突然急匆匆跑过来告诉我,我娘服毒自尽了……” 元策目光一闪,看向她面前那盘饺饵, 刚要伸手去挪。 姜稚衣飞快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不吃饺饵。” 元策:“不想吃勉强什么——” 齐延:“不想吃不需要勉强——” 两道男声齐齐响起又齐齐停住, 姜稚衣蓦地一低头,看见元策和齐延同时伸手向她面前这盘饺饵,一人捏住一边盘沿,将它端了起来。 两只手带着一盘饺饵静止在了半空。元策和齐延对视了一眼。 明明外头的雷雨已经停了许久,头顶却忽然轰隆一声。 姜稚衣僵硬地看着两人,原来当初她和裴雪青一起去找元策问罪的时候, 元策是这样的心情…… 眼看两人手里那盘饺饵连热气都不敢冒了,姜稚衣缓缓伸出手去,试探着捏住了另一边的盘沿:“不是,不勉强,我真想吃吃看……” 两人偏头看向姜稚衣。 姜稚衣对齐延说:“多谢殿下关心,但人是会变的,我如今已和从前不一样了。” 齐延眼神微微一滞,慢慢松开盘子,垂下了手。 元策直直看着姜稚衣,想起了她在杏阳留下的那封信。 姜稚衣又转向元策,轻声道:“你也快撒手了。” “撒手你端得动?”元策将那一大盘饺饵端了回去。 姜稚衣看向回到面前的饺饵,看了会儿,执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只,放到眼下。 那些旧事随着战火过去了,她好像真的不害怕吃饺饵了。 姜稚衣将饺饵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尚可,甚至多年未吃竟有些想念,咀嚼着咽了下去,吃完一只又夹起一只。 元策看了她一会儿,放心低头吃起自己那盘饺饵,一嘴一个吃了半盘,忽然被扯了下衣袖。 “嗯?”元策偏过头去。 “这下真是勉强了,”姜稚衣指指面前还剩大半的饺饵,她不像他们刚打完仗饥肠辘辘,本也不太饿,“你们营里这饺饵个头也太大,馅儿也太实了……” “那就来勉强我?”元策嘴上说着不情愿的话,嘴角却勾着笑。 “……浪费可惜,总不能勉强客人。” 元策看了看对面的客人,笑着端过姜稚衣的盘子,拿筷子将剩下的饺饵扫进了自己盘中。 齐延看了元策的盘子一眼,垂下眼睫,低头吃起自己的饺饵。 等用过消夜,姜稚衣让元策专心谈军务,回了自己那间营帐。 惊蛰已经在里头为她铺好被褥,也在角角落落撒过了防虫蛇的香料。方才惊蛰就是因为在这儿忙碌才没去伺候她的吃食,否则也不会有那一盘饺饵的事了。 姜稚衣在营帐里梳洗完毕,让惊蛰注意着外头,等四皇子走了,她去找元策解释解释。 惊蛰便守在外头等,等了许久终于见四皇子出了主帐,可回头一掀帘,却见姜稚衣在榻上歪着身子睡着了。 本已是后半夜,也没剩多少时辰可歇,惊蛰犹豫了下,便没有叫醒姜稚衣,上前给她盖好了被衾。 另一边,元策远远看见姜稚衣那顶帐子熄了一半的烛,知她已经睡下,随意冲了个澡,也躺到榻上阖上了眼。 四周静下来,只剩夏夜雨后一声声虫鸣,耳边忽而回响起方才齐延临走留下的话—— “我与郡主孩提相识,只是盼她托付良人,过得安宁舒心,方才以为她选的这门亲事连自己不喜欢的食物都需要勉强吃,所以多说了两句,既然是我误会,沈少将军切莫介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兵戈之下无胜者,今夜钦差对沈少将军的恭喜,恕我无法苟同,同室操戈,本是为将者的贪婪和上位者的过失,却要战士们流血牺牲。沈少将军此番收复关内,杏阳一战过后麾下战士无一战亡,有赖于沈少将军用兵如神,我想沈少将军亦与我同心。愿从今往后,大烨将士的兵锋一致对外,愿今夜是我与沈少将军有生之年,京畿的大军与玄策军最后一次会师。” …… 眼皮渐渐发沉,一些遥远的、模糊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雨夜,他拖着被打垮的身躯趴在泥地里,看着面前两双军靴。 “将军,卑职不能再与小公子打下去了,小公子怕是扛不住了……” “他不是什么公子,他是一个战士,战士倒下去,等待他的就只有落下的刀。元策,起来!” 他强忍住浑身骨骼碎裂般的疼痛,抹掉嘴角的血,撑着地慢慢爬起来。 面前的教头等他摇摇晃晃站稳,继续出招。 他抬手格挡,一下,两下,很快又一次摔进泥地里,痛呼出声。 头顶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准喊痛,不准哭,起来!” …… 画面一转,到了晴日热闹的集市上,他戴着面具,难得跟着父亲上街,好奇地四处张望,在一间琳琅满目的玉器摊前停了下来。 卖货郎笑着问他:“小公子可是要买玉扳指?戴了这玉扳指,射箭时手便不会疼了。” 他摩挲着手指上新旧不一的伤痕,羡慕地看着各式各样的玉扳指,抬头望向父亲。 父亲却对卖货郎摆手:“他不需要,怕疼怎么射得好箭。” 他不能在外面叫他阿爹,只是唤他:“将军,我买一个,不戴行不行?” 卖货郎也怂恿道:“哎呀,将军,您是将军,当然不怕疼,可这小公子才多大年纪!” 父亲终于松了口付了银钱,对他说:“若让我看见你射箭时戴,我便扔了它,知道吗?” 他牢牢点头,回去之后只在不射箭的时候才戴起这个玉扳指。 教头问他:“不射箭为何要戴玉扳指?” 他高兴地说:“因为这是阿爹给我买的,阿爹也会怕我疼。” …… 画面又一转,到了血腥味浓郁的床榻,一盆盆清水端进来,又成了血水被一盆盆端出去。 军医看着他后背深可见骨的伤,震惊地问:“将军,小公子怎会伤成这个样子?” “他躲不开背后来的剑,当然会伤着。” “将军,小公子尚且年幼,切莫操之过急啊……” 军医叹着气退了出去,父亲坐在榻沿问他:“这一剑,可知道痛?” 他不敢说痛,紧抿着唇摇头。 “若是痛就记住——” “你生母为保你们兄弟平安,担心被人发现诞下的是双生子,产后落下病根却不敢请医……倘若不是长安深宫里那个人,你母亲不会芳华早逝,你也本可以好好做你的沈家少公子,不必受这些苦楚,不会活在阴沟里见不了天日。” “等你能够为你母亲,为你自己报仇的那一天,就去毁了那座深宫,毁掉那里所有高高在上的人。” 父亲说完话便离开了卧房,房门外响起军医的声音:“将军您这又是何苦呢,小公子日后怕是会记恨上您啊!” “最好他恨我,他越恨我,越知道自己手中的刀该指向何方。” “可先帝驾崩,如今新帝上位,夫人的仇已无处可报……” “那座深宫里的人,都一样该死。” …… 翻滚如浪潮的画面渐渐平息下去,最后一幕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他躺在床榻上静静睡着,忽然感觉到热意靠近。 神志尚未清醒,他便知道敌人来了。这是父亲的训练,要他像一头野兽,即便在沉睡时依然对敌自如。 如若他醒不来,刀便真的会落下来。 在意志彻底苏醒之前,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元策一个翻身暴起,将来人死死制在身下,掐向眼下纤细的脖颈。 一声惊叫响起,抬眼一瞬,昏黄烛火照见一张纯净雪白的脸。 浑梦里所有的肮脏,杀戮,痛苦在这一刻骤然褪去,元策眉心一跳,醒过神来,蓦地松开了手。 姜稚衣看着头顶跪在自己身侧的人,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一阵阵咳得泪花直冒。 她只是半夜醒来,听惊蛰说四皇子早就走了,只是她睡着了所以没叫醒她,这便来找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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