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论?”小皇帝不自觉抬高声音,“阿姐何必装傻,你心里明白我是何意。” “为何不再查下去,难道阿姐是怕将大皇兄去牵扯进来吗?在阿姐心中,大皇兄永远都比我重要对吗?” 小皇帝说这话时,神情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就像贺攸宁被罚去皇陵前那日一般,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气。 小皇帝生母位分低,没法亲自抚养他,是以他一出生便被抱到未央宫,由卿皇后照料,与自己生母并未见过几面,关系也不亲厚。 卿皇后也对抚养他人孩子这件事并不热衷,对小皇帝也一直是不冷不热。 倒是贺攸宁甚是喜欢这位弟弟,又因着他是早产先天不足总是生病的缘故,对他更是关怀备至。 小皇帝记事起便知道人情冷暖,自己并非中宫所出,虽养在卿皇后身边,但卿皇后对他只能说不好不坏,皇上对于这个体弱的孩子也不太在意。 时间久了,宫人们自然心中有数,一个活不了多久又不受宠还没有母族撑腰的孩子,并不值得费心讨好。 真心对他的人并不多,所以他才这般珍惜从贺攸宁这儿获得的温暖。 可是长大之后他才发现,贺攸宁对每一个兄弟姊妹都很好,这种好以血缘为纽带,并非独一无二,甚至在贺攸宁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人。 这个人就是大皇子,小皇帝也曾告诉自己,这无可厚非,他与贺攸宁才相处几年时光,大皇兄与贺攸宁相处的时间这般长,情谊深厚些很正常。 但他还是忍不住嫉妒,大皇子一直都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母族显赫,又有皇上的另眼相待,这般顺风顺水的人生,任谁都会艳羡。 即便如今落得这般模样,却仍旧能得世人怜惜,人人都道,大皇子未能登上皇位实在可惜,若是没有鸣山之事,大昭朝或可再得一位明君。 世人都不看好他,也是,以药续命的皇帝有什么可期许的。 好似他得到这个皇位是大皇子施舍,是父皇无可奈何的退而求其次。 可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唯独无法接受在贺攸宁心中,大皇子能有如此重的份量。 大皇子明明已经有拥有这么多,却要连他唯一的温暖都要夺去,他难道就不配被偏心一次吗? 贺攸宁对这个幼弟自然是心疼的,因着景成帝对阮贵妃的纵容亦或景成帝自己的私心,后宫中子嗣并不多,小皇帝的出生是个意外。 小皇帝生母是景成帝南巡时带回来的一位女子,只临幸过两三次,因着是平民出身,景成帝对其戒心并不大,是以才让她怀上孩子。 后妃们都是世家出生,对于这样一位出身普通的女子,并不放在心上,就算生下来是位皇子也是毫无危险。 只不过小皇帝的生母野心甚大,为了谋个天象的好意头,喝下催产药提前一月生下小皇帝。 景成帝最不喜蠢人,因着这样的行径,小皇帝的生母非但没晋位分,还遭到厌弃。 将小皇帝送到卿皇后身边,纯粹是景成帝一事冲动,待清醒下来,便觉事情不妥,他绝不允许宫中有人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 是以,小皇帝并未记在卿皇后名下,只这样没名没份的养在未央宫。 贺攸宁那时大了点,已能察觉到小皇帝的尴尬处境,有意对他好些,这样未央宫的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对小皇帝太差。 她还记得小皇帝幼时是爱笑的,他长得像生母,眼睛大又圆,冬日里胃口好些脸上肉嘟嘟,甚是可爱。 如今他不过七岁,眉间却像有化不开的忧愁。 贺攸宁伸手抚平小皇帝皱着的眉头,将他轻轻搂入怀中,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瘦弱的脊背。 “阿姐答应过你,会帮你坐稳皇位,从小到大,阿姐可曾骗过你?” 小皇帝并不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贺攸宁摸了摸他的脸,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湿润。 或许成为皇帝后的日子他过的并不好,高处不胜寒,他没有可以依仗的人心中又怎能踏实。 “若是大皇兄不愿再装,想要这皇位,阿姐会帮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帮我呢?”小皇帝的声音从怀中传来,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贺攸宁心中暗叹一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若换作是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发展自己的势力。 一个曾经被寄予厚望差点成为储君的皇子,扪心自问,谁能做到不心生芥蒂。 “大皇兄失了一臂,彻底与皇位无缘,你自不用担心。”此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小皇帝还是在说服自己。 “不过是一只手臂,若大皇兄想又有何不可?”小皇帝十分执拗,一定要贺攸宁正面回答问题。 贺攸宁曾经也想过,大皇兄文武双全,有治世之才,失去一只手臂照样能指点江山,登上皇位又有何不可。 可大皇兄成为痴儿,就彻底不同了,贺家的江山万万不能交到一个傻子手里。 事情却又转机,大皇子并非真正痴傻,而是装傻。 在贺攸宁看来,大皇子并非是自欺欺人之人,会用装傻来逃避现状,但事实摆在眼前,大皇子就是这般做的,贺攸宁不信也得信。 或许当年景成帝给大皇子起名贺临简之时,就早有预兆。 临简,简傲绝俗,这样的人一朝跌落淤泥中,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话却不能对小皇帝说,贺攸宁只道:“父皇将皇位传于你,是看重你,诏书中写得明明白白,这就是你的皇位,谁也夺不走。” “若有朝一日,大皇兄要同你抢,阿姐也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可贺攸宁心中却是相信大皇子的,他将林水铭安排在小皇帝身边或许是有私心,但从香料一事便知,他还是从前那个行事磊落之人。 林水铭所言句句是真,香料对于小皇帝的身体有利。 大皇子并不想害小皇帝,相反,却有意要调理小皇帝的身体。 只是香料可留,林水铭却不能继续留在小皇帝身边。 小皇帝听了她的话果然安心不少,从怀中抬起头问她:“真的吗?” 贺攸宁重重点头,正色道:“千真万确。” 小皇帝这才笑了,对他来说,皇位并非有多重要,他这样的身体即使成了皇帝又能在这位置上待几年? 他想确定的是贺攸宁的真心,就这一刻,他能确定,他在被贺攸宁偏爱着,这就够了。 宽心后的小皇帝立马成了小甜糕,催促着贺攸宁快回去休息。 贺攸宁还有事要处理,确实不能多留,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叮嘱道:“一会儿让宫人送你回宫,待你走了我再走。” “对了,从前在你身边伺候的公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约莫明日就能到。” 一回宫她便托人去找那公公,也是赶巧,这件事了了,人刚好能到。 小皇帝听了果真很开心,忍不住又抱着她的腰。 大皇子擅自主张送走小皇帝身边的人,贺攸宁却大概能懂他的意思。 小皇帝似乎将人都分门别类,对待亲近之人太过依赖,这样的对象若是个太监,并不是什么好事。 大皇子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待人若即若离是最好,亲人且不论,但对待下人却要把握好分寸,不可太过疏离也不可表现得太过亲近。 小皇帝显然就是反面教材,他不喜欢的人是片刻也不愿与之交谈,就连看一眼都嫌多,若是喜欢,恨不得什么事都要同此人讲。 确不是帝王之道,贺攸宁即使再无奈却也不想此刻小皇帝不开心,也罢,这孩子也不是全无心机任人摆布之人,身边多个他自己的人又如何呢? 总不能事事都要他们替他考虑周全,他总是要独当一面。 小皇帝坐上轿辇,挥手向贺攸宁告别,月光下照得小脸有些惨白。 贺攸宁将吩咐淡竹准备的汤婆子递于他,隔着帘子道:“脾胃虚弱之人要少食杏仁,你素来身体不好,以后这些伤身的事可别再做了。” 半晌后,帘子里传来一声回应,“好。” 待小皇帝一行人逐渐走远后,贺攸宁才重新回到殿中,年柯正在等她。 等进了殿内,却发现何添竟还在,他并未回太医院,而是一直守在偏殿,有事与贺攸宁相商。 贺家人都喜欢聪明人,贺攸宁也不例外,对于适才何添在殿中的机灵,她颇为欣赏。 又因他对小皇帝有几分忠心,贺攸宁觉得此人更是难得,是以对他也算和颜悦色。 “何大人不回太医院可是有事要说?” 何添扫了年柯一眼道:“下官有要事向公主禀报。” 贺攸宁挥手示意年柯退下,“这下你可说了,究竟是何事。” 何添双手放于额上,直直跪下道:“不知公主如何处置这批香料?” 贺攸宁却问他:“依你看,这香料是用还是不用?” “依下官之见,这香料还是接着用为好,皇上平日汤药不断,可以此香料为辅,却有调养之效。” 贺攸宁挑眉,“你只是要说这个?” 何添却不敢接着往下说,时间久到贺攸宁有些不耐,才缓缓说道:“皇上思虑过重,若往后像这般耗费心血,即使是再好的药材都无济于事,恐活不过十岁”。
第17章 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贺攸宁有些茫然,第一次将命不久矣四个字与自己年幼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尽管对他的身体状况早就做到心中有数,可是如今听来却无法接受。 若是出生在普通人家,以他的年岁如今正是无拘无束的时候,偶尔调皮不愿读书写字,那便与同伴们比试骑射功夫。 等到十四五岁,便可出去游学,踏遍山川名胜,走过乡间小路,行至小桥流水,或结交三两好友,于临山傍水处煮酒谈诗书,度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再大些,便可娶一心上人为妻,佳人相伴红袖添香,膝下有可爱的儿女,一辈子安稳幸福。 可他生在帝王家,从小生活在精致的牢笼中,从未踏出宫门半步,还没真正见过自己所拥有的大好河山,却被人划上生命最后的截至点。 贺攸宁忽然想起,从前每一次去看望小皇帝时,他总是守在窗边,次数多了,贺攸宁忍不住好奇问他,窗外究竟有什么好看的,竟让他这般眼巴巴地瞧。 他却捂着嘴笑道,窗外景色一般,但人却难得啊。 贺攸宁才懂,他是等着自己去来看他呢。 他身体不好,宫人们也不愿他常出去,唯恐病了累了,回头惹来责罚,便想办法拘着他,是以别说去宫外了,就是在宫中御花园也不常见他的身影。 等待是他人生中最常见的事,他就这样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等着偶尔有人能记起他,小心翼翼在他人心中为自己谋划一块不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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