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说完, 便被人打断:“什么没掺和, 你话说得轻巧,田里野菜、山上的活物他们难道没吃?” 这说的还是饥荒刚开始的事,那时村里人念着小北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便有意照顾着。 小北年纪小,跟着男人们上山猎不到什么,但也能分到一块不小的肉,奶奶便和女人们一块去挖野菜。 灾难初降临时,人人都保存着一份善心,顾及着世俗与道德的约束。只是到后来,别说猎物了,就是树根树叶都快吃光,那还能想着他人该如何活。 当活着成了一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做到的事,道德与世俗便成了无关重要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人已经踩着曾经好友、家人的命活着,喝血嚼肉,此刻无论想与不想,那便都只能活着。 其余的事、其余的人都不重要,活着是唯一的执念。 贺攸宁冷眼瞧着一切,她想她应该感到愤怒,可是却感到悲凉,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不能称之为人,但待饥荒过去,他们或许也不会活。 一群人争论不休,可却迟迟不见屋内有任何动静,倒是之前替小北一家求情的年轻人转身瞧见贺攸宁,不由得惊呼出声。 周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瞧见村里来了外人,顿时神色骤变,又看向她身后,见只有她一人,神经便放松下来。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拎起棍棒就朝贺攸宁走来,显然起了歹心。 钟叔一眼便认出此人是之前在施粥摊前与官兵对峙的小哥,心下知道她不好惹,急忙上前拦住几人。 “怎么,村里人你要管,现在连个不知从哪来的毛头小子你也要管了?”显然十分不满钟叔的多管闲事之举。 这些人一连被他拦住两次,不满已达到顶峰,也没瞧见钟叔欲言又止的神情,反而打定主意要拿贺攸宁开刀。 更有甚者威胁道:“快走开,你念着旧情不愿我们动小北奶奶,那便全了你的意愿,但总不能让全村人都挨饿吧,就拿这小子来换小北奶奶。” 钟叔一听这话便犹豫了,他只知贺攸宁或许有些身份,可那又怎样呢,她孤身一人出现在村子里,正巧撞上这一遭,只能怪她命不好。 见着钟叔不再阻拦,几人上前散开,想要包围贺攸宁。 贺攸宁瞧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几个男人,心中并不慌张,先发制人将其中一人踢倒,抬手用剑鞘横扫右边那人的脖颈,瞬间制服二人。 其余人见状也知面前之人并非等闲之辈,不是好惹的,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此刻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滚开,不准动我奶奶。 是小北的声音,原来有一人趁着众人将心思放在贺攸宁身上之时,偷偷溜进屋内。 贺攸宁赶忙提剑进屋,只见小北死死护住床上的奶奶,那人正想方设法要将人拉开,口中还劝道:“小北,你奶奶她快不行了,我从前也是帮过你的,你听话,快让开。” 小北使劲摇了摇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死死咬住嘴唇,就是不说一句话。 那人见劝不动,还准备硬抢,贺攸宁拔剑上前抵着那人喉咙,呵斥他后退。 剑刃锋利,一下子便割破了皮肤,血珠顺着剑尖往下流,那人无法只好后退,心中一阵肉疼,这留的血可不知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一手捂着,一手便沾了血液往嘴里送。 贺攸宁看着一阵恶寒,下意识转过头望向床上的小北,“你快下来,别压着你奶奶。” 小北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贺攸宁,乖乖从床上下来。 贺攸宁上前摸了摸老妇人的脖子,还有脉搏,只是此刻她闭着双目,死气沉沉,怕是不好。 贺攸宁看了看小北,将他挡在身后,用剑指着闯进来的众人,厉声说道:“我不是个好惹的,若是你们再敢胡来,可别怪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他们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连人事都不干了,就是为了活下去,适才瞧见了她的本事,此刻又见她这番话,心中难免害怕,顿生怯意。 其中一人不信邪,偏要叫嚣:“你是从哪来的毛头小子不懂规矩,我们村里自然有我们的规矩,他们靠着村民的庇护活了下来,如今也到了回报的时候。” 贺攸宁冷笑,“回报?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干的却是要人性命之事,做个畜生还敢论人间伦理?” 那人被说中了心思,却不见半分羞耻,只道:“你没挨过饿,不知挨饿是何滋味更不知等死又是何滋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贺攸宁的不同,她面色红润,身材匀称,即便穿着粗衣麻布,但一眼瞧见便知绝非穷苦人家出身。 贺攸宁心中是愧疚的,这种愧疚来自身份与责任,百姓如今遭受的苦难若论起源头那便是他们贺家,这是对天下子民的愧疚,但却不是他们。 面对眼前这群凶神恶煞,找尽万般说辞要以活人为食的畜生,心却冰冷。 乱世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面前这些人一般,小北与他奶奶便是为数不多能恪守本心之人。 “我不管你们村中是何规矩,但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律例。”贺攸宁眼神冰冷。 却有人反驳道:“哪就是杀人了?小北奶奶快死了,我们不过是看不过她走得太痛苦,替她了结罢了。” “没有!”小北忽然出声,抬起头瞧着眼前众人,昔日亲厚的村民在他眼中宛若恶鬼。 不知是适才哭过的缘故还是气急,此刻眼睛通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奶奶她没死,都是你们害得她现在这副模样!”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心虚,原来,昨日小北奶奶去钟叔家还木碗,却被几人盯上,偷偷使坏绊倒老妪。 她本就年纪大了,这一摔更是不轻巧,倒地迟迟不起,本来几人便想着立马将人抬走,却被钟叔发现,还将老妪送了回来。 钟叔会些武功,平日在村中威望甚高,几人被警告一番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可今日实在饿得难受,几人一商量,量他再武功高强,双拳难敌四脚,难道还能拦住他们? 这么一想,便壮着胆子来到小北家,却正好撞上放心不下的钟叔,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贺攸宁听完只觉作呕,眼前众人已恶到一定程度,若说面对钟叔她还有几分同情,那么面对这些恶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小北此刻才不管之前的情谊,将他所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陈大哥不是一直想知道嫂嫂是如何没的么?” 原本躲在人后的年轻人立刻拨开人群,站到前面,心中隐隐有猜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北将目光转向之前叫嚣厉害的那人,手指一指道:“就是他。” 此人明显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定,完全没了之前嚣张的模样。 陈大哥一瞧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二人扭打起来,众人见事情变成这样,只好将小北奶奶的事作罢,拉着二人往外走去。 临走前,钟叔回头看了屋内的三人一眼,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待人群离去,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听见小北重重的呼吸声,许是心情不能平复。 床上老人低呼一声,瞬间将二人的注意拉了过去,小北趴在她面前想要听清她的话,却不料老人却用手指了指贺攸宁。 贺攸宁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却在握住的那一刹那不由得一顿,这双手布满岁月与劳作的痕迹,如今冰冷无一丝温度。 老人撑着身子起来,将小北的手放在贺攸宁手上,像是完成了一件仪式。 贺攸宁心中了然,开口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北的。” 老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力气说话,只得作罢。 小北神色悲戚,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开他了,老人年事已高,这是迟早的事,这些年他一直很害怕,怕某天醒来在这世间孑然一身。 当这一刻即将发生,他前所未有的恐慌,贺攸宁看破他此刻的脆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却被其一把抱住。 贺攸宁感觉得到,他在颤抖,可却未发出一丝声音,直至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落下,老人逐渐冰冷,他才哭出声来,不大的呜咽声却透露着痛不欲生的绝望。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小北应该搞个啥姓,所以一直叫小北,姓啥啊,好愁人。。
第32章 悲痛过后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贺攸宁心中琢磨着, 试探开口:“小北,你奶奶她……,我知你心中难过, 可人死不能复生, 不若早早入殓, 也好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 瞧着这一村子的豺狼虎豹, 想要按着规矩停灵几日已是不可能,指不定这些人干出什么事。 更何况,老人将小北托付于她,她既已应下,那定是要将他带在身边, 若是执意按着规矩来只怕耽搁不少时间。 她等不得, 江宁府备受苦难的百姓也等不得,她无法依着感情办事,只是不知小北又如何想。 小北哭够了,也冷静下来, 拿出家中还留着的一块碎布,盖在老妪脸上。 贺攸宁本想帮忙, 却被他用手挡住,这是他的亲人,看着他出生长大, 如今该由他来送终。 世间生死循环, 大抵如此。 贺攸宁看着他背着老妪一步步向外走, 只默默跟在身后并不言语,此刻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待到了屋外才见还守着几个人, 几人见此情景心中也明白发生了何事, 却不见一丝同情之色。 倒是很惋惜, 嘴里念着晦气,其中一人更是直言道:“小没良心的竟不知感恩,这下好了,人都死了,还怎么……。” 贺攸宁本就忍到极致,此刻听此人刻薄之言终是忍不住,剑光一闪,挥手划破此人的喉咙。众人被震慑,呆在原地不敢说话。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不配死在我这把剑下,也算你走运,待下次见到你可不一定是这把剑了。” 话语间尽是杀意,那人捂着喉咙连连后退,吓瘫在地。 小北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背着老妪埋头向前走,贺攸宁擦了擦剑连忙跟上前去。 二人上了山,贺攸宁想着或许骑马回镇上买副棺材花不了多少时间,可小北摇了摇头。 “一把火烧了吧,这样他们就没了念头。” 贺攸宁就站在他身后,这是他有意保持的距离,许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此刻的难过。 她眼睁睁看着他拾来干枯的树枝,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直到垒成一个可以容人躺下的平台,又将老妪放了上去。 贺攸宁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这是她五岁时母后给她的,想了想还是递给小北。 小北看着手中的手帕,那是一块他没见过的料子,城中的贵人才有,他回望贺攸宁一眼,眼底幽深看不清心底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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