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头皮一麻,知道做错事了,但胡族人自有胡族人的骄傲,她低不下头,只好与老板干瞪眼。 李榕抽出钱袋替她赔了损失,并没责怪她,牵起她的手走了。他走在她前头半步,略宽一截的肩膀隐隐抵住了人潮。 林沁下意识随着他步伐走,目光穿过他肩膀朝外看,大同于她而言尽是新鲜,陌生和热闹。 林沁一一辨别着这些繁杂的楼宇,牌匾华丽各异,茶馆,赌坊,酒楼,在岔口转个弯后,繁华的楼宇慢慢朝后退,虚浮和热闹退潮,一排排朴素的商铺,招牌简洁明了,粮铺,油铺,杂铺……街尾的好大一块地方都是一间苗铺,那应当是李榕要带她去的地方。 林沁停住脚,在路边栓马,手指由李榕掌心抽出时,眼眸微鼓,方才心思都在街道上,竟是没留意就被他牵着走了一路。她指尖轻捻着他残留的温意,余光里,李榕若无其事的走进苗铺,与管事攀谈。 她不禁去想,他是否经常牵女人的手,才会这般熟练淡定。 半晌,李榕忽然回头,林沁还留在原处,红润着脸,如远山上的枫叶,不知在呆楞什么,李榕朝她揽手:“林沁,你发呆呢?” “来了!” 林沁回神,小跑过去。 管事带两人穿过前堂,迈过门槛后,是堆排满一地的秧苗。 不同于她播种过的种子在成苗时是细而柔弱的绿叶子,棉花苗枝干直而长,迎风挺立,已然有了树的雏形,后头有几颗树树根扎实的埋在土里,树根矮壮,只与她一般高,树枝间冒出一朵朵白胖胖的云,林沁看着想捏,她歪头,李榕在商量订苗的事,她便偷偷伸手,爪子还没碰到, 一旁管事就激动的叫唤:“你乱碰什么?” 李榕抬眸一扫,淡淡的一眼,同时把林沁和管事看心虚了。 管事嚅嚅道:“我怕你家小孩不懂事糟蹋了棉花苗嘛。” 林沁抿抿嘴,一时局促,她只是想摸摸长在树上的白云,没有捣蛋的意思。 李榕眉簇起,林沁咽了下口水,刚要收回爪子,李榕抬臂捏住她爪子,往那些鼓鼓的白团子上一拍,轻描淡写的:“我家小孩想玩就玩了,哪家孩子还不能好奇了。” 触感居然并不如想象中的柔软,是扎扎实实的,林沁新奇地拿拇指一按,感触到阻力,终于确定那就是实心的。 管事眼珠都要鼓出来了,欲要发难,李榕眼脸微眯,气场顷刻间由温润变嚣张,管事气势啪得被碾入成泥,出口的话变得谦卑:“那......那我可否记您账上?” “记。” 他单字应下,有股说不出的混不吝。 像个纨绔,林沁暗自思忖。 管事脸变得比罗加城上的天还快,方才还阴雨绵绵,这会儿简直是晴空万里,他只当李榕是个阔绰主儿,喜滋滋地恭维他,举起账本记账。 由苗铺结完账,他们商量好入夜后押送棉花苗去塞北,还有几个时辰空闲,李榕领林沁出来,林沁去解拴在树边的马,背对着李榕。 李榕目光徐徐垂下,落在那抹红裳张扬的背影处,还不及他肩膛高的姑娘毡靴一蹬,森头串珠莎莎晃动,裙边如荷花展开,翻身上马姿势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一看就是专门练过,想到她那得瑟样儿,他突然叹道,“怎么能那么皮。”跟他京城家里那个简直天差地别。 林沁回头,居高临下,她刚刚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李榕也上马,与她并齐走:“我说,你是不是觉得阿哥很有钱?” 她疑问:“你没有吗?” “阿哥是清官,那点俸禄都不够你造作的。” “那你刚还摆阔。” 李榕一瞥她,劲腿踢马肚:“我是不想让你在外人面前丢面子,你这个爱面子的小屁孩。” 林沁两道眉拧成毛毛虫,严肃极了:“我不是小屁孩。” 李榕嘴角挂起浅淡的笑意,还不准人说了,说她她还要炸毛呢。 过会儿,林沁似是痛定思痛,向他许诺:“那我之后规矩点,尽量不给你惹麻烦。” 尽量啊…… 李榕舔舔后槽牙,他看这事儿可没个准头。
第20章 大同(下) 你怎么这么调皮的? 马匹驶至集市繁华处,熙熙攘攘,林沁问:“咱们如今要去哪儿?” 李榕向着日头以西的远眺一处,那里有个高高的青金拱尖角:“你想不想去华严宝塔,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这座城。” 林沁承认,她这趟来大同,是涨了许多世面的。 远远的,她由马上下来,缓步走过一排四指蟒的影壁,碧色琉璃瓦与天色融在一块,人流涌动,如一粒粒尘,漂浮在华严宝塔下,而她何尝不是其中寂寂无名的一粒尘。 她缓慢仰起头,一层层的数,拢共九层塔壁,红为外墙,黄为内壁,钟鼎青沥,言语说不出是何等的恢弘,着袈裟的僧人在诵经,木鱼咚咚响,前门外香火缈缈,白烟之下,她眼皮骤得被熏热,她低头吸鼻子,悄然捏紧身侧的手,牙齿咬住嘴唇,终于还是忍住了,没给塞北丢面儿。 入殿后,金碧辉煌的佛像和神圣伟岸的经纶将她环抱。 李榕高高一人,静静跪于蒲团上,双眼合着,修长的指骨撑在地面,他沉默无言,林沁无从得知他与佛像诉说的秘密。 林沁独自转悠,对佛前那片星火点点的莲灯起了兴致,她猫身细看,如金子般的莲叶一瓣瓣往外展,白芯如一叶扁舟浮在水面上。这大白天还点灯呐,她伸手想捞一盏,展开的五指才触碰到湿淋淋的水,敲木鱼的小沙弥倏尔就咳嗽了一声,手指点点旁边一块木牌,上头写着“严禁盗取莲灯”。 咦,居然每个字都看懂了,早知道少学几个字了。 林沁脸色漫红,无声后退又后退,直到脚后跟撞到一堵结实的人墙,李榕将她提到跟前,他由蒲团处起身,那蒲团并未有片刻的空置,又有人虔诚地跪了上去。 李榕揪揪她小耳朵:“又闯祸了?” 林沁扭头:“阿哥,我想要一盏莲灯。” 李榕干脆把钱袋丢林沁怀里了,林沁同小沙弥买完,小心地将宝贝莲灯揣兜里。 他们由侧门出大雄宝殿,一层层朝上迈,视野似乘在鹰背上,被托举至云端,至顶层楼阁,风拂过李榕衣摆,脚下是大同交错纵横的街道楼阁,天苍地茫人如蚁。 原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仅是存在于欧阳无忌教她背诵的诗中,世上是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她双手撑着栏杆,踮脚尖,身子好奇地朝前一倾,森头荡漾出塔外,珠石熠熠,她立马被李榕揪住后脖扯回来。 心有鸿鹄之志者,安能被困方寸之间?林沁梗脖子,左拱右拱,企图挣脱出来,李榕干脆双臂将她锁在跟前,免得她从高塔摔落,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她,他低头,对着她森头翘起的尖尖:“我们比赛看谁能站更久不动好不好?” 林沁:“你当我傻瓜吗?” 李榕失笑:“那你别动了,我怕保护不好你。” 林沁:“哦。” 过了一会儿,林沁忽然扯开嗓子,声音稚嫩又充满锐气:“那我开始了啊,说好了是谁站着更久不动谁赢。” 李榕笑出一口白牙,这是哪家养出的好斗胜佛啊。他也打直来:“好。” 天边云卷云舒,风动人不动,犹如修行打禅,直到李榕抻了下脖颈;林沁立马大声道:“你动了,我赢了!” 李榕:“哎呀,好可惜,我输了。” 林沁得意的咯咯笑,这才有心情看景,大同的景很辉煌,但她看着看着,目光却由城景转向身边的风景。 日落晖霞沿着屋檐往下爬,在李榕身上渡出柔和的光,此刻他似是天外之人,有着众生没有的神性。 林沁偷瞄他许久了:“你像尊佛像。” 李榕眼神在日暮之中更加缱绻了,看谁都似是带了情,他难得有同她开玩笑的兴致:“佛像有阿哥这么俊么?” 林沁脸颊一烫,这个男人真的好会撩拨啊。 “你刚刚向佛像说了什么?” “当兵的人,手上都有血,我希望佛能宽恕和洗净我的罪孽。” 林沁想起他在草原围剿掳掠其其格一家的罗刹盗贼的那个夜晚:“你杀的都是应杀之人,他们罪有应得,你又何来罪孽?” “没有人是应杀之人,你有心留意,就会发现,很多翻山过来掳掠胡族毡包的罗刹人不过与你差不多年纪,他们还不知什么是善恶,是对错,只知道自己祖辈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也效仿,一代复一代。” 他好像有点太温柔了,林沁沉默片刻,哼一声:“反正我不会原谅他们。” 李榕也不强迫,她还没到能懂的时候。 该离开了,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极其自然,犹如在京城里牵起他妹妹的手带她归家那般。 后来的后来,李榕想起来仍会后悔,当年怎么就把她当小孩了,老牵她的手。 苗铺将棉花苗都装好板车,李榕驶在前头,沿街买了干粮,一车队在关城门前驶出大同。 夜幕星子稀疏,大同城褪去白日喧嚣,黑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唯有城墙上的火把映着鎏金的大同二字,林沁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它,转而去挠李榕痒痒,堪堪要碰到他腰际时,被他先一步截住,不赞同地看她。 林沁嘿嘿笑,他反应真快啊。 半道,他身旁传来她的声音。 “李榕,我想先立它个小目标,超过大同。” 李榕眉梢缓缓抬了一下。 她是在笑的,可他看到在她笑嘻嘻的表情之中,有一双无比笃定的眼眸,像原野的鹰。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她可能真的不是池中物。 林沁没有说,其实小目标不止有一个,还想把他据为己有。但这是她的秘密计划,并不打算与李榕分享。 归途的路,林沁睡不踏实,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塞北起高楼,梦见草原万马奔腾,梦见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挥斥方裘,她笑得格外猖狂,还指挥着工人修建自己的雕塑,要后代膜拜,她激动的一翻身,揣在胸前的金质莲花灯尖尖刺刺,一下就将她戳醒了;林沁对着乌黑的夜呆看许久,才逐渐回神,轻而长的叹了口气,天上繁星点点,她彻底丢失睡意。 她由自个儿的板车下来,蹑手蹑脚地溜到后头李榕睡觉的板车,他睡容沉静,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胸前,劲腿舒展着,她看了一会儿,爪子扶过李榕浮有经络的手背,捏捏又拍拍,他没动静,她开始大胆,猫腰在地上掏泥巴,要往李榕脸上画王八。 等在直起身要行动时,李榕已经平静的眯眼在板车上看她:“你怎么这么调皮的?” 林沁哇了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