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娅无奈的笑了,弯腰帮林沁拾起。 “娘,你怎么老是往关内跑?这中原人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 这几年,托娅老是会去一座叫大同的城里走动,说是观摩学习,来回耗时一月有余,与家人聚少离多,林沁早对此不满。 “乌云娜林沁。”托娅唤了她全名。 林沁下意识站稳脚步。 “勿要一叶障目,盲目自大。中原有许多地方值得胡族学习借鉴,你只有真正见识过了,才知道我们已经远被他们甩在身后。” 林沁心中腾起一股气,驻在原处。 托娅并未回头,走到庭院火堆边盘腿坐下,若无其事与父兄交谈起来。 林沁看了托娅的背影一会儿,忽然就忿忿地捶了家中已经些许破败的木门一拳,木门受到冲力往土墙上撞,她的指骨通红,咬着牙忿忿:“我就讨厌这罗加城!” 整座城就只有他们一户胡族人,她的朋友都不愿意搬进来住,这还不够证明这座依循中原传统建造的罗加城不好么? 林沁回到庭院,坐到了离托娅最远的地方,端起碗倒满羊奶,用短刀削已经烤好的羊肉吃,就着羊奶喝,时不时抬头看托娅一眼,可惜托娅正在用迟来的晚饭,没有搭理她。 托娅填了几分肚子,适才抬头说话,不过她的目光只是淡淡在林沁身上掠过,落在了李榕身上,如同聊家常般闲暇一问:“你来了?” 这话何意? 阿娘与李榕认识? 林沁默默竖起耳朵。 李榕仪态端正,朝林沁点点下颌,道:“在下李榕,奉陛下之命前来镇守塞北,另协助罗加城城主托娅新建城址一事。” 新建城? 林沁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托娅耗费巨大财力、人力和时间建了一座不过几载就风化的荒城还不够,还要再建一座新城? 托娅了然一笑:“城址我已经选好了,明日便带你去看看。”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年总是跑到大同去,只因是早有建新城的计划。 那托娅岂不是又要好长时间不回家? 林沁鼓着眼睛,露出比平日更大的眼白,满腹抱怨再也压不住,掌心一拍庭院大地,给自己鼓气。 托娅直接了当的结束了林沁的斗争之路:“阿妹,此事已定,再无回旋的余地。” 托娅起身,行至林沁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沁说:“你明日记得去欧阳先生那里上学,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游手好闲、不学知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以后就呆在家中哪儿都别去了,什么时候学得进去了,再出去。” 林沁如遭雷劈,好一会儿,她低声喃喃道:“我讨厌阿娘……” “我讨厌阿娘!”林沁捏紧拳,盯住托娅,扬声再说了一遍。 她飞快跑回西厢房,躲进被褥里。 她眼眶湿润,却倔强的仰着头,决不允许自己掉泪。 那是一种软弱和服输。 她只是想母亲多在家陪陪她,有错吗? 等那股脆弱劲儿过去了,林沁开始在炕上懊恼的蹬腿。 刚刚的表现太过丢人,半分没有她草原第一猛将的风范。 林沁等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人来安抚她,更是气得打滚。 夜已深之时,林沁蹬腿也蹬累了,滚也懒得滚了,阂眼间,倏尔想起那个叫李榕的男人的模样,容颜好似嫡仙。 她朦胧的翻了个身,被褥撇至一边,光光的脚丫露在外头,丰润的两瓣唇嘀嘀咕咕:“不阴不阳的中原人,害我被阿娘骂……” 怪来怪去,她把这事怪在了李榕头上。 躺在炕上用力蹬了两下腿,重复骂道:“不阴不阳的中原人,害我被阿娘骂!”
第3章 留宿 竟然是李榕。 罗加城上空,斗转星移,夜逐渐褪色。 连绵无尽的草原迎来白昼的晨光,随风吹往罗加城内,驱赶走土墙里和街道上残余的黑暗。 阳光钻进西厢房,落在林沁翘而浓的睫毛上,她揉了揉眼,不情不愿的坐起来。 穿好毡靴,走出西厢房,林沁喊了一圈,没人理她。 家里已经空了,所有人都不在。 庭院的石桌上摆着一碟昨日吃剩的羊肉,和一满碗羊奶,乌日更达来给她留了早饭。 边上压着一张纸,纸面的墨迹不知写了些什么。 这张纸只能是家中唯一识字的托娅写的。 林沁想起托娅昨日当着外人面对自己的教训,想那纸面上也不是什么好话,她才不屑看明白呢。 她用完早饭,打理了一下骏马的马鬃,牵着它走出四合房,阳光顿时洒满了她全身,森头的红玛瑙和绿松石熠熠发亮。 欧阳无忌住在小西街,去上学要先往北边走,到路口再往西拐,出城找朋友玩则要往南走。 林沁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马蹄踏过无人的街道,一路驶出城门,留下滚滚翻腾的烟尘。 全家人都逼她上学,她偏偏就不去。 死、都、不、去。 林沁一路寻到多兰家的毡包群,她家人多,每回迁移都浩浩荡荡,靛蓝的包顶屹立于苍蓝的天色下,好看极了,木栏里还隔开围着许多的羊和马,有一块拔了草的空地上燃烧着昼夜不眠的火堆,用做火种,以供平日所需。 她勒停马匹,高声喊道:“多兰,我来找你玩了!” 多兰撩开毡包的油布帘子,披头散发的探出个脑袋说:“你先进来陪我梳头发,我打理好了就跟你走。” “我这就来。”林沁应下,钻进毡包时,阿娜日挺着大肚子,坐在地毡上帮多兰编藏辫,神情温柔。 林沁盘腿坐下,盯着阿娜日鼓起的红袍,怕冲撞了阿娜日,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阿姐,你肚子里是藏着宝宝吗?” “是呀。”阿娜日柔声细语的答。 “那她怎么不出来,要躲到你肚子里?” 阿娜日笑起来脸颊有两颗凹下去的酒窝:“如今我只怀胎六月,宝宝还没那么快能出来呢。我同接生的安代奶奶约定了,等槐月她就过来我家住着,一直呆到我临盆为止。” 林沁鼓着眼睛,她还是个孩子,对怀胎临盆一事知之甚少,安静片刻,忽然问她:“阿姐,你期待宝宝出生吗?” 阿娜日说:“天底下没哪个母亲不盼着自己孩子平安出生。”她给多兰的发尾绑好布巾,扭头由一旁彩漆木柜中抽出整层抽屉,里面塞满了小孩的衣帽鞋袜,红的蓝的都有,全是她亲手织绣的。 林沁拿着一双小袜摊在手中,还没有她半个手掌大,真的好小。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喃喃的:“那你以后……会陪伴你的孩子长大吗?” 她似乎又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但阿娜日对她充满耐心。 “那是当然,她是我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阿娜日准备为人母了,林沁总感觉她身上熠熠着一种柔光。是她未曾在托娅身上看到过的。 想到这,林沁陷进一股委屈的情愫中。 多兰已经戴好森头,彩色的晶石垂在耳边晃晃,不知何时行至毡包门前:“林沁,你发什么愣,赶紧走了。” “来了。” 她们骑上马去找孛日帖赤那,还有其他玩伴,草原辽阔无垠,却也很亲切,孩子们相聚在一起就不会寂寞,躺在马背上兜兜转转,春风拂过汗湿的背裳,阳光洒在面上,脸颊被晒得通红。 林沁几人前后将骏马驶到绿山丘上,着看着眼前沉沦的红日,平复着胸脯的喘息,心绪却慢慢惆怅起来。 霞光漫漫,夜即将到来,众人归散离家,林沁未有挪动,她身旁的骏马弯腰吃着草;多兰走在最后:“林沁,你还不回么?” 林沁捡了根草叼嘴里,含糊的说:“多兰,我今夜要不去你家过夜吧?” 多兰啊了一声,问她:“你怎么了啊?” 还能怎么,还不是怕回家后被乌日更达来和托娅盘问有没有去上学一事。 林沁懊恼的把森头取落,翻身上马:“你不同意就算了,我随便找一棵树,在树下过夜就好了。” “别啊。”多兰忙拦住林沁,草原天黑以后不乏狼群猎犬等凶兽出没,她再莽,也不过还是个孩子,留在外头太过危险。 被多兰带回家这一路,林沁走得变变扭扭。 有几个时刻,林沁也良心不安,觉得自己这样做会让乌日更达来和托娅更着急上火,可她心中又怪托娅昨日教训她,偏偏就要忤逆她,去触她眉头。 纠来想去,心里也没个确切答案。 人和马却已经到了多兰家的毡包外头。 反正木已成舟,林沁咬咬牙,索性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毡包顶端的那抹湛蓝消失在低垂的夜色里,及她腰高处,勾勒着一圈旱金莲,静静地在夜里展开,草原胡族行事不羁,多兰只提了一句林沁过来同她住,家里也没人多问。 火堆熊熊燃烧着,以示此地有人聚集,震慑驱赶凶兽,也在冰凉的夜晚给予人们暖意。 原本晚饭是寻常的馕和羊奶,多兰奶奶好客,想去拉头羊宰了请林沁吃,连忙被林沁拦下。 “借宿本就已经劳烦奶奶,若又吃了你家一头羊,我以后可不好意思再来找多兰了。” 几番推拒,多兰奶奶才作罢。 火光映照着众人的脸,林沁慢吞吞的咽着馕,安静的听他们热烈的商讨着阿娜日腹中孩子的名字。 他们说了许多富有美好寓意的名字,相互间吵的不可开交,最终还是交由阿娜日来敲定。 林沁抬头间,见阿娜日坐在一颗石头上,脑袋略低,下巴与脖颈间有一层幸福的软肉,手中缝绣着婴孩的小衣,嘴角挂有和煦的笑;她的丈夫与这片草原上所有年轻力壮的男人一样,去了塞北军营从军,肩负起守卫家园的重任。 可她还有其他家人的陪伴,所以一点也不孤独。 真好啊。 林沁内心羡慕不已,眼眶发酸,只好双手朝后一撑,假装抬头看星子。 天上繁星点点,如银粒撒在黑画布上,草原寂寥,她的掌心细细密密的压在粗粝的砂石上,磨得生疼。 耳畔里,阿娜日说:“无论男女,都叫吉日格拉吧。” 吉日格拉,意为一世幸福。 林沁想,诞生在他们家的小孩,一定会幸福的。 不久后,阿娜日起了困意,众人散伙。 多兰也拉着林沁去歇息。 毡包里,林沁手枕在脑后,挨着多兰躺在地毡上,一点困意也没有。 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阿尔斯楞肯定回塞北军营了,他不会知道。 乌日更达来肯定是去打猎了,说不定深夜才归家,把猎物往小厨室里一摆,就回北房呼呼大睡了。 至于托娅……她昨夜说拟好了新城城址,今日应该忙于建城的事宜没时间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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